碧凝想過許多種重逢的畫面,,或者是他在甲板上迎風而來的剪影,,或者是他立于桂樹下道出一聲好久不見。那時風息鵲靜,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她,。卻唯獨不曾料到,他就這樣西裝革履,,驀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鼻尖微酸,畫面有些模糊,,碧凝甚至忘記挪動步子,。喬舒易擱下手中的玻璃杯,向她走來,。碧凝的心突突地跳,,耳畔的樂曲一下子就停了,只余下一片空白,。
他溫柔地笑著,,在她面前站定:“我回來了?!?p> 碧凝抬頭打量他,,三年過去,他的身量似乎又長高了許多,,清瘦挺拔,。她記得過去的他總是穿著長衫,極是儒雅,。喬家這一輩唯他一個獨子,,老夫人管教得很是嚴格,其實疼愛得緊,,衣裳也每每是親自備下,。
白色襯衣領下,,一寸煙灰色的領帶,她的視線落在煙灰綢的暗紋上,,聲音悶悶的:“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喬舒易細碎的笑聲溢出唇角,眸似星辰:“怕你局促,,倒不如自然些的好,。”
三年了,,他依舊最知道她的性子,。他不給她任何特別的提示,去讓她期待或是雀躍,,不讓她因為等待某個儀式性的時刻而攪亂生活的步調(diào),。這就是喬舒易,他永遠不會讓她的情緒受到格外的打擾,,在他看來,,一切都應該順理成章。
碧凝抬眸望他,,恰好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星光:“這次回來,,你不能再走了?!?p> “不走了,,”喬舒易抬手輕輕整理碧凝額前碎發(fā),“海關(guān)里空了位置,,我去那里,。”
喬舒敏端了碟點心,,嘴里包著一勺細膩的蛋糕,,聲音有些含糊:“這晚宴既為接風洗塵也為走馬上任,聽說那職位除了洋人便數(shù)我哥最高,?!?p> 碧凝聽著覺得安心,又聽喬舒易問:“你在圣約翰的學業(yè)如何?”
自從風寒病了,,碧凝已經(jīng)十來天不曾去學校,,想到秦虞山的事情也不是很暢快,簡單提了幾句作罷,。一曲終了,,華爾茲的旋律響起,年輕男女一雙雙步入舞池,,各色裙擺姹紫嫣紅,,勝過百花嬌妍,。
喬舒易左手背向身后,躬身向碧凝伸出右手:“不知佳人是否賞臉,?”
碧凝正要應允,,沉穩(wěn)有力的馬靴聲在身后響起,一道嗓音悄然在她耳后低吟,,堪堪只有她聽得清:“別忘記你的承諾,。”
碧凝轉(zhuǎn)過身,,只見一身戎裝的挺拔男子,帽檐下一雙狹長鳳眼,,薄唇微抿,。他的肩章綬帶昭示著彰彰權(quán)柄,不少人將目光移向他,,或探究,,或另有深意。幾個洋人停了舞步,,手里端著酒,,帶了笑意走來,酒杯向他一舉:“陸先生,,很高興在這里見到你,。”
陸笵隨意拿過桌上一杯酒水,,與人遙相示意,,略微寒暄幾句,講的卻是洋文,。碧凝知道些英文,,但跟不上交談的語速,只聽到零星幾個單詞,。她記得這些洋人一貫趾高氣昂,,過去在宴會上也見過幾次,從來不主動與國人親近,。
喬舒易仍保持著邀舞的姿勢,,頗有些尷尬:“碧凝?”
她回過神,猶豫著該怎么和喬舒易解釋,,這是他們重逢的第一天,。
此時陸笵卻放下酒杯,一身英武在碧凝面前彎下身:“姚小姐可否賞臉一舞?”
他的聲音如飛流碎玉,,擲地有聲,。宴會廳內(nèi)的目光本就注視著他,,此刻更是焦點。無數(shù)佳人的艷羨落在姚碧凝身上,,更有人為這一幕附耳低語,,眼底盡是揶揄。
喬舒易站起身來,,蹙眉道:“先生,,是我先向碧凝邀舞?!?p> 陸笵姿態(tài)不改,,面容波瀾不驚,讓人看不清他的態(tài)度,。喬望褚卻闊步走來,,眉間揚著笑意:“陸長官,犬子回來不久,,隨性慣了,,別和他計較?!?p> 姚碧凝垂眸便見那赫赫勛榮,,余光卻看到喬舒易驚惱與不甘的神情,心中海潮翻涌,,將手遞給了陸笵,。他修長的指節(jié)戴著絲綢質(zhì)地的白色手套,牽住她的手步入舞池,。碧凝側(cè)過臉,,想要尋找喬舒易的身影,無奈人影相接,,幾次視線都被遮擋,。
“姚小姐不要分心?!标懝D的力度不松不緊,,引著她跟上舞步的節(jié)拍。
碧凝心中有些惱意,,原本是舒易的接風宴,,卻讓他有些下不來臺。她抬頭望向陸笵:“陸長官怎么知道我會來?”
“你不是我的下屬,,”他肩上綬帶在燈下燦然,,“我叫陸笵。”
他既然不說,,碧凝也不再提前話,。她跟著節(jié)拍轉(zhuǎn)了一圈,裙擺優(yōu)美地漾開,,轉(zhuǎn)而問:“是哪個字?”
陸笵薄唇輕啟:“從竹,。”
碧凝點了點頭,,眸光正好望見遠處的喬舒易,,他仰頭喝著酒水,速度那樣迅疾,。她記得過去的他滴酒不沾,,有一年她偷飲了小半盞,微微的酒氣也被他好一頓訓,。她想伸手奪過舒易手中的酒,,卻有人比她更快,那是一道紅色麗影,,她看不清那人容顏,只是明晃晃的,。
旋律悠揚,,碧凝衣領的鳶尾在燈光下溫婉潔凈,陸笵的手正輕搭在它旁邊:“你果然是適合的,?!?p> “謝謝陸先生,它的確令人喜歡,?!标懝D的話總是有些捉摸不透,但她明白他在說什么,。
姚碧凝也知道,,陸笵的邀舞并沒有那么簡單。她絕不會天真地以為陸笵是為了她與舒易爭搶,,更不會是為了她而釋放秦虞山,。這是一種隱隱的默契,如果說一開始她還不明白其中的因由,,此刻便再沒有什么疑惑,。
這是一次權(quán)力的試探,她機緣巧合地充當了其中樞紐,。陸笵像是一只蟄伏的豹,,他甚至不愿意花費太多精力,只需要冷眼旁觀,便能夠得到答案,。秦虞山的事本就無足輕重,,以此換來一樁交易再劃算不過。鎮(zhèn)守府與警備廳的較量,,喬望褚向他低頭了,,碧凝看得清楚。
陸笵掌心的溫熱隔著手套也能感受到,,這場各取所需的交易里,,碧凝唯一沒有算到的便是這件杏色洋裝。他與她之間毫不相識,,她卻被精準地捕捉到了內(nèi)心深處的執(zhí)迷,。碧凝不得不承認,陸笵的識人之明堪稱個中翹楚,。
一曲終了,,陸笵提前告辭,說是尚有公務,。姚碧凝按了按太陽穴,,思慮著如何向喬舒易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