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搶我,?我有什么好搶的,?……”
離容突然覺得臉頰熱,脖子熱,,兩耳冒煙,。她莫名開始擔心自己此刻儀容不整,很想拿面鏡子照照,,看自己究竟有什么可愛之處,。不過眼下再可愛,也彌補不了她第一次運糧來此時吐得昏天黑地,,眼腫臉青頭發(fā)油,,渾身又臟又臭,一定是丑到極點了,。
其實她對陸南生,,隱隱有一種仰視的情結,。雖然她女先生也當過,女參軍也正做著,,但在內心深處,,她還是難免將自己當做一個普通的丫頭。面對不學無術的貴游子弟時,,她可以不卑不亢,。但遇到識見勝過自己的人,卑微感就開始作祟,。她懷疑自己讀書不夠,,見識太短,待人接物不老練,,為人處世不成熟……總之就是,,毛病太多。
“你……可能對我有些誤解,?!彪x容不敢看陸南生的眼睛,摸摸脖子,,搓搓大腿,,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放,“我只是讀過幾句書,,讀得也不多……我做參軍,,純屬機緣巧合,并不是因為我有什么特別的才干,。你看,,王爺一天到晚讓我運糧食,我的時間都花在這件事上了,,根本沒干什么正經(jīng)的活兒,。還有,你不知道,,以前干娘打算把我嫁給高衍的,,但我在他府上呆了九年,他還是不待見我,。最后干娘拿他沒辦法,,才認我做了干女兒。我有幾斤幾兩,,他最清楚,。連他都覺得我不足為妻,像你這樣的人物,,更該配真正有才學,、有賢德的小姐才是,。”
“我連廚娘都照搶不誤,,還在乎什么才學或賢德,?我覺得你和別人不同,并不是因為你讀書,。讀書,固然使你更為有趣,,但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對身不由己的亡命之徒仍存悲憫之念,。有人欲對你斧鉞相加,,你依然稱其為社稷良輔。這不是釋家一味的慈悲為懷,,而是你對人對事的觀點,,不取決于你的自身利害或處境之逆順。你能跳脫喜怒去判斷是非,,這叫‘用心若鏡’,。你‘勝物而不傷’,幾乎有幾分至人的境界……天下紛擾,,人心思變,。亂世不缺能人,不缺戾氣,,更不缺朝三暮四,、反復小人,缺的是平和之氣,,是可相終始之心,。我原本覺得來日方長,不想操之過急,。但既然王爺想要將我趕去長安,,我在廣陵,就未必呆得下去了,。所以我要問你一句,,不管是去長安當閑官,還是北上做回大盜,,你,,愿不愿跟我同去?”
陸南生久經(jīng)喪亂,,就算是面對鮮卑鐵騎,,也沒有像此刻這般緊張過,。他急切地等待回復,又怕聽到的答案不能如己所愿,。人說情場如戰(zhàn)場,,果真如此。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實在很普通,。那個……干娘對我有恩……我,、我……”離容突然把心一橫,停止扭捏,,抬頭看向陸南生,,鼓足勇氣道,“干娘對我有恩,,不管我去哪里,,都得先跟她說一聲?!?p> 陸南生聽到這話喜形于色,,把克制的念頭拋到了九霄云外??山酉聛硪趺醋?,卻讓他犯了難。誰也想不到,,陸公子雖然沙場稱雄,,但在男女親熱方面是個新手。
“我……”陸南生拉起離容的手,。這手上有做廚娘時燙傷,、割傷的細小疤痕,也有執(zhí)筆作書留下的陳年老繭,。指甲修剪得很干凈,,但從沒染過色。離容看著自己這雙遠不如富家小姐嬌嫩的手,,自慚形穢,,想縮回去,卻被對方握得緊緊的,,無力掙脫,。
陸南生看她如此害羞,自己反而放松了些,,笑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就不客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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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容在廣陵呆了三日,才逆江而上,,回到建康城中,。這一趟,她打算自解參軍之職,,不是因為她急著去嫁人,,而是她這下十分明確了自己心中偏向陸南生,蕭,、陸兩邊的立場又不盡相同,,那么她繼續(xù)身在曹營心向漢,就容易里外不是人了,。
她會跟王爺坦白兩人的私情,說明自己的去意,,至于王爺會瀟灑地放她走,,還是留她做人質,一切但聽處置,。
一走進刺史府,,就感到氣氛不對。果然,,長史蘇穎見到她時神情嚴肅,,急急招呼她入內。王爺看到她,,沒說別的,,只是遞來一張字條。
“久聞長江水好,,欲以所騎飲之,。”
落款:段長秋,。
“段長秋,?!”離容驚呼,,“鮮卑單于,?”
段長秋一箭射到駛于長江下游的一艘民船上,上面帶著這張紙條,。
繼錢茂山被廢黜后,,剛被提拔成司馬的王姓將官接話道:“崔記室,這鮮卑單于口氣如此狂妄,該如何回復,,就看你的手筆了,!”
“索虜陵縱,常在秋冬,。春夏天暖草長,,正是放牧之際,何必南來,?何況江南這樣的天氣,,對鮮卑作戰(zhàn)頗為不利?!彪x容歪頭皺眉道,,“更奇怪的是鮮卑從來都是突發(fā)襲擊,什么時候給人下過戰(zhàn)書,?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你想的,,跟蘇長史一樣,。”蕭馥也是眉頭緊鎖,,“雨季將至,,江水上漲,他們未必敢來,?!麄兾幢馗襾恚覀儏s不敢不作準備,?!?p> 諮議參軍韓謨道:“州郡兵總數(shù)七千,恐怕不足以抵御鮮卑,?!?p> 司馬王瑾之對離容說:“崔記室,我們正在商議,,是否要征發(fā)三吳地區(qū)世家大族的僮客為兵,。”
僮客即富人家的奴仆,。其實這些僮客大多是零散而來的北方流民,,因已依附當?shù)厥兰掖笞澹阌诩浾靼l(fā),??伤麄冎心信先踅杂校綍r干的是家務,還有大半在種田,,跟農民沒什么區(qū)別,。
“僮客?”離容有些意外,,“僮客雖然人數(shù)眾多,,且容易控制,但他們有戰(zhàn)斗力嗎,?”
“沒有,。”蘇長史答道,,“我們已向上游的江州,、荊州求援,不過……他們多半也怕鮮卑聲東擊西,,繞道南下,,肯定以自保為先,未必愿意舉兵救遠火,。征發(fā)僮客,,加緊操練,是眼前唯一的辦法,?!?p> 離容知道自己的提議多半會被駁回,,但她還是決定試一試:“江北豪俠所統(tǒng)流民,,習戰(zhàn)有素,且同仇敵愾,,憎恨鮮卑,。如今王爺養(yǎng)了一支囤戍廣陵,這是近水而非遠水,,何不派他們上前線去,?段長秋飲馬長江之語是虛是實,或許……不必由州兵去探,?!?p> 語音落,廳里一片沉默,。
離容將陸南生的回函遞與蕭馥,,并向廳中諸人解釋道:“陸南生不打算接受兵部尚書之任,他想在江淮間建功,?!?p> 韓謨笑了笑,說:“這是天降救兵,還是引狼入室,,還真不好說,。”
離容接話:“如果他有不臣之意,,那么趁鮮卑南下,,他正好坐山觀虎斗,最后出面收拾殘局,,撿了大便宜,。但若以王命驅之,使其守在江淮第一線,,逼他與鮮卑交手,,那么他若畏縮不前,就是他的罪,,朝廷可以秋后算賬,。”
蕭馥對離容道:“你這樣盤算,,是料定與鮮卑一戰(zhàn)中,,我軍必敗?!?p> 離容無言,。她確實是這么以為的。
王瑾之無奈地說:“我倒覺得崔記室說得有理,。反正陸南生手中有兩萬精兵,,連兵部尚書這么大的餌都釣不走他,我們還能拿他怎么辦,?讓他按兵不動,,賭的是他自矜忠臣之后的身份,賭的是他還不愿做反賊,,不敢拒王命,。如果他真有反心,就算最后造反不成功,,在他兵敗身死之前,,將我等一鍋端,還是綽綽有余的,?!?p> 蘇長史道:“記室叫他上前線,他也可以暗自保存實力,,故意敗給鮮卑,,然后名正言順地退守江南,。”
又是一陣沉默,。
蕭馥陷入兩難,,半晌之后,他終于開口說道:“總之,,這是最后的辦法,,暫時不能用?!?p> 離容見蕭馥很猶豫,,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王爺……想不想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