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商議如何交接“楊古井”才能避免麻煩時,楊錚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在他看來,,如何交接并不是問題。關(guān)鍵在于,要弄清楚吳知州為何這么做,。
首先可以確定,,吳知州并不蠢。能以舉人出身入仕而官至從五品正印,,其官場經(jīng)驗絕不容小覷,,至少在州縣這等級別的地方官場,已然屬于頂級官僚的存在,。雖不知其具體履歷,,但從其步入仕途起,必然免不了要和各種各樣的胥吏打交道,。吏員們都是什么德性,,他恐怕比吏員本身更為清楚。
故而吳知州不會不明白,,將一件事交給兩房共辦,,很容易出一些問題。分配兩三百個“楊古井”本就不是什么復雜的事情,,他卻要棄簡就繁,,自然是有其它目的。
再聯(lián)想到吳知州到秦州上任以來,,一直無甚作為,,楊錚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關(guān)鍵。
或許知州老爺兩年來不太問事,,衙中吏員們便有些懈怠了,,吳知州便想利用這個機會敲打他們一下。甚至這里面還有可能牽到諸如州同知,、通判,、吏目等官員。
以前吳知州等著任滿致仕,,估計只要下面的人不要太過,,他便聽之任之并不太管。現(xiàn)在他要在致仕前再進一步,,自然不容下面有人搗亂,。將“楊古井”分于諸里只是個開頭,明年若糧食增產(chǎn),、賦稅增加,,這才算拿到切實的政績。而統(tǒng)計糧產(chǎn),、征收賦稅這等事,,總得下面的人去做,。若要通達四鄉(xiāng)之民,則必先將衙門內(nèi)事令一統(tǒng)才行,。
想明白這一點,,楊錚暗暗松了口氣。雖不敢說猜度一定準確,,相信也不會差得太遠,。而知道了吳知州的目的,再制定對策就不難了,。只要遵循兩點即可:其一,,讓知州意愿中的事情有發(fā)生的機會;其二,,在此基礎(chǔ)上盡量給己方避免麻煩,。
古常勇三人說了幾句后,發(fā)覺楊錚又不吱聲了,,便都止了話頭向他看去,。待見楊錚輕吁口氣,臉現(xiàn)輕松之色,,古常勇問道:“小兄弟,,可是有好辦法了?”
楊錚道:“與諸里之人交接發(fā)賣,,還是要憑條子。但這條子,,或者叫購買券,,得我們自己來印。每張券分正副本,,中蓋齊逢章用以防偽,。副本留存,正本交與工,、戶兩房,。一張券一個‘楊古井’,我們能打制多少就印多少,?!?p> 古常勇贊道:“這個法子好!”古成冶與胡喜子也都點頭稱好,。
楊錚這法子并不稀奇,,不過是憑票購貨而已,但秦州城內(nèi)從末商家這么做過,,三人聽了方覺得有些新鮮,。
此法最大的好處,,便是將主動權(quán)操于己手,避免了有人持條購買卻無法兌現(xiàn),。而從一開始便立下這規(guī)矩,,兩房之人就難以再做文章。分配權(quán)交于他們之手,,他們也盡有得利之機,。
其實這便是古成冶所提之法的升級,只不過以券代物了而已,。不與胥吏之間做銀錢交換,,便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損失。
商議好發(fā)賣交接環(huán)節(jié)的問題,,幾人心中卻并未輕松起來,。因為最大的問題仍未解決:如何在一月的時間里制出足夠的“楊古井”。
古常勇道:“我仔細盤算了一下,,將內(nèi)外兩筒之外的其余部件交于他人去做,,我們?nèi)s工,一天之內(nèi)可制得六個‘楊古井’,?!?p> 之前古常勇便說過,倘若他一家來做,,一天最多可做五個“楊古井”,。看來將小配件全分出去,,一天不過多做一個,。這倒也在預料之中,那些小配件本就不大,,而且易于打制,,原就不太費工夫,能省出的時間自然也就有限了,。
胡喜子道:“那一月下來,,便可制出一百八十個。就按二百六十個算,,還缺八十個,。”
楊錚搖頭道:“二百六十個不夠,。昨日陪知州去楊家坪的諸里,,總得比未去的多上幾個才說得過去。我們得按三百個來打算,?!?p> 古成冶憤然道:“就算城內(nèi)的鐵匠一起來打制,,也未見得能夠按時做出這么多。這可真是不講道理,!”
古常勇?lián)u了搖頭,,說道:“即便我們將‘楊古井’的制法教與城內(nèi)那些鐵鋪,他們也未見得愿意打制,,除非知州以令征調(diào),。”
楊錚道:“若當真如此,,可要被那些鐵匠記恨死了,。”
城內(nèi)其余鐵匠鋪限于規(guī)模和技藝不足,,生產(chǎn)成本要比古記鐵鋪高很多,。九錢銀子一個“楊古井”,他們難有賺頭,,甚至可能還要折本,,自然難以情愿。而所謂以令征調(diào),,便等于向他們攤派雜役,,雖是由官府征調(diào),可這無妄之災必然會記到弄出“楊古井”的古常勇,、楊錚頭上,。
古常勇道:“那倒還不至于。他們?nèi)魧W了‘楊古井’的制法,,花些時日去琢磨,,明年總有賺回來的機會。從我這里購入鐵料,,也總比從別的地方劃算一些,。即便有些怨言,,卻還不會撕破臉面,。”
古成冶急道:“我們當真要將‘楊古井’的制法教與他人,?”
古常勇沉吟了一下,,問楊錚道:“小兄弟,你覺得知州是否有意讓我們將‘楊古井’的制法傳出去,?”
楊錚想了想說道:“知州或有此意,,卻未必有此心?!?p> 古成冶問道:“楊兄弟,,此話怎講,?”
楊錚道:“知州既是想讓州中百姓受‘楊古井’之益,自是希望能打制出的數(shù)量越多越好,。至于這‘楊古井’由誰家制出,,于知州而言并無區(qū)別,只要好用便行,。我們?nèi)裟苻k到當然最好,,若辦不到,那便趁早多找些人來一起做,?!?p> 古成冶不禁喟然道:“還真是不講情面?!?p> 古常勇道:“知州于我們原就無甚交情,,未強令我們交出‘楊古井’制法,已然留了好大情面,?!?p> 楊錚聽得暗暗點頭,古常勇這話給他提了個醒,。
此際非但沒有專利保護,,就連個人資產(chǎn)也并非不可侵犯。像“楊古井”這種有利于農(nóng)事的器物,,官府不僅可以說拿走就拿走,,甚至還可以給持有者安個“有礙農(nóng)事”、“私竭民利”之類的罪名,。大明以農(nóng)為本,,這種罪名所定之刑可輕可重。就算不處以刑罰,,官府只將事情宣揚一下,,他與古常勇的名字也就臭遍四鄉(xiāng)了。
吳知州遣親隨只與古常勇交涉“楊古井”打制一事,,將他這個發(fā)明者撇在一旁,,倒未必是因他年少而不受重視,恐怕更主要的還是不愿他再參與其中,。他以后是要讀書取功名的,,不論工事還是商事,都不宜牽涉過多,?;蛟S他就此閉門讀書,才是知州最愿意看到的,。
胡喜子道:“這樣說來,,除了教了其余鐵鋪一同打制,,就再無它法了?”
古常勇道:“其實就是將制法傳出去,,我們制出的‘楊古井’還是很占優(yōu)勢,。來年再次發(fā)賣,我們總能占個大頭,?!?p> 胡喜子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將獨門生意變成數(shù)家同做,,并且一眾競爭對手還是自己教出來的,大家自然都很不情愿,。不過古家父子更看重的是技藝,,胡喜子則偏重于銀錢之利。
楊錚道:“若讓些利出去便能省下麻煩,,教會其余鐵鋪倒也沒什么,。這原本就不是一個長久生意,讓人學去不過或早或晚罷了,。我們主動來教,,總比他們偷偷去學要強?!?p> 胡喜子道:“嗯,,是這個理?!?p> 古常勇道:“小兄弟的意思是,,即使這般做了,也未見得能省下麻煩,?”
楊錚道:“我給大家算筆賬,。秦州夏季一般不缺雨水,田中又以耐旱抗?jié)车母吡粸橹?,暫不去考慮它,。咱們就說種麥。以我們楊家坪為例,,山地若灌溉得利,,一大畝至少應能增產(chǎn)三又其一,。若一戶人家有十大畝山地,,就按原畝產(chǎn)六斗麥計,十大畝便可增產(chǎn)麥二石左右,。以當下的麥價,,可折銀一兩,。而一個‘楊古井’,應能支撐兩戶人家二十大畝田地的灌溉,。也就是說,,兩戶人家用二兩銀子合買一個‘楊古井’,一季麥種下來,,應當不會虧,。”
古常勇警醒道:“你是說,,那兩房吏員會將價提到二兩銀子一個,?”
楊錚道:“就算沒有二兩,一兩半怕是要的,?!?p> 古常勇皺眉道:“這就麻煩了?!?p> 別的鐵鋪打制的“楊古井”,,若能按一兩一二的價格售與戶、工兩房,,總能賺上幾錢銀子,。而兩房之人按一兩半甚至更高的價格賣與農(nóng)戶,也有幾錢銀子好賺,。雖難以對古記鐵鋪的“楊古井”銷售產(chǎn)生多大沖擊,,可一旦幕后交易的利益關(guān)系形成,最后會發(fā)展到何種地步,,又會因此生出多少事端來,,實是難以預料。因為這根本不在他們掌控之內(nèi),。但要是出了事情,,怕是都會著落在他們頭上。
這道理并不復雜,,胡喜子與古成冶稍想想也就明白了,。眼見著原本一件好好的事情,卻變得越發(fā)復雜起來,,二人都不禁面現(xiàn)愁容,。
楊錚也覺得有些頭痛。他一點都不想找麻煩,,可若想做些事情,,便免不了要與人交道。而只要與人打交道,就免不了麻煩,。
所以說,,要想做事就得別怕麻煩,并且隨時做好應對麻煩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