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洋辦公室的抽屜里，還保存著老媽的那張確診報告,。
那天是他帶老媽去醫(yī)院檢查的，報告出來以后,，醫(yī)生只單獨叫他進(jìn)了辦公室，他當(dāng)時心里就有不祥預(yù)感,。
從醫(yī)生手里接過報告,，看到上面的“疑似肺癌”四個字，徐洋的手一直在抖,。
從醫(yī)生辦公室里出來,，他只跟老媽說是肺炎,，沒事的,。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兩個弟弟。
那張紙在他兜里整整捂了一個星期,，那一個星期,，他整夜睡不著，人一下子老了十年,。
徐洋抬眼看了看日歷,，星期五了,。
明天是老媽離開的三七了，第三個七天了,。
已經(jīng)有二十天沒跟老媽說過話了,，以后的無數(shù)日子也沒法跟老媽對話了。
徐洋心中空落落的難受,。
“徐洋,。”
徐洋抬頭一看,，是大老板,，趕緊起身，“哦,，薛總,。”
“上海那邊的客人到了,，中午咱們一起吃個飯,。”
“好,?！?p> “還有，明天,，你還得陪他們一天,，技術(shù)上的事得你跟他們談?wù)劇,！?p> “行,，沒問題?！?p> “行,，那收拾收拾咱們就走吧，我去叫他們,?！?p> 大老板轉(zhuǎn)身出去了，徐洋本想周末回家給老媽上墳的,，不過公務(wù)纏身,，沒辦法。
徐洋掏出手機(jī)撥號,。
“喂,，徐海。明天是媽的三七,，我這邊走不開,，你跟老三去給媽上墳吧,，別忘了晚上給媽燒紙，替我跟老媽請個假,?！?p> “知道了?！毙旌＿吙蠢习衷陔娔X上下象棋邊說：“你有事就忙你的吧,，這邊有我呢?！?p> 徐洋問：“爸這幾天怎么樣,？”
徐海看了看專心下棋的老爸,，道：“爸挺好的,。”
“那就好,，密切觀察老爸,，可不能讓他再有什么事兒了?！?p> “知道了,，你放心吧?！?p> “還沒吃飯嗎,？”
“已經(jīng)做好了，正準(zhǔn)備要吃呢,，爸這兒棋局還沒完呢,。”徐海說完呵呵一笑,。
徐洋一聽老爸下棋呢,，說明老爸生活還很規(guī)律，心情應(yīng)該也算穩(wěn)定,，也就放心下來,。
“行，那你幫我跟爸說一聲,，我這周回不去了,。”
“嗯,，知道了,?！?p> 徐海掛了電話,。
老徐在旁邊問：“你哥?。俊?p> “嗯,，他這星期回不來,，公司那邊有事，實在走不開,?！?p> 老徐頭也沒回，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以后他回來的機(jī)會肯定越來越少了,，工作也忙，孩子學(xué)習(xí)也緊,?！?p> “是啊，一家人都很忙,，不過有空兒的時候他肯定會回來的,。”
老徐聽了點點頭,。
“明天又該去墳上了吧,？”老徐記性不大好了，可給老伴上墳這事他記得清清楚楚,。
“對,，明天三七了?！?p> “記得把東西都準(zhǔn)備好,。”
“爸放心吧,，吃完飯我就準(zhǔn)備,。”
“老三去嗎,？”
“去,，我們倆都去?！?p> “行,，都去吧，去看看你媽,?！?p> 老徐說得很平靜。
“嗯,?！毙旌]再說什么,，他很想說已經(jīng)好些天沒跟老媽說過話了，可又怕說出來老爸心里難過,，把話咽了咽,，止住了。
徐海眼睛有點兒紅了,，還好老爸沒回頭看他,。
老徐結(jié)束了一局棋，摘下眼睛,，慢慢道：“再麻煩也就這幾回了,，過了七七，再過了百天,，以后清明過年去看看你媽就行了,，你們也都挺忙的?！?p> 徐海心里沉甸甸的,。老爸這是在替孩子們著想，怕耽誤他們上班,，其實老爸想多了,，他們愿意去看老媽，雖然老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他們也愿意去跟老媽念叨上幾句,。
以前，老爸在電腦上下棋,，老媽在陽臺那邊看報,，倆人有說有笑。
現(xiàn)在老爸一個人下棋,，雖然也樂也笑,，可只有自己樂自己笑，沒人回應(yīng)了,。
徐海仔細(xì)觀察過,，老爸下棋下到開心得笑起來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扭頭朝陽臺那邊看看,，正想張口說話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陽臺的椅子上空蕩蕩的，老爸會久久地盯著那把椅子,，過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未完的棋局,。
“飯還沒好，爸再下一盤吧?！毙旌５?。
“好，我也正想再下一盤,。”
老徐重新戴上眼鏡,，繼續(xù)新的棋局,。
徐海清楚，這種心中無限孤寂的日子還會持續(xù)很久,，老爸需要很長時間去適應(yīng),。
不只老爸，整個家庭都需要很長時間去適應(yīng)失去老媽的生活,。
一個人結(jié)束了,，就代表著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偉大的人如此,，普通人也如此,。
“夫妻”包含了兩個人，“夫”是相對“妻”而言,，“妻”也相對“夫”而言,，若失去了其中一個，“夫”便成了鰥夫,，“妻”則成了寡婦,。
在一個家庭里，“媽”的意義就是家的意義,，有媽在和沒媽在,，意義完全不同，有媽在的時候大家是一家人,，沒了媽,，一家人就成了幾家人，成了親戚,。
徐海將飯菜擺上桌,。“爸,，飯好了,，下完棋就吃飯吧?！?p> “哦,，好好，吃飯?！?p> 爺倆面對面坐在飯桌前,。
徐海說：“我今天沒開車，跟爸喝一杯吧,?！?p> 兒子難得主動開口請酒，老徐喜出望外,，“好啊,，喝白的還是紅的？”
“喝點兒白的,？”
“好好,，我去拿酒?！?p> 老徐愿意跟兒子們喝點兒酒,，他總覺得無酒不成席，尤其在人多的時候,，必須得喝點兒,。不過兒子們經(jīng)常以不想喝啦、要開車?yán)?、頭疼啦,、胃不舒服啦等等作為借口推辭。
誰不愿意跟他喝酒,，老徐都會有些不高興：“怎么,？出去一個個喝得跟什么似的，在家陪老爸喝一杯就不愿意了,？干嗎,？給爸省著呢？不用你們省著,，爸有的是酒,！”
老徐拿來酒，又看了看掛在墻上的表,。
“對了,，小敏怎么還不來吃飯啊,？”
“哦,，她說不過來了。她從單位回家更方便,?！?p> “哦,，那她回家不還得自己做飯嗎？來這兒一起吃了多省事,?！?p> “不管她了。有昨天的剩飯,，她熱一熱吃了就行了,。”徐海清楚自己的媳婦,，她就算來了也不會做飯,，時間長了怕老爸煩她，索性不來也好,，大家都省心,。
老徐看看桌上的菜,，笑笑,，兒子給他做了最喜歡吃的魚。
“來,，走一個,。”老徐舉杯,。
徐海舉杯,，跟老爸碰了一杯。
“哦,，對了爸,。我媽單位應(yīng)該還有一筆喪葬費，明天讓小敏去問問吧,，看看錢到了嗎,，看看錢怎么給?！?p> “哦,，行。小敏方便嗎,？不方便我自己去辦就行了,。”
“方便,，她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跟媽的單位都在一個院兒里。再說,，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她說要去幫忙辦這事的,，就讓她去辦吧，爸就別跑了,?！?p> 老徐老了，能省事省心最好,，“哦,，那就讓小敏去辦吧，麻煩她了,?！?p> “爸跟我們客氣什么啊，明天讓她去看看怎么弄吧,?！?p> 說實話老徐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管，能讓孩子做的就讓他們?nèi)マk,。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前什么事都有老伴，自己是個甩手掌柜?，F(xiàn)在能靠孩子們辦的就靠他們吧,，自己真是懶得操一點兒心。
吃完飯,，徐海洗碗,，
老徐到客廳看電視。一如既往的《今日說法》,，這習(xí)慣一萬年不變,。
徐海一邊在廚房擦地一邊問：“爸，今天什么內(nèi)容,？”
“哦,，瘋狂保姆?！?p> “嗯,？瘋狂保姆？”
“嗯,，一個孤老頭,，找了個保姆，保姆騙他跟她結(jié)婚,，然后忽悠老頭的錢,。”
“咳,，這事現(xiàn)在可多了,?！毙旌Ｗ叩娇蛷d里，“我們單位就有這事,?！?p> “唉，現(xiàn)在這保姆市場太亂套了,，這都是什么人哪,？”老徐指指電視，憤憤搖頭,。
徐海盯著電視看了看,，“可不是，真得小心,。找保姆千萬得找個可靠人,。”
老徐也看著電視,，搖頭,。“難找啊,，難哪,?！?p> “爸,，您放心吧。咱們到時候肯定能找到個合適的人,?！?p> “唉，也不急在這一時,?！?p> “是，等過了百天,，爸先出去旅旅游,，回來了再張落這事也不遲?！?p> “嗯,，我不急。其實我自己過也行,?！?p> “您自己是肯定不行的。爸要是想找保姆,，咱就得好好找一個可靠的人,，這個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家照顧您,，尤其晚上家里必須得有人?！?p> “就是,，我也這么想，我畢竟是老了,?！?p> “對了，我聽二叔說,，爸心里有合適人選,？”
老徐聽了愣了愣，“你二叔這個大嘴巴,，他都跟你說什么了,？”
徐海笑笑，“哦,，他沒詳細(xì)跟我說什么,，他說他也不太清楚，您能跟我說說嗎,？”
老徐欲言又止,。
徐海說：“爸，您說吧,，不用顧慮什么,，什么話你都可以跟我說?！?p> 老徐想開口,，想了想又咽回去了，“唉,，算了,。”
“您說吧,，有事別放在心里,。”
老徐說：“要是找保姆呢,，你們幫我找就行了,，只要能做做飯打掃打掃家就行，如果要是找老伴的話,，我心里倒是有一個人選,，至于合適不合適，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p> “哦,，是誰啊,？”徐海他們從來沒聽老爸說起過,，他很好奇爸心里的目標(biāo)人選究竟會是誰。
“其實,，就是老路他表姐,，路璐的表姑?！?p> 徐?；腥唬芭?，她呀,。我記得她跟爸媽是同學(xué)，是吧,？”
“對,，我們是同學(xué)，以前也是街坊,?！?p> “對對，我想起來了,，我有印象,。”
“老路那天來,，也跟我提過他表姐,。不過吧,，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過的,，所以很可能她也就不往前邁這一步了?！?p> “哦,。”徐海認(rèn)真傾聽老爸的心愿,。
“老路那天來,，也就是提了一句，至于她現(xiàn)在的情況,，我估計老路也未必完全清楚,。老路也是想給他表姐張落，但人家是個什么態(tài)度,，他也不知道,?！?p> 徐海點點頭，“嗯,。那回頭我再打聽打聽,，然后咱們再議下一步的事?！?p> “嗯,。”
“不過,，爸,。如果她要是沒有這個想法呢？您,？”
兒子既然誠心誠意問了,，老徐就跟兒子交底了，“如果找老伴的話,，我就這一個人選,。如果人家不打算走這一步，我就不找老伴了,。找個保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