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州,。
人間絕美的冰雪之地此刻宛若地獄，街巷中處處皆是瑟瑟發(fā)抖,，腹下空空的百姓,。
“錢老板,，給口吃的吧，家母實在是餓的不行了,，求求您,，當牛做馬我也愿意！”一家酒樓前,，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年跪著懇求一位衣衫華貴但同樣面有土黃的中年商人,。
商人一把掙開對方滿是泥污的手,，甩了甩袖子，罵了一聲“晦氣”揚長而去,。
同樣的畫面在玫州城內(nèi)接連出現(xiàn),，窮者無以繼日，富者自守空倉,，無論貴賤無論男女老少均是舉步維艱,。
有的精明之人及時遷居，可是當他們到了其他州府的時候就會驚奇而絕望的發(fā)現(xiàn),，當?shù)鼐谷灰矝]有更多的余糧分給他們,。
餓者恒餓，饑民日增,，如今的北地,，一顆稻米的價值甚至都要超越珍珠瑪瑙，錢已無用,，命才最重,，人吃人都已不再是虛話。
一言以蔽之,，饑荒滿處禍,，路有餓死骨。
忽的,，一只手扶住了癱倒在地抽搐痛哭的少年,，另一只手遞過來幾個紅彤彤的牡丹橘。
“雖然不多,，但還能勉強果腹,，拿回去給你母親吧?！币粋€聲音在耳邊響起,，少年已經(jīng)瀕臨絕望的雙瞳中再度綻放出些許精光。
他一把拿過那幾顆紅潤的牡丹柑橘,，小心翼翼的裝入懷中,，就仿佛拿到了人生至寶一樣，口中低低喊著感謝的話語不斷的磕著頭,。
只是這么幾下,，頓覺頭暈目眩，饑餓帶來的虛弱感令他險些昏倒,，想著母親還未吃東西,，強撐著瘦弱的身體搖晃著站起身，視線上移，卻發(fā)現(xiàn)身邊并無一人,。
方才給自己牡丹橘的人竟然已經(jīng)失去了蹤影,。少年仰天呼了幾聲“阿彌陀佛，老天保佑”,，身子一扭,，跌跌撞撞的鉆入了巷子中。
周傾將老人清晨給自己的幾枚果子送了出去,，摸了摸聲如響雷的肚子,，嘆出一口氣?！斑@饑荒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余光一瞥,，又見不遠處的街角新多了兩具枯槁的死尸,，心中一凜，走上前去,，將兩具新尸放正,，心中雖然畏懼，但還是十分虔誠的在地上留下了兩幅看起來格外復雜詭異的祈愿符,。
這字符,，自然是他從前在道家典籍中看到的,，書中所載,，“眾生生而苦，愿福降死靈,。浮生既無望,，來生猶可追?！?p> 不管靈不靈驗,，不管玄不玄乎，周傾能夠做的也只是為他們獻上自己最真誠的祈愿,。
……
周傾在街上隨意亂走了一陣,，本想著一直待在客棧太過憋悶，想要外出走走散心,，可不想出來一趟心情反而愈加沉重,，無奈連連嘆息幾聲，轉(zhuǎn)過街角,，回了客棧,。
老人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見房門緩開，周傾走入,，問道：“出門一程,，感覺如何？”
周傾搖了搖頭,，沒有開口,，臉沉得宛若黑塔，默默地坐下,，面上的表情漸漸轉(zhuǎn)為冷霜,。
“你怎么了？”老人見周傾竟然是這副模樣,，關切問,。
“老神仙，你那日帶我回來之后已過去數(shù)日,，留在這客棧中碌碌不動,，究竟是何意思？屋外遍地都是災耗,，日日都有人橫死街頭,。你知道嗎，這幾天也要我總能聽到耳邊傳來陣陣哀嚎聲,，你讓我看的,，就是這幅人間慘像嗎？”
“嗯,?！崩先寺冻鳇S牙，情緒并未像周傾那么低沉,，反而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不知從哪里拿出一袋酒囊，拔開塞子飲了一口,。
周傾看著老人的樣子,，一股無名邪火忽然涌現(xiàn)，他一個箭步撲到老人的身前,。
“老神仙,，自我認識你以來，你便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以你能夠在一日之內(nèi)湊齊所有藥材的本事,，明明可以找到很多的食物，明明可以救救他們的,，明明可以讓玫州百姓不再受苦,，可為什么你始終不出手！為什么？”
老人第一次收斂起了全部的笑容,，垂下臉去,，陰沉似水，竟在周傾的追問下陷入了沉默,。周傾見他不說話,，心頭的火氣竟然就這么散去了，眸中清流元點點滴滴的平復著他的心情,。
周傾不言,，老人不語，二人相對沉寂,，一時間整個房間的氣氛如同凝固,，半晌后，老人又仰頭飲了一口酒,，語氣低迷,，像是在自言自語著道。
“人道之事自有人來管,，與小老兒又何干,。”
聲音極低,，周傾豎耳聽了半天也沒能聽清楚,，才要發(fā)問，老人卻翻身躺在榻上,，伸手扯開鋪疊整齊的棉被蓋在身上,，轉(zhuǎn)眼有了鼾聲。
周傾見他仍是這個樣子,，只能無奈退卻,，坐在老人身側(cè)，盤身入定,，內(nèi)氣周流。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周傾打坐一夜，收了內(nèi)氣,，呼出一口濁氣,，頓覺精神百倍，雖然腹中更加饑餓了幾分,，但與那些城中百姓相比,，能夠保持精神的清醒舒爽也已很可貴了。
剛一睜開眼便，看到老人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一張老臉幾乎貼在了自己的臉上,，登時嚇了一跳，縮身躲了一下,，擰眉問,，“老神仙？”
老人看起來有幾分失神,，聽到周傾的呼喚并沒有回應,，怔怔了幾下忽然將目光轉(zhuǎn)向窗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大有幾分同情和惋惜的意味潛在其中,。
“小娃娃啊，你知道為什么玫州這么久都無法得到朝廷方面的濟糧嗎,？”
“?。俊敝軆A先是驚疑了一下,，平素老人是最不愿意與自己說這些的,，怎么今日……
“我也十分不解，玫州出了如此大的危機,，州領不可能不上報,，可這么久了朝廷都沒有動靜，這太奇怪了,?！敝軆A清澈的眼眸滴溜溜一轉(zhuǎn)，起身下床,，一邊用清涼的水清洗面龐,，一邊道。
“況且我已經(jīng)數(shù)日都沒有看到解問的身影了,，我認為這個時候的他不應該如此坐的住吧,。”
老人點頭,，“不錯,，你的確看的透徹，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彼读硕渡砩系墓怕榇植家拢p手在臉上大力的揉了兩下,，眉間緊鎖,，眼神分外凄涼,，“因為，解問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p> “什么？”周傾一愣,，用巾帕擦去臉上的水,，回頭，面上帶著詫異和不敢置信,?！盀槭裁矗俊?p> “小老兒并不想管這些事情,，因為小老兒明白,，這世道中，你越想做一個好人,，越會離經(jīng)叛道,，越會深陷泥潭，人間事自有人來管,，何必多插一雙手,，于人無益，于我更無益,?！?p> 老人抬起頭，再度流露出招牌性的笑容,，“你說,，小老兒說的對嗎?！?p> 周傾用力的搖了搖頭,，全無猶豫，“既有能力,，為何不施以力手,？好人未必好報，但壞人絕無善終,。您總想著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但心中卻也在牽掛,，不然也不會讓我來救治那些病患，您不覺得您非常矛盾么,？”
“老神仙,，您是一個好人,，但您應該經(jīng)歷過什么，讓您不再愿意做一個好人,?！敝軆A看了看老人始終握在手中的酒囊，“我見到過父親以酒消愁,，不過每每喝過酒后,，他都會說上一句，‘當你覺得人間負你之時,，這酒還真他娘的是個好東西,。但當你覺得你的心應當不負人間之時，酒就是狗屁,?！?p> “哈哈哈?！崩先诵α?，笑的很輕柔很燦爛，他晃了晃酒囊,，聽著其中酒水滾動流淌的聲音,，嘿嘿直樂個不停，“你爹,，可真是個明白人,。”
“所以……”周傾還想再說什么,，老人抬手打斷了他,。
“不必再說了。這些話,，小老兒早就聽不同的人說過了無數(shù)次,。”老人眼神忽凝,，“小老兒只會做應該做的事,。”
“救百姓于水火不該嗎,？”周傾反問,。
老人先點了點頭，隨后又淡笑著搖了搖頭,，“該,，卻不該小老兒來做?？磻T了太多,，也看膩了太多,，小老兒真的累了。現(xiàn)在只想著覓一個心儀的衣缽傳人,，只想完成一個遲到的約定,，僅此而已，其他的……”
他的神態(tài)越來越凄厲,，雖然在不斷地嘿嘿笑著,，但卻一次又一次揪著周傾的心。
“小娃兒,，愿意聽小老兒講一個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