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里來的兩個人,，現(xiàn)在都候在村正家的院子里,。

　　一位氣定神閑的官員，一個恥高氣揚(yáng)的邑丁,。

　　官員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腰懸寶劍，身材挺拔,，面露英氣,。他穿一身青色的深衣，頭發(fā)高高束起,，在頭頂以一個黑色的罩子和長條固定住,。

　　邑丁則是一位長臉無須，面色白凈,，四肢短小的年輕人,，看起來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模樣。他腳蹬麻鞋,，身著皂衣,，雙手緊握住一根戳在地上的水火棍，臉上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的模樣,。

　　隨著一陣喧雜的腳步聲,，村正強(qiáng)陪著笑臉，領(lǐng)著三個人陸續(xù)走進(jìn)了院子。

　　除了跛老爺子和子壯,，老態(tài)龍鐘的老桑林巫竟然也聞訊而來,。

　　那邑丁一臉不善，耷拉著眼角,，在來人身上掃了一遍,，沒好氣地對著村正嚷嚷，“怎么了,？不是說祖孫兩個么,，怎么來了三個人？”

　　訕訕的村正剛想要解釋,，老桑林巫已經(jīng)自己站了出來,，不卑不亢地朝官員和邑丁拱拱手。

　　“兩位大人,，此事和村正無關(guān),。老身是這村子里的野巫，一向都有教化村民,，移風(fēng)易俗之責(zé),。既然官府來了人，老身自然要主動過來聽命,，靜候兩位大人差遣,。”

　　老桑林巫這話說得恭恭敬敬,，又頭頭是道,，可就是讓邑丁聽著不舒服，但一時之間又很難找出錯處,。

　　邑丁臉色一變,，一翻白眼，“你……”

　　一邊的官員清咳一聲,，打斷了邑丁的話,，朝老桑林巫也拱手還了一禮。

　　“原來是老桑林巫啊,，久聞大名,，久聞大名?！?p>　　官員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在下是理正司的從事理毅,，這次也是因公而來,，打擾各位了,。”

　　老桑林巫微微點頭,，對于來人的身份又多了幾分了解,。

　　所謂的理正司，就是邑城里主管刑獄訴訟,，維持地方治安的機(jī)構(gòu),。

　　理正司的首腦，也就是理正大人,，在邑城里地位僅次于邑宰，民正和馬正三位大人,，排在第四位,，權(quán)力也不算小。

　　在理正司內(nèi),，除了理正大人以外,，又有從事，士師,，假佐三位屬官,，協(xié)助理正大人處理司內(nèi)大小事務(wù)。

　　“從事理毅“,。

　　這官員言簡意賅,，簡簡單單用了這四個字，既表明了他的職位,，也暗示了他的家世,。

　　“從事“是指他在理正司內(nèi)的職位，而”理毅“顯然是這官員的名字,。

　　以“理“為氏,，以”毅“為名。

　　理氏族人,，尊圣人皋陶為先祖,，在鐘吾國也是名門望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可小覷,。

　　想明白這些，老桑林巫臉上不免又多了幾分恭敬,，扶著拐杖,，給對方重新施了一禮。

　　“從事大人言重了,，這‘打擾’兩字,，老身愧不敢當(dāng),，只是……”

　　老桑林巫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跛老爺子和子壯身上,。

　　跛老爺子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他此時目光慌亂,，垂著胳膊，縮著身子,，顯得極為恐慌,。

　　子壯雖然已經(jīng)過了十歲，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他此時有些膽怯,，但又有些好奇，雙手緊緊地?fù)ё∽娓傅母觳?，目光時不時地偷偷地打量著官府的這兩個人,。

　　老桑林巫把目光收回，嘆了口氣,，接著對官員說道,，“跛老爺子腦袋受過傷，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很多事情都記不住，說不準(zhǔn),，恐怕大人問不出什么東西來,。而這子壯么，畢竟還是個孩子,，口無遮攔,，不知上下尊卑，恐怕會冒犯了大人,?！?p>　　“老身不瞞大人，這孩子是我的巫孫,，跛老爺子也和我相知多年,。如果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問，盡可以質(zhì)詢老身,，老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著老桑林巫祈求的目光，官員略一猶豫,，但最終還是為難地?fù)u了搖頭,。

　　“老桑林巫,，您的意思我明白。但在下公務(wù)在身,，還是公事公辦比較好”

　　他略一踟躕,，見老桑林巫一臉的失望和擔(dān)憂，那官員又輕輕補(bǔ)上一句,，“老卜正大人雖然已經(jīng)不在邑城,，但畢竟和在下有過幾面之緣，我斷不會為難他們祖孫就是了,?！?p>　　老桑林巫算是卜正大人的半個門生，這在桑林村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這官員估計也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這才故意提起卜正大人的名諱。

　　他此舉并無惡意,，也是想給老桑林巫吃個定心丸，讓她不必杞人憂天,，擔(dān)心官府故意為難祖孫兩人而已,。

　　果不其然，聽到那官員提起卜正大人,，老桑林巫輕輕松了一口氣,，臉色和緩了好多。

　　見老桑林巫沒有再表示異議,，這位官員,，所謂的從事大人，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子壯,，朝他招招手,。

　　子壯看了看老桑林巫，看她老人家微微點頭,，這才松開祖父的胳膊,，慢慢騰騰地，一臉緊張地走到從事大人跟前,。

　　他垂著頭,，兩只手絞來絞去，和一個普通的孩子沒有兩樣,。

　　從事大人略一思忖,，彎下腰，湊到子壯跟前,。

　　“小家伙,，你不要緊張,，我只是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你如實告訴我就是了,，例如……”

　　從事大人想了想,。

　　“例如，為什么你名字叫‘子壯’,？”

　　從事大人故意先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想緩解一下子壯緊張的情緒，讓孩子不要有那么大的抵觸心理,。

　　子壯心里自然明白對方的心思,，但還是沉思一會了。

　　……

　　“姓”辨婚姻和族源,，“氏”別高低和貴賤,。

　　姓和氏是居住在邑城內(nèi)的國人，甚至是士大夫們才能享受的權(quán)利,。

　　整個桑林村的人,，包括子壯在內(nèi)，都是無姓無氏的野民,，只有一個粗賤的名字來區(qū)別身份,。

　　例如五大三粗的牛犇，并不是姓“?！泵盃摹?。

　　他無姓無氏，只有名字,，而他的名字就叫“牛犇”,，是指牛受了驚嚇，四處奔走的意思,。

　　據(jù)說是因為牛犇的父親曾經(jīng)看到一頭四處奔竄的瘋牛,，當(dāng)時嚇得屁滾尿流，記憶深刻,。后來他媳婦生了兒子,，所以就給兒子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村正在村里被尊稱為“石老爺子”,，也不是因為他以“石”為姓,，僅僅是因為他的名字叫“石頭“而已。

　　小時候被稱為小石頭,，然后是石頭哥,，石叔，石爺……

　　現(xiàn)在上了年紀(jì),，自然就被稱為“石老爺子“,。

　　而子壯的名字,，是爺爺給取得。

　　究其原因,，是因為子壯出生的那一年,，當(dāng)?shù)叵铝艘粓龊艽蟮挠辏陝葜?，連桑林河的水都漫進(jìn)了村子,，很多家村民都受了災(zāi)。那場雨,，是當(dāng)?shù)匕倌晡从龅拇笥?。整晚上雷聲隆隆，閃電不時地劃過天空,，村里的人都窩在家里,，嚇得心里直哆嗦。

　　子壯的母親因此而動了胎氣,，比預(yù)產(chǎn)期早了一個月,，當(dāng)晚就生下了子壯。

　　子壯子壯,，是希望孩子強(qiáng)壯意思,。

　　因為早產(chǎn)的子壯，當(dāng)時瘦胳膊瘦腿,，像顆豆芽菜一般，實在瘦弱的不像話,。

　　……

　　“呃,，原來如此?！?p>　　聽完子壯的回答,，從事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

　　“子壯這個名字很好聽,。”他一臉笑容地稱贊子壯,，“你也長得很壯實,，很英俊?！?p>　　子壯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從事大人接著隨口問道，“子壯,，你這么壯實,，怪不得能一個打三個,，實在是了不得。你那身手啊,，一般孩子都比不了,，到底是誰教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