陬月初五,,瑞雪隆冬,,蘇家的演武堂中高朋滿座,四方天井下,,水磨石鋪就的地面旁,,玉茗花開得正盛,,紅色的絹綢從殿中沉香木撘就的比武場上緩緩垂下。清風(fēng)徐來,,紗幔搖動,,映著玉茗花燦爛的嫣紅,一時間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蘇家的老家主蘇偲瓘穿了件赭色直裰,輕撫須髯,笑容滿面地立在廳堂之中,,看著長子蘇慕遠(yuǎn)舉止得體地迎接來往賓客,,見堂中的圍在比武場四周的高足笙蹄幾乎全部坐滿,熙熙攘攘的各門各派弟子與親眷將演武堂邊上的回廊堵得水泄不通,。
無論是風(fēng)家昆玉派的公子風(fēng)泠,,還是定武閣少主王朗之,江湖上日益興盛的武林世家都給了他面子,,蘇偲瓘覺得心下快慰,,若是慕遠(yuǎn)一舉取得家主之位,再與這些少年才俊交好,,也不枉他一番苦心,。
那件事情之后,蘇偲瓘多年不曾與其他世家有所交集,,生怕惹禍上身,,可過去的事情早已埋入塵土里,誰又會再去在意呢,。
如今蘇家已大不如前,,定武閣已隱隱有一家獨(dú)大之勢,單憑一個無影派,,根本經(jīng)不起江湖的風(fēng)雨,,若能再次與定武閣牽上線,蘇家中興就指日可待了,。
蘇偲瓘心下思緒翻轉(zhuǎn),,沒聽到蘇凜問他賓客的事情,他回過神來,,又看了看門外,對著身側(cè)垂手立著的管家道:“人都到了,?”
蘇凜低聲答道:“是,,邀請的賓客里就差壽州言家的家主言三少爺了?!?p> 蘇偲瓘神情黯了黯,,素來知道言懌散漫又習(xí)慣目空一切的性子,他不給面子,,倒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一個人丁凋敝的壽州言家,倚靠著一個黃毛小子言懌支撐門楣,,言懌此人,,目中無人又自由散漫,不爭不搶,仍在武林中獨(dú)善其身,;不聞不問,,卻在世家中不可小覷。
言懌不肯賞光,,知道主人氣惱,,蘇凜低頭說道:“言三公子極少參加江湖集會,許是又在哪里游山玩水,,叫東紫閣的澹臺閣主代為出席吧,。”
蘇偲瓘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知道了,,也不必等了,,去告訴遠(yuǎn)兒他們?nèi)齻€,準(zhǔn)備開始了,?!?p> 蘇凜恭聲應(yīng)是,步履匆匆地去叫身后的小廝去安排,。
蘇偲瓘抬步走到中間搭著的比武場上,,演武堂中隨之靜了下來,他笑容可掬地沖四周抱拳,,朗聲道:“諸位,,老朽蘇偲瓘謝過諸位賞光蒞臨,蘇某在江湖四十余年,,承蒙各位豪杰照應(yīng),,然而老朽已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jì),這蘇家的事情,,也該交到小一輩的手里,。今日我蘇家遴選家主,特邀諸位英豪共同做個見證,,還望各位不必拘束,,有不周之處還請諸位給個薄面,老朽在此謝過了,?!闭f完,他拱了拱手,,底下的武林世家便是一派祥和的恭賀之聲,。
長安蘇家極盛之時,中原武學(xué)莫出其右,,來此拜師的人堪堪把蘇家的門檻踏得矮了三寸有余,。然而世事難料,,蘇家嫡女蘇未央拜師離家未歸,嫡子蘇偲瑾走失,,老家主蘇逸悲慟病逝,。
天賦不足的庶長子蘇偲瑾成了蘇家唯一的繼承人,可繼任大典之時,,無影派的老掌門懷疑蘇家兩個兒女的失蹤都與庶子蘇偲瓘脫不開干系,,然而董青并沒有辦法證明這份懷疑,便以蘇偲瓘沒有家主與無影派締盟的信物為由,,與蘇家徹底撇清了干系,。
至此之后,蘇家一蹶不振,,依靠著老家主蘇逸的名望與江湖地位,,勉強(qiáng)在江湖上支撐著“四大世家”之一的頭銜。這樣的蘇家,,迫切需要一個新家主,,帶領(lǐng)蘇家擺脫困境。
因著蘇偲瓘在武林中并未有什么出類拔萃之舉,,今日的世家門派能到場給蘇家一個面子,,多半是因著曾受恩于老家主蘇逸的緣故,另一半是想見識這蘇英究竟何等傾國傾城,,還有少部分的,,是聽說無影派的新教主董素晚要到場,便好事地來瞧瞧這兩個強(qiáng)弩之末,,又早已斷絕了關(guān)系的世家門派如何針鋒相對,。
蘇偲瓘對身后的官家蘇凜使了個眼神,蘇凜走到臺下,,引著蘇慕遠(yuǎn),、蘇慕逾和蘇英上了比武臺。
蘇慕遠(yuǎn)今日著了件煙色直裰,,帶著鑲了貓眼綠的襆頭,,右手拿著青云玉龍劍負(fù)在身后,俊朗堅毅又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謙遜又不失風(fēng)骨的笑容,,滿是一派乾坤朗朗的渾然正氣,對著臺下賓客拱手拘禮惹得底下門派世家的小娘子登時紅了臉,。
蘇慕逾身著淺碧色胡服,,上面密匝匝地用銀白色的暗線繡著西番蓮,手里提著那把他頂?shù)靡獾酿┰陆鸬?,墨色的鹿皮靴上沾著幾許殘雪,,他伸出左腳向前抖了抖,想甩掉殘雪,卻聽到兄長的輕咳,,回首瞥到兄長警告的眼色,,卻讓他變本加厲地不屑一哼。
蘇英身穿一襲鵝黃胡裝,,腰間纏著她的銀線軟鞭,,頭發(fā)像胡姬一樣編成小辮又用銀簪高高束起,蹀躞帶上依舊系著那個杏子大小的銀香球,,顯得俏皮灑脫又不失端莊貴氣,,世家雙姝的名頭不可不謂之實(shí)至名歸。
底下的兒郎見了蘇英,,不由得認(rèn)真注視,,目不轉(zhuǎn)睛起來,又想到世家雙姝中另一位少女,,風(fēng)家的長女風(fēng)淺,,便不自主地向風(fēng)家坐的位置看去。
眾人只看見風(fēng)家的公子,,風(fēng)淺的弟弟風(fēng)泠,,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長袍罩衫,披著銀錦色的狐毛披風(fēng)淡然溫和地坐在那里品茗,,仿佛天地間混然無物,,只剩得他罷了。
“未見令姊許久,,不知身體可安好,?”坐在風(fēng)泠身側(cè)的東紫閣閣主澹臺彥狀似無意地開口。
風(fēng)泠溫和地拱手點(diǎn)頭,,山明水秀的眸子在紅綢漫天的蘇府襯得愈發(fā)雋逸淡雅:“勞澹臺閣主掛念,,家姐一切安好,只是最近派中事物冗雜,,泠不堪大用,,讓她費(fèi)心了,所以無奈錯過了蘇家家主遴選的盛事,?!?p> “哦,是這樣,?!卞E_彥點(diǎn)了點(diǎn)頭,促狹地笑笑,,伸手抓了塊桌上的透花糍放到嘴里,,繼續(xù)轉(zhuǎn)過身看著臺上的蘇家四人,。
“今日請諸位英豪到場,還有一樁喜事想讓大家見證,?!碧K偲瓘朗聲開口,底下的賓客聞得此言,,不由得滿是猜測,,議論紛紛。
“他不會要將蘇小姐許給誰吧,,哪個小子有這樣的福氣,,非得揍他個滿地找牙才是?!卞E_彥回首,,對風(fēng)泠低聲道,眉宇間皆是義憤,。
風(fēng)泠抬眼看了澹臺彥一眼,,沒有搭話,輕輕將卡在嗓子的茶水咽下去,。
蘇偲瓘招了招手,,身后的蘇凜低身奉上一八角玲瓏紫檀匣,蘇偲瓘小心翼翼地接過,,對著世家門派朗聲道:“諸位,,我蘇家與無影派的信物螭紋蓮花佩已失傳許久,然老朽一直在暗中尋找,,多方打探,,幸蒼天垂憐,在我年近半百之時將玉佩歸于我蘇家,,還請諸位英豪公子為證,,今日大選獲勝之人,便是這螭紋蓮花佩的所有之人,?!毙矗牧伺纳韨?cè)的長子蘇慕遠(yuǎn)的肩膀,,欣賞又期待地對他笑了笑,,惹得蘇慕逾狠狠地瞥了瞥嘴,握著皓月金刀的手青筋凸起,。
底下的人卻半分未注意到臺上父子三人的情緒變動,,都沉靜在一派訝然中,議論連連卻又默契地看向坐在東面的無影派教主董素晚,。
十七歲的董素晚穿著一身素色織錦梨花襖裙,,梳著玉瑤雙環(huán)髻,帶著銀制的瓔珞圈,,明亮的眼睛像西域最甘甜的葡萄水兒,,小巧玲瓏的身段更添俏皮,不知道的,,根本不會將她與無影派教主聯(lián)系起來,,只當(dāng)她是誰家嬌憨的小姐罷了。
董素晚面上稚氣,,可到底是一教教主,,并不動聲色,她似乎沒有聽到周圍人的議論,,猶舊帶著靈動的笑容,。
她手里把玩著案幾上的瑯玕碧玉杯,眼睛卻有意無意地打量那蘇偲瓘手中的紫檀匣,,像是在探尋著什么,,瞥見蘇偲瓘和蘇慕遠(yuǎn)沖她意味深長地看過來,董素晚只是渾不在意地眨了眨眼睛,,仿若蘇家父子的一切舉動,,都與她無關(guān)似的。
祖父董青執(zhí)掌無影派多年,,如今年事已高,,將教主之位傳到她手中,此次蘇家之行,,董青并未到來,,只想給董素晚當(dāng)作鍛煉。
無影派在金州以掌法聞名,,雖是條小船,,可在江湖中飄搖多年,蘇家老家主蘇逸有恩于董青,,遂與蘇家締盟相互扶持,。蘇偲瓘的心思在臨行之前,祖父對她千叮萬囑,,萬不可受他蒙蔽牽制才是,。
到底是個在祖父保護(hù)下,未見過風(fēng)浪的嬌女,,董素晚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有些緊張起來,卻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諸位,,蘇家家主的遴選比試,現(xiàn)在便開始,?!碧K偲瓘四下笑笑,昂首闊步地走下了比武場,,對著蘇慕遠(yuǎn)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沒有注意到次子蘇慕逾的目光,只是欣賞地對慕遠(yuǎn)拍了拍肩膀:“你們幾個,,點(diǎn)到為止,。遠(yuǎn)兒,你好好的,?!闭f罷,便坐回堂中正對比武場的高足笙蹄上,,輕輕地品著手中的茶,,小心翼翼地把那紫檀匣放在身邊的案幾上。
蘇湘靈站在回廊里,,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個匣子,,抬頭發(fā)現(xiàn)蘇英正在向她這邊看去,湘靈笑著興奮地?fù)]手,,蘇英見狀,,抿了抿嘴,目光堅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她長呼一口氣,,提起氣力,握緊了手中的銀鞭,,像是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