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一年,，入夜的頸城郡春日山城顯得更加孤獨,，與以往不同的是評定間里依然燈火明亮，氣氛有些凝重,，幾位身著甲胄的武士沉默的圍坐在一起像是等待著什么,，只有坐在眾人最上方的中年人時不時的揉揉眼睛,，有些無聊的打著哈氣,，似乎很不滿意這個時辰被人從寢室內(nèi)叫醒,。

　　“殿下”一個長著醒目濃重眉毛的中年將領(lǐng)首先說話，突然而來的聲音嚇了上位者一跳,，“為景大人的隊伍與大部隊脫離聯(lián)系已經(jīng)三日了,，越前守大人和政景大人已經(jīng)帶人進入越中加入尋找隊伍了，現(xiàn)在國內(nèi)豪族還都在觀望,，但是有確切消息得知,，黑瀧城,、琵琶島城,、猿毛城都有秘密動員的跡象……”

　　“實綱大人！”被稱作“殿下”的正是名動一時的越后守護代長尾為景的長子長尾晴景,，晴景用手里的折扇作了一個下壓的動作,。

　　為景于月初出陣越中，本來毫無懸念的戰(zhàn)斗,，但是就在三日前,，為景帶領(lǐng)旗本隊追趕潰兵進入山區(qū)，與后方大部隊失散,，便再無消息傳回春日山城,。晴景略微正了一下身子，坐的筆直,，想著父親以往的樣子,，似乎這樣能讓自己顯得威嚴一點，緩緩地說道,，“黑田秀忠,、宇佐美定滿本就一直不服管制，柿崎家與本家更是多有戰(zhàn)事”

　　“殿下！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直江實綱擲地有聲的喝道，“以往有城主大人在,，黑田,、宇佐美、柿崎三家雖有叛亂,，但越后諸豪族攝于本家并不敢響應,，現(xiàn)在國內(nèi)傳言四起，本家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特別是揚北的諸豪族更須警惕,！”

　　“這……”晴景被實綱的氣勢嚇倒，有些無助的看向其他幾位重臣,。

　　坐在邊上的大熊朝秀略一思考,，俯首說道：“實綱大人說的確實不能小視！少主,，是否暫請守護大人入春日山城”

　　所謂的守護大人指的是住在山下御館里的越后守護上杉定實,，其名為一國守護，實際上由于守護代長尾為景的強勢,，這位可憐的守護基本淪為擺設,，雖然自從應仁之亂后，“下克上”,、“子弒父”已經(jīng)成為諸大名上位的慣例,，但對于極重視傳承的關(guān)東地區(qū)，出身山內(nèi)上杉家的上杉定實仍然是正牌的越后守護,，其名望很容易被反對長尾家的勢力利用,。

　　大熊朝秀話說得直白，略顯大膽了一些,，其他人卻沒有追究什么的意思,，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囚禁這位,，是最好的選擇,。但坐在最上方的晴景卻撇了撇嘴，怎么說上杉定實都是自己的姑父,，且自己還是上杉定實的猶子（類似于干兒子,，而非養(yǎng)子），就為了不明朗的形勢說囚禁就囚禁,？即使要這么作,，也該由自己提出來,，要不是大熊朝秀是家中的侍大將，且素有勇武之名,，不然晴景早就發(fā)作了,。

　　天文六年，自己的父親長尾為景因攻略越中國不利,，從家督的位置上退下來,，雖然國中豪族對自己繼任多有微詞，但由于為景在,，尚能壓住陣腳,。但今年初春，為景似乎心有不甘,，再次領(lǐng)兵突入越中,，至此音信全無，得到消息的越后國內(nèi)暗潮涌動,，即使長尾一族內(nèi)部也是不能平靜,。

　　晴景瞥了一眼長尾俊景這個沉默如毒蛇似的的堂兄弟，無奈的嘆了口氣,，又想到年僅十二歲,，現(xiàn)在林泉寺出家的同母弟虎千代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幫上自己。

　　梳理長尾一族的人和事,，不禁又讓晴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自己成婚多年，一直沒有子嗣誕下,，月初自己的夫人紫子收到娘家的來信,，京都的世代公卿二條家居然有意送孩子過來入嗣為養(yǎng)子。

　　長尾家作為坂東八平氏之一,，雖然是末流,，但是居然過繼藤原氏滴流之一的二條家的孩子,，怎么聽著都有些怪異,，當年一舉擊潰藤原氏，帶領(lǐng)平氏開創(chuàng)武家政權(quán)的“六波羅探提”清盛公聽到這種消息是否會吐血,，晴景不知道,。但接受嗣子至少可以改變國內(nèi)人心不穩(wěn)的局勢，且二條家也確實家格夠高,，對于長尾家來說也是極為有面子的,，所以晴景同意了對方的提議，算一算日子,，人也差不多該送要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成材,。

　　晴景越想越煩躁，猛的站了起來,，到是將跪坐在前排的幾位老臣嚇了一跳,，晴景已經(jīng)年過四十，舉手投足間都有些前代當主為景的影子,，望向重臣們訓斥道：“之前父親大人出征時,，諸位都說無礙，現(xiàn)在萬一有個意外,，讓我如何去面對母親,！”

　　“殿下！”越后豪族之一,，也是長尾家重臣的黑川清實高聲打斷了晴景的話,，“現(xiàn)在不是訓斥我等的時候，如果再不做點什么,，國內(nèi)可就……”

　　“殿下,！”一名小姓拉開了評定間的門，俯首說道,，“越前守大人傳回來了消息,，六郎大人（長尾政景）今日下午在月中山區(qū)發(fā)現(xiàn)的了主公的尸首，而且……”

　　“而且什么,？”晴景幾乎是躍到對方面前,，怒目瞪著門外的小姓。

　　“主公的首級被砍走了,！”

　　隨著小姓發(fā)顫的聲音,，評定間里炸開了鍋，直江實綱用拳頭重重的敲擊地板,，高深喊道：“都安靜,！”

　　眾人看看實綱，看看不知所措的晴景,，頓時又亂了起來,。

　　“殿下！請允許我等帶兵入越后搶回為景大人的首級,！”大熊朝秀全身伏在地板上,，在他的帶領(lǐng)下，幾位年輕的武士也伏了下來,，一付請戰(zhàn)的樣子,。

　　黑川清實揮了揮手讓小姓退下，搖著頭說道：“殿下,！如今應馬上向幕府奏報,，獲準繼承守護代之職,，并且接守護大人進山城居住。向官家和朝廷請封的事情倒是不急,，可以慢慢去談”

　　黑川清實還沒說完,，評定間的門又被敲響，這次門外出現(xiàn)的是一名少女,，長發(fā)在腦后扎成一大束,，秀麗的臉龐因為兩道細細的劍眉顯得英氣十足，眾人伏地讓出一條路來,。進來的是晴景母親虎御前夫人的貼身侍女千葉女房,，由于跑的急的原因，少女兩頰紅撲撲的,，趕到晴景面前說的：“殿下,，虎御前夫人要見你，夫人已經(jīng)知道越中的消息了,?！?p>　　晴景嘆了一口氣，母親是一個剛毅的人,，料想應當不會太過悲痛,，轉(zhuǎn)頭對一旁的直江實綱說道：“實綱大人，只有麻煩您去林泉寺一趟了,?！?p>　　“殿下！”直江實綱很不滿意這個時候安排自己出城,，但又不能說不去,，“越前守的隊伍后天就能到春日山城了……”

　　“知道了！”大概意識到自己要成為真正的家督,，而不再是前臺的擺設了,，晴景的聲音里透著不可違背的意思，“今夜命人去請定實大人進城居住,，明日向國內(nèi)宣布父親大人的死訊,，召集國內(nèi)的諸豪族、城主,，后日本家將于林泉寺舉行祈福儀式,。”

　　“是,！”眾人俯身應道。

　　眾人散去,，直江實綱和大熊朝秀走在最后,，朝秀看出實綱表情嚴肅,，問道：“實綱大人為何憂慮啊,？”

　　“家督繼任哪有殿下想的那么簡單,，不說別家，但說同為府中一脈的長尾俊景大人,，今后的阻力就不會小了,。”實綱倒也爽快,，看著評定間外的星空回答著朝秀,，搖著頭離開了。

　　……

　　晴景趕到時,，看到春日山城主天守最高層的寢室中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主要是妹妹阿桃和為景的側(cè)室哭成了一片，母親虎御前倒是較為鎮(zhèn)定,，就是面色有些發(fā)白,。進的室內(nèi)晴景在評定間里壓制下的恐懼忠于爆發(fā)了出來：“母親大人，消息已經(jīng)確認了……父親大人確實……國內(nèi)各家也都得到了消息……本家現(xiàn)在怎么辦,！”

　　“猿千代,！”虎御前夫人高聲訓斥道，“作為武家的兒子怎么可以如此失態(tài),！戰(zhàn)死沙場是武家的宿命,，有何驚慌，你已經(jīng)快四十多歲了,，還這樣輕浮,，讓家臣們?nèi)缈煽创　?p>　　正在晴景無措之時,，房門被敲響,，門外傳來小姓的聲音：“殿下，京都來的人到了,，是關(guān)白大人的族弟,。”

　　晴景推開門接過小姓遞上的名刺,，上面寫的是“二條少納言忠實”,，自己倒是沒什么印象，便起身想去外間接待,。一旁的虎御前夫人屏退女兒及一眾為景的女眷,，說道：“直接把人請進來吧，我倒是要見見攝家（二條家為五攝家之一,，是日本僅次于皇室而家格最高的家族之一）的客人,?！?p>　　晴景一愣，點頭同意了,。

　　來人30多歲,，身形瘦弱，穿著也較為寒酸,，雖然不至于在公卿服上打補丁,，但黑色頭冠確是因為常年未換的原因都摩起了毛邊。晴景和虎御前夫人都是見怪不怪了,，如果說這個時代混的最慘的職業(yè),，不外乎是公卿了，二條忠實起碼還算是衣冠得體的,。

　　“二條少納言大人一路辛苦,。”晴景坐在主位說道,。

　　“路上還好,，就是沒想到越后居然還這么冷?！倍l忠實抱怨道,，“晴景大人，我就不多做停留了,，這孩子是我的二條家的嫡親血脈,，在此拜托長尾家了?！?p>　　“作為我長尾家的養(yǎng)子,，本家自然會好好看護?！鼻缇笆疽馐膛畯亩l家的侍從手中接過嬰兒的抱被,，便安排人送二條忠實離開了。

　　晴景低頭看向侍女手中的包裹,，里面那個剛出生的男嬰還在熟睡,，抬頭對虎御前夫人說道，“這孩子長得真漂亮啊,，這以后就是本家的孩子了,。”

　　虎御前夫人好奇的抱過自己的“孫子”,，多少平復了些許剛剛痛失丈夫的悲傷,，竟也湊趣道：“真是漂亮的孩子呢，長大后想必會像光源君一樣招女孩子喜歡吧！”

　　“夫人真是的,！”千葉女房接話道,，“這孩子應該成為源義經(jīng)那樣的武士才對吧,?！?p>　　“是啊，這個天下,，是武士的天下?。∪鐧鸦ò?，花開,，花落，或如火綻放,，或隨風飄逝,，但愿這孩子如我長尾家家紋上的耀巴一樣，有機會綻放光明的一生,?！被⒂胺蛉藢⒛袐虢磺~女房，“叫玉千代吧,！千葉,，把孩子抱下去休息！順便叫直江實綱,、黑川清實兩位大人到主天守來,，就說殿下和我有事情找他們商議?！?p>　　千葉輕輕行禮,，能夠感覺出虎御前基本已經(jīng)走出了悲痛,，開始幫助晴景思考如何處理國中事務,，這說明暫時不需要自己一直陪伴照顧了。向晴景行了禮,，千葉抱著男嬰離開了內(nèi)室,，心中不斷嘆息,，夫人又要操勞一段時間了。

　　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當千葉走出房間的一剎那,，剛剛出生的男嬰居然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眼睛里滿是對陌生世界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