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您說的意思,?”林逸神情錯愕,,莫名所以。
徐洪馳回憶起往事,,臉上流露出沉痛,,雙手不知不覺握緊了船擼,捏地指腹發(fā)白,,良久后才點(diǎn)點(diǎn)頭,,嘆息道:“沒錯——當(dāng)年收留我的那戶人家,正是姓林?!?p> 此話一出,,林逸臉上數(shù)番變色,聽出他言中所指,,更覺難以置信,。徐洪馳又問:“林公子,可曾聽過長生教,?”
林逸倉皇不安,,遲疑道:“長生教……有所耳聞,在戲文里聽過,,是前朝國教,。”
“正是,,長生教本隨著大夏覆滅而消隱,,卻不知為何數(shù)百年前又在極北之地重現(xiàn)人間,成為北幽國教,。林公子,,徐某再問你一事,你相信這世上有神仙嗎,?”
林逸連連搖頭,,表示不信,“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過是一群騙子裝神弄鬼罷了,。”
徐洪馳苦笑數(shù)聲,,像是自卑,,又目露神往:“不是誆你,徐某曾親眼所見,,他們自稱修士,,個個神通廣大,呼風(fēng)喚雨,,撒豆成兵,,祭出飛劍百步之外取人首級。諸般法術(shù)在我等凡夫俗子眼中,,便與仙人無異,。”
隨之語氣轉(zhuǎn)冷,,恨聲說:“而長生教內(nèi)就有此等修士,,遙想那年,小姐生下一對龍鳳胎,當(dāng)時你尚裹襁褓,,本該還有個妹妹,。怎料有群惡人自稱長生使者,冒然闖入府中,,進(jìn)屋后一言不發(fā)痛下殺手,,我等拼死抵抗,,卻怎敵這般神通,?眨眼間橫尸無數(shù),僅消片刻,,林府滿門就盡遭屠戮,。”
聽他漸漸道出自己身世,,林逸愈發(fā)驚恐,,只覺駭人聽聞,急忙問道:“那后來呢,?”
徐洪馳神色苦悶,,長嘆口氣,過了許久才繼續(xù)說:“后來啊……幸虧一位高人搭救,,那人自稱天冊府靈官,,仗義出手,施展玄妙法術(shù),,一時間壓制住強(qiáng)敵,,孤身拖住數(shù)名使者,我才趁亂背著小姐和你逃了一劫,??蓱z你幼妹剛出生就被長生教虜走,從此生死不知,,唉,!”
林逸喘出幾口大氣,方緩過神來,,疑問:“可那些神仙般的大人物,,為何要對我家出手?”
“此事說來蹊蹺,,怪誕非常,。”徐洪馳神色凄涼,,緩緩閉上雙眼,,過去好一會,才重新睜開,向念幽望去,,詢問她:“小姐,,我可以說嗎?”
念幽夫人早已癱靠在烏篷上,,貝齒咬住嘴唇,,一張臉慘白無血色,躊躇良久才作出決定,,像是鼓足了勇氣,,顫聲開口:“洪馳……你告訴他吧?!?p> 徐洪馳鄭重地點(diǎn)下頭去,,說:“當(dāng)年從路邊將我救回的那位姑娘,乃是林府二小姐,。她不僅宅心仁厚,,還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林公子,,你可知道念幽夫人真名,?”
林逸搖頭,的確沒聽過養(yǎng)母本名,,皺眉問:“夫人也跟這事有聯(lián)系,?”
徐洪馳嘆氣苦笑:“呵~豈止有聯(lián)系?夫人本名林書怡,,小輩中排行第二,,正是你親娘?!?p> 念幽夫人……是我親娘,?!夜空中仿佛砸下一道霹靂,,震地林逸神魂搖晃,,當(dāng)場愣住。
“徐某當(dāng)年恰被夫人所救,,厭倦了江湖廝殺,,索性在府中擔(dān)任起護(hù)院,日子倒也過得愜意,??珊镁安婚L,貴府慘遭長生教滅門,,我背著你們母子逃出生天,。一路坎坷,,最終流落到淮江上討生活?!?p> 林逸聽得瞠目結(jié)舌,,望著泣不成聲的念幽,心里信了七八分,,伸手指著自己鼻子問:“可怎么夫人姓林,,我也姓林——我爹呢?,!”
“你們兄妹倆都隨的母姓,。”徐洪馳無奈道:“事情就怪在這,,你沒有生父,,林小姐懷上龍鳳胎的時候——還是處子之身,?!?p> “什么?,!”林逸嚇得叫出聲,。
他在花江上過了這么多年,對男女之事雖沒有親歷,,但也有所耳聞,,知道女子要同男人行房后才能懷上孩子,哪曾聽過這種怪事,!
徐洪馳宛如著魔般望著他,,雙眼通紅,布滿了血絲,,顯然半夜沒睡,,早已身心疲憊。
林逸想要問個究竟,,遠(yuǎn)處忽然傳來白目狼的吼聲:“費(fèi)了半天功夫,,總算讓老子追上你們了!”
三人臉色劇變,,轉(zhuǎn)頭看去——原來白目狼讓漁夫劃了一夜舟后,,見其年邁體衰動作拖沓,心頭惱火,,便拿刀將他殺了,,丟入江中,讓手下學(xué)著撐篙,。如此一來,,小舟重量立減,,速度反而快上不少。而此方三人,,一個身受重傷,,另兩個又沒力氣,根本劃不動船,,眼瞅著距離慢慢拉近,,頓覺回天乏術(shù)。
“林公子,,舊事怕是說不完了,。”徐洪馳站起身,,瞪著白目狼一行人,,臉色鐵青。
念幽面目憔悴,,定睛望向徐洪馳,,愧歉道:“洪馳兄,沒想您忠心耿耿跟我這么多年,,到頭來竟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對不住,!”
說著說著,,眼淚簌簌掉落。
“好一個忠心耿耿,!”這句話像刺中徐洪馳死穴,,氣得他嘴唇烏青,手腳發(fā)抖,,埋藏在心底的話奪口而出:“原來小姐一直這么看待敝人,?”
“砰!”念幽突然跪下,,額頭死死貼住甲板,。
“小姐!”“娘,!”
念幽伏地不起,,啜泣道:“妾豈不知君意,只是書怡乃不詳之身,,又懷過兩個孩子,,沒臉再嫁。徐兄大恩,,唯有來世相報,?!?p> “好……好……”徐洪馳抬頭望天,不讓淚珠落下,,嘴里喃喃念叨著,,臉上似哭似笑,變了又變,,仿佛歲月從眉間流逝,,轉(zhuǎn)眼間又煙消云散。
“林府滿門慘遭屠戮,,萬貫家財頃刻散盡,,我這點(diǎn)癡念又算得了什么?上天容我陪你十六年,,徐某此生足矣,!”
他緩慢挺直腰板,頓生一股豪氣,,朗聲大笑,,卻是笑得淚花四濺:“哈哈哈哈——罷了,罷了,!”
那邊白目狼的聲音乘著江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傳來:“你們又哭又鬧是想求饒嗎,,要是對老子磕三個響頭,,或許能留你們個全尸,。”
“我呸,!”徐洪馳轉(zhuǎn)過身,,面朝江面,戲謔道:“狗賊,,你這條件開的不錯,,可徐某偏偏不答應(yīng)!”
“你,!”白目狼氣得聲音一哽,,良久方道:“那好,待會我就讓你生不如死,?!?p> 林逸忍不住說:“娘,大不了我出去跟他走,,想必就不會為難你們了,!”剛要往外沖,卻被徐公拉住手腕拽回,,對其搖頭:“不妥,?!?p> 念幽亦是苦笑:“此人心狠手辣,絕非善輩,,與其受他欺辱……”說著神色一黯,,半是心疼,半是自責(zé),,“倒不如今日一死了之,。”
“娘——”
徐洪馳望著他們惆悵唉嘆,,腳掌拍打著甲板,,聽著空空回響,豁然間靈光一閃,,回憶起來,,急道:“夫人,下面有暗格,!”又對江面咆哮:“死賊,,看著你的臉我就作嘔?!绷R完拽著兩人走進(jìn)烏篷,,放下簾席,遮住視線,。
白目狼怒道:“好啊,,你也就趁現(xiàn)在圖個口舌之快?!?p> 徐洪馳回過頭來,,不顧二人詫異,俯身扳開腳下一節(jié)木板,,小心翼翼地將木板抬起,。露出下面一處空洞,約莫半丈方圓,,中間放著口牛皮箱子,,解釋說:“這是我當(dāng)年從林家?guī)С鰜淼淖o(hù)院制服,還有這些年來的一些積蓄,?!?p> 念幽與徐洪馳四目相對,心領(lǐng)神會,,當(dāng)即將箱子抬出,。打開細(xì)看,里面是一疊破舊的黑色制服,,上面還殘留了幾灘褐色血跡,,顯是年月已久,;旁邊散落著些許雜銀,約莫三四兩左右,。徐洪馳大手一揮將銀子盡數(shù)抓起,,全部塞入林逸懷里。然后略帶懷念地望著衣裳,,嘆了口氣,,搬起箱子,從另一邊甲板扔入江中,,咕咚一聲,,濺起大團(tuán)水花。
白目狼耳力極佳,,聽得響聲,,不由喝問:“你們在做甚?”
徐洪馳牽扯到胸口傷勢,,一邊咳嗽一邊笑道:“哈哈,,林公子好樣的,徐某敬你夠種,!”轉(zhuǎn)而又高呼道:“老賊,,可惜你算盤打盡,到頭來卻漏算半招,,林公子不甘被你俘虜,,已經(jīng)跳江自盡啦!”
“什么,!”白目狼氣急敗壞,,“可惜了,老子還想好好折磨他,!”
徐洪馳說完,與念幽聯(lián)手強(qiáng)行將林逸按入洞窟,,好在他年幼,,體型瘦小,這暗格剛夠藏身,。
念幽對徐洪馳拜了三拜,,感激流涕,再回頭握住林逸手掌,,潸然淚下:“我苦命的孩兒,,今日一別,怕是陰陽兩隔,,從此你要孤身一人浪蕩天涯,,對不住,,往后娘是陪不了你了……”
林逸驚恐地?fù)u著頭:“不,娘,!我要陪著你們一起死,!”急得滿頭大汗,卻被徐洪馳死死按住動彈不得,,他瞪向徐公,,卻又被瞪了回來。
“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念幽眼里噙著淚水,,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打開來看,里面竟裝著塊翠綠的玉牌,,上雕‘林府’二字,,筆力蒼勁。略加思考,,又從身上撕下一塊衣料,,再將手指塞入嘴中,用牙狠狠咬破,,過不多時,,一縷鮮血流出。
她轉(zhuǎn)過身,,用血在布料上潦草地寫了幾個字,,疊起放入囊中?;剡^身將玉牌和錦囊,,全部塞入林逸衣襟內(nèi),貼身藏起,。
強(qiáng)忍住哭腔叮囑道:“逸兒,,你聽好了,倘若今日你能躲過此劫,,立馬動身南下去天冊府,,找一位道號凌虛子的高人,將玉牌和錦囊交給她,,她自會收你為徒,,傳你神通。切記!途中一定不能打開錦囊,,必須乖乖交到她手里,!”
“可是娘,我舍不得你,!”林逸哭道,。
“閉嘴!”念幽狠心責(zé)備,,板住臉說:“你怎么這么婆媽,,難道就想讓娘白白去死,連學(xué)好神通,,再為娘報仇都不肯嗎,!”
“報仇?”林逸愣住了,。
“對,!”念幽目光篤定,轉(zhuǎn)頭抹掉淚水,,故作堅強(qiáng)道:“逸兒,,聽娘的話,進(jìn)天冊府后好好學(xué)一身本領(lǐng),,來日再為娘報仇,!”
林逸不覺中咬碎了嘴唇,血絲滲入齒縫,,望著對方,,臉上的神情漸漸起了變化,由最初的驚恐與害怕變成隱忍與堅定,,顫聲道:“娘,,我答應(yīng)你,今生立志為您和徐公報仇,,定要?dú)⒐饽侨罕庇能娖?,踏平長生教!若有違背,,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唔!”
念幽聽著不對,,急忙捂住他嘴,含淚斥道:“小混球,,瞎說什么呢,,快躲好,不管外面發(fā)生什么,都不許出來,!”
林逸深吸好幾口氣,,蜷身躺進(jìn)暗格,雙眼死死盯住念幽,,想將母親最后的模樣映入腦海,,可泛濫的淚水卻讓視野逐漸模糊。
直至木板重新被徐洪馳蓋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