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薛瑾瑜開始發(fā)燒,,有些躁動囈語,喂了第二副藥下去效果并不明顯,,老郎中冥思苦想了一番,,更改了數(shù)次,,,終于定下了藥方,。薛余氏一面擔(dān)心煎藥的火候不對,,一面牽掛著薛瑾瑜,干脆讓田嬸子就在東廂房外,,用泥爐子煎藥,。煎好了藥,用勺子把撬開薛瑾瑜的牙關(guān),,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薛余氏怕她吐出來,還抱著她半坐半躺地待了半刻鐘,。在煎熬中,,眼看時間過了未時,忙亂中也沒顧得上用午餐,,過了飯點,,反倒沒了胃口。直到寅正時分,,薛瑾瑜才稍有起色,,眾人皆松了口氣,,方才覺得饑腸轆轆,簡單地用了晚餐,,韓舜華與薛余氏在東廂房守著薛瑾瑜,,老郎中在東角房休息兼研究脈案,斟酌藥方,,徐生樸就在東廂房和東角房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刻不閑,。
到了戌時,,薛瑾瑜的高熱開始有了減退的跡象,薛余氏見她嘴唇干裂脫皮,,喂她喝了幾口溫水,,也十分順利。韓舜華見了,,便吩咐道:“老夫人病體初愈,,快去熬煮雞湯,給老夫人做宵夜,,若做有多的,,順便給大姑娘盛上一碗來!”
回頭看見薛余氏囁嚅著,,有話偏又不敢說的樣子,,便問她:“怎么?”
薛余氏猶豫再三,,最終咬牙跪下,,道:“奴婢知道,姑奶奶是真心心疼我們家姑娘,,可是姑奶奶,,我們姑娘還在熱孝,那雞湯是葷的,,怕是用不得,!如若讓外人知道了,怕是于姑娘名聲有礙,!”
“你猶豫半天,,就是想說這些?”韓舜華聽完,,倒是笑了,,“按規(guī)矩來說,守孝是要茹素沒錯,,我總不讓她吃那些蔥韭等大葷之物就是了,,至于這雞湯是葷是素,,你可曾聽過佛家還有‘三凈肉’的說法?”薛余氏懵懂的搖頭,,韓舜華抬抬手,,示意她起來?!斑@雞并不是因她而殺,,也不曾讓她耳聞殺聲,不曾讓她親見殺戮,,便是佛祖所說的‘三凈肉’,。是佛祖也允許食用的,你不必?fù)?dān)心,!這三年孝期里面,,我自然不會讓她因些許小事,被人玷污了名聲,,更不會讓她為了所謂的‘好名聲’,,毀了身體,耽誤了一生的健康,!你可明白,?”
薛余氏聽得落下淚來,哽咽得無法言語,,只得頻頻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本來想著讓你總領(lǐng)著家下眾人,,管理一應(yīng)事物,,可你這性子,說好聽了是謹(jǐn)慎,,實際上就是懦弱,,遇到事情擔(dān)不住,!今日我冷眼瞧著,,那個叫彩云的,倒是性子剛強,,口齒伶俐,,只是不知她什么出身,好不好命她管事的,!”
“薛余氏用力呼吸幾次,,方才好開口回話道:“她爹娘原來就是大姑奶奶的陪嫁,,她爹是家生子兒,因為沉穩(wěn)能干,,升了田莊管事,,手下也管著幾十戶佃戶,她娘原是繡娘出身,,十七歲遇上災(zāi)年,,被她哥哥賣進(jìn)府里,賣的是死契,。是咱們家老爺給配的婚,。彩云今年十四了,是老大,,家里還有四五個弟妹,,沒進(jìn)府當(dāng)差前在家里繡花,灑掃,,照應(yīng)弟妹都來得,,也是能干的!七歲進(jìn)了府便在大姑奶奶身邊做了粗使丫頭,,不過半年就升了二等,,去年大姑娘生日,大姑奶奶便把她給了姑娘使喚,,名義上還是二等,,拿的卻是一等的月錢。沒曾想大姑奶奶跟姑爺突遭大難,,老夫人說姑娘小小的人兒,,用不著許多人服侍,只讓我還留在姑娘身邊,,卻把彩云調(diào)去老夫人房里,,做了三等丫頭,雖然降了等,,也沒見彩云抱怨過,,暗地里也沒少照看姑娘!”
“你眼里倒都是好人,,這也是你的福氣,!”韓舜華聽完,嘆了口氣,,“今后就讓彩云管著母親的院子,,你們姑娘的事,就不要讓她插手了,最近你就多受累,,照看好你們姑娘,,等姐姐姐夫喪事完畢,我再斟酌人選給你們姑娘使喚,。你再跟我說說其他人的情況,,也好讓我心里有數(shù)?!?p> “是,,家里服侍的,現(xiàn)在就剩下您今天見到的幾個了,,翠云是姑爺原先通房翠珠的妹妹,,翠珠因病沒了之后,親家老夫人便派人把她從薛家鎮(zhèn)送來任上,,給了大姑奶奶使喚,,今年十七了,她父母兄弟都是薛家的家生子兒,。田嬸子是大姑奶奶的陪房,,她男人五年前沒了,倆人也沒孩子,,就這么守著苦熬日子罷了,。張嬤嬤是老夫人的陪房,她男人有癆病,,一直養(yǎng)著沒當(dāng)差,,一個女兒給姑爺手下的賬房先生做了小,兒子是個傻子,,前年冬天掉到河里淹死了,,兒媳婦就生了個孫女,那傻子一死,,兒媳婦就被張嬤嬤提腳賣了,。我是大姑奶奶的陪嫁丫頭,,嫁了姑爺?shù)拈L隨,,一年前大姑奶奶放了我們一家子的身契,知道我那小子不是讀書的料,,還送他去生藥鋪子做學(xué)徒,,學(xué)手藝。其他都被老夫人賣的賣,,遣散的遣散了?,F(xiàn)在家里粗使上夜的人,都是到了薛家鎮(zhèn)臨時雇傭的?!?p> “嗯,,我知道了,“心中不住嘆氣,,看看天色不早了,,韓舜華吩咐道,“你照看好姑娘,,我去看看母親安寢了沒有,。”說罷正要起身,,就聽見腳步聲響,,田嬸子扭著屁股,牛喘著跑到臺階下,,直著脖子叫:“薛二家的,,小姑奶奶在不在屋里?”
“在,,出了什么事了,?”薛余氏隔著門扇應(yīng)道。
“是薛家的人來祭拜姑娘姑爺,,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吶,!也不等人通報,直接就往地藏菩薩殿闖,!”
“這薛家人好不講禮數(shù),!”徐生樸聞聲趕來,直接腳步未停就奔去地藏菩薩殿,,“你們別慌,,我去看看!”
“可了不得了,!小姑奶奶,,老夫人被夢魘住了,您快過去看看吧,!”翠云慌慌張張地自正房堂屋向門外撲,,被半尺高的門檻絆住,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倒在地,,饒是隔著夾棉小襖袖子,,手臂還是蹭破了好大一塊,狼狽的爬起來,,顧不上掉下來的銀釵,,披散著頭發(fā),,捧著手臂,眼淚婆娑的跑過來敲東廂房的門,。
“這可真是……”韓舜華含糊咽回了后面的“添亂”兩個字,,匆匆跟著翠云往正房去了。
“哎呦,,我可憐的侄女呦,!大伯母,三嬸子來看你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一群丫鬟婆子簇?fù)碇鴥蓚€頭梳高髻,,滿頭金釵的婦人,,走在最前頭拖著長腔開口的,長馬臉,,眉間長著一個蓮子米大的瘊子,,身穿金色緙絲團(tuán)繡折枝芍藥通袖,紫紅百褶裙的,,正是薛瑾瑜的三嬸子孫氏,,較她稍稍落后一步的,團(tuán)臉細(xì)眉,,右嘴角有顆米粒大小的梨渦,,身穿月白色滿繡銀絲梅花,同色百花不落地馬面裙的婦人,,是薛瑾瑜的大伯母趙氏,。
還沒等薛徐氏迎出門去,一行十?dāng)?shù)人就闖進(jìn)了東廂房,,孫氏一屁股坐在炕沿邊上,,從袖口抻出繡花手絹,先是拭了拭根本就不存在眼淚的眼角,,然后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假裝哭著拍著大腿干嚎:“可憐我的兒呀!怎么就這么命苦,,同一天就沒了爹娘……”,。一雙銅鈴眼四處亂掃,在看到炕上張嬤嬤的箱子時,,頓時眼睛一亮,,伸出手假裝摸了摸薛瑾瑜蓋的被子,,又嚎道:“可憐我侄女變成了孤女,,連一床厚實的棉被都沒得蓋了,黑了心的狗奴才,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干了多少昧良心的缺德事,!”一邊嚎著,一邊就脫了鞋上炕,,從頭上拔下來一根簪子,,三兩下就捅開了鎖,站在炕上,,彎著腰開始翻找,,薛余氏一直被幾個婆子用汗巾子塞住了嘴,按坐在繡花墩子上,,見狀焦急萬分,,在看到孫氏開始把箱子里的東西胡亂的丟在炕上,更是不停扭動掙扎動,,口里含糊叫著:“放開我,!”
孫氏胡亂翻找了一通,累的汗出如漿,,臉上的胭脂香粉糊成了一片,,除了幾個散碎金銀錁子和半串銅錢之外,并沒有找到什么值錢的東西,。心懷不甘,,憤憤然的下了炕,穿上滿是米珠的繡花鞋,,對一直苦著臉站在一旁,,揉搓著手中的手絹的趙氏,說道:“哎呀,,光想著探望侄女的病了,,還沒有給老夫人請安,真是失禮,,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吧,!”強行拉著趙氏出了門,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向正房,。
進(jìn)了屋,,四處打量,沒見到什么值錢的擺設(shè),,到了里間,,看見彩云在給徐老夫人安放引枕,韓舜華正在嘗安神湯的味道,,翠云跪在地上用手帕包著手,,清理地面上的殘湯碎碗,。竟都沒注意一大群人的闖入!孫氏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到了徐老夫人擺在東墻邊,,高幾之上的黃花梨妝奩,直接就沖過去,,打開一氣亂翻,,還道:“哎呦,我們家二伯在外當(dāng)官多年,,想必徐老夫人一直跟著,,一定私房豐厚,也讓我等沒見識的開開眼界,!”
倒把徐老夫人唬得蠟黃了臉,,大氣也不敢出。翠云也嚇得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彩云見了心中明白了她二人的身份,上前阻攔:“兩位夫人在我們老夫人跟前終究是晚輩,,進(jìn)得門來,,不見禮不說,還四處亂翻東西,,未免太不成體統(tǒng)了吧,!”
“你個丫頭片子,不過是個奴才,,你們主子都沒發(fā)話,,哪有你多嘴的份!太沒規(guī)矩,,來人,,給我打,教教她什么叫規(guī)矩,!”只翻出來幾枚不值錢的鎏金銀首飾,,外加幾朵已經(jīng)發(fā)黃的珠花,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兩的碎銀角子,,覺得十分晦氣的孫氏尖叫著,,指使人去打彩云!
“啪,!”一碗滾燙的安神湯摔在地上,,濺了孫氏一裙擺,韓舜華冷笑道:“這位夫人好排場,!到別人家里明目張膽地做賊不說,,還要伸手動嘴的,,教別人家里的人規(guī)矩!也真是厚顏無恥到了極致了,!”
“你個臭……啊……”孫氏惱羞成怒,剛要破口大罵,,卻不知怎地,,腳下一滑,向前跌到,,驚慌失措間,,雙手亂抓,拉住了趙氏的衣袖,,兩人便跌作一團(tuán),,一眾下人趕忙爭著上前攙扶,互相推搡著,,倒都滾成一團(tuán),,只壓得孫趙二人叫得岔了聲。韓舜華就這么冷眼看著她們好一會,,才冷聲道:“吵死了,,給我把她們都扔出去!”只見數(shù)道黑影一閃而逝,,地上的一堆人就不見了蹤影,。屋子里頓時安靜得只能聽到徐老夫人粗喘之聲。彩云壯著膽子,,出門望了望,,只見一彎新月之下,樹影搖曳,,不見半個人影,。回到屋內(nèi),,彩云真正從心底對韓舜華有了敬畏之心,。拉起翠云,兩人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一片混亂的屋子,,韓舜華給徐老夫人寬衣鋪被,,安頓她躺下休息,又吩咐人再煮安神湯來,,直守到徐老夫人熟睡之后,,才去了西次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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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與卿歡
都沒人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