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枯蓬聽雨(一)
天權(quán)十五年十月初一,,寒衣節(jié),。
無邊陰雨接連下了半個月,,不僅秋收大面積減產(chǎn),,甚至連早前的屯糧也因潮濕而開始發(fā)霉生蟲。
張府,,大管家張德順向族長匯報了糧倉長霉的事項,。
“流年不利啊,!”張勛聽后憂思過度,,導(dǎo)致咳疾再犯,咳嗽之聲響之不停,。
張勛的妻子寇氏已經(jīng)為夫君縫好了過冬的棉衣,,本想讓丫鬟彩鵲去喚他來試穿,,誰知聽聞夫君已經(jīng)躺在了病榻之上,。
過去幾十載的夫妻歲月,張勛為引起妻子的注意已經(jīng)說過太多的謊話,,寇氏一般不再輕信了,。
聽聞傳話小廝的通報后,寇氏先是輕輕一笑,,并無絲毫焦急之意,。得了侍衛(wèi)準許后,便帶上棉衣走出了小小宅院,。
彩鵲為老夫人撐起雨傘,。
寇氏淡淡道:“不必了,雨也不大,,我想看看雨景,?!?p> “是,老夫人,?!辈戍o接過老夫人手中的棉衣,小心為衣物遮雨,。
寇氏走至一片荷塘邊上,,粉嫩的荷花已然凋零,唯剩下慘敗的枯蓬,。
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枯葉上,,響起清脆的悅耳之音。
寇氏靜靜地站在塘邊,,神情恣意坦然,。
彩鵲在旁道:“老夫人還是喜歡這雨打枯荷的聲音呢!”
“是啊,,身臨其境的下雨聲終究是比在園中還要動聽,。”寇氏再賞了片刻,,才與丫鬟和侍衛(wèi)一同前往了族長房中,。
還未踏進房門,遠遠就傳來張勛的狂咳聲,。
“咳咳,!咳咳!”
寇氏心中揪成一團,。
她急切地推門而入,,走到榻前嗔怪道:“怎么回事?怎么咳疾又犯了,?之前下人說你病了,,我還以為是你故意騙我來看你的?!?p> “母親,!”
“母親!”
長子張崢次子張嶸紛紛行禮,,讓開榻前侍奉的位置,。
寇氏坐在丈夫的身邊,試了試丈夫額頭的溫熱,。
張勛的手臂微微抬起,,撫著妻子潮濕的發(fā)絲關(guān)心道:“下雨也不知道打把傘,還和小時候一樣任性,?!?p> 丈夫的舉動有些親昵,,寇氏輕聲道:“孩子們都在呢!”
張勛不以為意:“他們幾個臭小子又不是沒見過,?!?p> 他們老夫妻相處了一輩子,卻還總是和年輕時一樣賭氣,。
寇氏見丈夫還能談笑,,想必沒有大礙,遂讓彩鵲遞過來棉衣,,撐開道:“還能起身嗎,?我替你做了一件棉衣,想比劃一下,,看看合適不合適,。”
“辛苦夫人了......”張勛干澀的唇角微抿,,“只可惜,,今年冬天我怕是穿不上了......”
“呸呸呸!”寇氏皺眉怒顰,,“你說的什么胡話,?”
張勛嘆了口氣:“夫人,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了,,這最近幾個月確實一天不如一天,,只怕熬不過今年冬季了?!?p> “怎么會,?”寇氏面露震驚,“我不信,!你休要說胡話博我同情,!”
她趴在丈夫的胸膛前道:“你若想見我就隨時來見我,我又沒攔著你,,實在沒必要玩這些小把戲誑于我,!”
難得見寇氏主動投懷送抱,張勛拍拍妻子的后背笑言:“都一把年紀了,,還會撒嬌!”
“把你剛才說的話都收回去,!我要你好好的,!”寇氏望著丈夫的眼睛,“你都把我鎖在你身邊一輩子了,,若你先走了算什么事,?”
“夫人......夫人,,我舍不得你?!睆垊咨らg有些嗚咽,,緊緊抱住妻子道,“但人終有一死,,只怕我要走在你的前面......黃泉路上沒有你陪著,,我都不知以后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聽夫君的語氣不像有假,恐怕身體是真的出了點問題,。
寇氏半怨半嗔道:“你當著兒子們的面說得什么胡話,?難不成你也要學(xué)白家也來個活人陪葬么?”
張勛哪里舍得妻子陪葬,?當即大聲道:“胡說,!我絕對不許!”
寇氏和兩個兒子都被嚇了一跳,。
張勛顫巍巍地指著兒子們道:“你們幾個臭小子聽好了,!為父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們母親,,萬不要學(xué)白家來那一套,!你們?nèi)羰歉覍δ銈兡赣H不孝,為父做鬼也要出來教訓(xùn)你們,!”
張崢答:“是,!父親!兒子不敢,!”
“是,!父親!”張嶸亦點頭,,“兒子定會好好孝順母親,。”
眼看父子兩輩一唱一和的,,寇氏哫他:“干嘛說這些,,好像真的要走了似的?!?p> 張勛牽著妻子的手,,深情道:“回首我這一輩子,家業(yè)興隆,,兒孫雙全,,其實也沒有什么遺憾了,我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連下雨都不知道打傘,,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可怎么辦?你該怎么照顧自己,?”
“那你健健康康地守著我,,我們永遠不要分開?!笨苁弦不匚兆≌煞?。
想當初年僅十七歲的張勛對寇氏一見鐘情,強硬地借助幾方江湖勢力向寇父施壓,,霸道將寇氏娶回了府,。
兩人恩恩怨怨了一輩子,張勛從未聽過妻子說過類似的言語,。
永遠不要分開,。
永遠的陪伴在一起。
恐怕就是這世間最動聽的情話了吧,!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勛發(fā)自肺腑道:“夫人,我想鄭重和你道一聲歉,?!?p> 寇氏不知他所言何事。
張勛解釋往日舊事:“當年我不該僅見了你一面就硬把你娶回家的,,是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是我做錯了?!?p> “猴年馬月的事了,,你還提這些作甚?”
“夫人,,你還恨我嗎,?”張勛問。
寇氏眼中泛淚,,“都老夫老妻了,,別提這些陳年舊事了?!?p> “抱歉,,曾經(jīng)的年輕氣盛的我傷害了你,我欠你一聲道歉,?!?p> “不恨了不恨了......”寇氏搖著頭,靠在丈夫的身前,,“當初進門之后你也未曾強求過我,,懷上阿崢的那次我也是真心接納了你的,我哪來的恨啊......”
原來他誤會了一輩子,,張勛不知是是喜是悲,。
他慘笑了一陣,摸著妻子的發(fā)頂?shù)溃骸拔覀儍蓚€人,,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
“如果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寇氏聞后淚如雨下,趴在丈夫的懷中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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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勛因身體抱恙無法下榻,,寒衣節(jié)的祭祀儀式則由長子張崢主持。
香案之上擺了一盤餃子,,張崢與弟弟們焚化冥衣贈予祖先,,祈禱先者地下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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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其他家族也各自上墳焚衣,,清掃墓前黃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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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初一家宴,,幾個奴仆勉強扶著族長坐在主位,。
張勛狂咳了幾聲,才慢慢道:“今天家宴,,有幾個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廳下一片安靜,,張勛的神情威嚴又肅穆:“今秋陰雨不斷,,糧食產(chǎn)量銳減,糧倉的囤糧也開始發(fā)霉,,今年冬天怕是不好過了,,所以從現(xiàn)在起大家都要節(jié)約飲食,萬不可像往年一般鋪張浪費了,?!?p> “是,族長,?!北娙私詰?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