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場雨,,下得有些急了,,中午大多棋客打傘都回家去吃飯去了,,只有少數(shù)人,,比如“殺不死”少爺這種,,癡迷下棋,,又有閑時功夫,,午間就去河對面太白街的陽泉酒家吃罷午飯,,過一會兒又是要回來的,。
西陵鎮(zhèn)雖然是個貨物轉接的商業(yè)重鎮(zhèn),,但畢竟只有這么點兒大,所以也僅有這么一個棋社,,要是想尋得很多下棋的同道中人,,只有來此處。
“殺不死”少爺上午有些郁悶,,這是理所當然的,,明明被自己幾番騰挪之后那盤棋局勢大好,卻不知道那“小鮑”走了什么狗屎運,恰好發(fā)現(xiàn)一著妙手,,這都得怪那個棋社新來的那個名叫蘇永年的少年,,要不是被他斟茶時撞到那一下,“小鮑”哪里會看出這一手,?不然的話這盤棋取勝的就是自己了,,虧得自己看在他是易先生新收的徒弟還想要交結一番,氣煞,,氣煞,!
蘇永年自然不知道“殺不死”少爺想的什么,在棋社后院吃完午飯后,,蘇永年便到大堂柜臺后坐著了,,最近真是沉迷這書中所講的東西,其中還有一文講述到了棋品制,,蘇永年從未聽過,,還是楊文遠告訴他說棋品制度古來就有,在三國時魏邯鄲淳的《藝經(jīng)》首載,,仿照九品中正制而將圍棋之品分為九等:
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不復云耳。
而許榖的《石室仙機》中根據(jù)前人著作《爛柯經(jīng)》抄錄,,對圍棋九品做出過這樣的解釋:
一品入神,,變化不測,而能先知,,精義入神,,不戰(zhàn)而屈人之棋,無與之敵者,,此為上上,。
二品坐照,入神饒半先,,則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至虛善應,此為上中,。
三品具體,,入神饒一先,臨局之際,,造形而悟,,具入神之體而微者也,此為上下,。
四品通幽,,受高者兩先,臨局之際,,見形阻而能善應變,,或戰(zhàn)或否,意在通幽,,此為中上,。
五品用智,受饒三子,,未能通幽,,戰(zhàn)則用智以到其功,此為中中,。
六品小巧,,受饒四子,不務遠圖,,好施小巧,,此為中下。
七品斗力,,受饒五子,動則必戰(zhàn),,與敵相抗,,不用其智而專斗其力,此為下上,。
遑論八,、九品者,概不如也,,為下中,,下下矣。
而易先生用朱筆在空白處批注解釋其說法之含義:同品級者為敵手棋,,雙方互先,;二品者,,一品饒半先,即為三局制,,一品棋手讓先其中兩局,,是為饒半先;三品者,,一品饒一先,,即為讓先,也稱定先,,下手執(zhí)黑先行,;四品者,受一品棋手先兩,,一局讓先,,一局讓兩子;五品者,,一品讓三子,,六品者,讓四子,,七品讓五子,;其后不論。
之前楊文遠說過新安弈派的坐隱先生汪曙不及易先生一子,,其實就是雙方棋力差距約有兩品之多,。
易先生讓其一子,即是讓先也能穩(wěn)穩(wěn)取勝的意思,,要知道在棋枰對弈中先手的優(yōu)勢很重要,。
而永嘉派的鮑一中也有此等實力,同為三大弈派之一的宗師領袖人物棋力差距卻如此之大,,可見新安弈派勢弱如此,,所以程汝亮才在徽州棋手眼中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
他是新安弈派崛起之望,。
再說棋品制度雖早已不復存在,,但也給了如今的棋手一個大致判斷水平高低的方式。
在魏晉南北朝時,,由私人品棋活動發(fā)展至大規(guī)模的皇家品棋活動,,皇帝詔令使有聲譽德望者為天下棋手校定棋品,那真是弈壇空前的盛事,。
只可惜如今六朝品棋的盛況不再,,自隋唐時皇家已不再有品棋活動,但民間的尚有些棋藝評論家們共聚品棋,,主要以品定棋譜為主,,棋品校定已然不復存在,。
這些棋藝評論家們原多是前代一流棋手,其中也不乏一二國手,,還有些是喜好圍棋且威望極高的士族,,受人推崇,雖不再校定棋品,,但卻評論強弱,,當朝以蘇州吳中尤甚,凡棋手品序,,多是出自這些人之手,,仿古時“月旦評”之盛事,做“弈旦評”以效之,。
而今“弈旦評”的首席評定者便是蘇州太倉王氏的王世貞,,還有吳中的棋藝評論家數(shù)十位,其弟蘇州才子王世懋也參與評定,。
王世貞為名門氏族之后,,又是當朝士子間威望極高的文人,當今文壇盟主,。交游廣泛,,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運動,,與李攀龍等人被稱為“嘉靖七子”,,世稱“后七子”。
因不滿閣老嚴嵩及其子嚴世蕃所為,,在父親王忬灤河戰(zhàn)事失利被殺之后,,以守孝之名棄官回鄉(xiāng),更被天下人贊嘆他為人清高,,以是威望更盛,。
“弈旦評”的舉辦為每年一度,由吳中的各大棋藝評論家及受邀的德高望重者共同評定,,不論棋品,,只評強弱高低,約在每年的春夏之交,,如今王氏兄弟父親剛剛過世,倒不知會不會參加這次“弈旦評”的校定,。
正當蘇永年看得興起之時,,從棋社外進來兩人,一位中年一位少年,,穿著講究,,兩人收起手中紙傘,,放在棋社門口角落處,然后走到棋社大堂燒水爐旁的茶水桌坐下,,拿起架在爐上的水壺,,各自斟了一碗熱茶。
卻不像是來下棋的,。
蘇永年仍自顧自的看書,,楊文遠還在后院收拾中午留下來的一桌亂攤子。
知行棋社用的茶葉雖不甚差,,但以兩個老頭的性子來說也絕不會好到哪去,,他們寧愿將錢留下來買一壺好酒,也不愿花在這些物什上,。棋社的棋客們也早已經(jīng)喝習慣這茶葉的味道,,倒覺得下棋時無這茶水不歡,棋下得也不暢快,。
旁人卻是喝不慣的,,只會覺得這茶水面上碎葉如此之多,真無從下口,。
但那兩人好像并不在乎茶葉的優(yōu)劣,、茶好喝與否,權當是為了喝口熱茶暖身子一般,,一股腦入了喉中,,好不舒暢。
清明的涼氣仿佛在一碗熱茶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中年人站起身來,,從袖中摸出三四枚銅板,一字排到柜臺上,,響起咕嚕嚕的三四聲,,銅板在柜臺上打了幾圈,停了下來,。
“小兄弟,,茶錢?!敝心昴凶虞p喚了聲蘇永年道,。
蘇永年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這個穿著一襲黑衫舉止間盡是文人氣的中年人,。
那人蘇永年認得,,便是剛來西陵鎮(zhèn)那天在棋社角落與徐希冉師兄下棋的那位,但不知道他叫什么,。
中年男子朝他一笑,。
“小兄弟還記得我,?”
蘇永年只是對他微笑點頭,這小小的舉動卻讓那中年男子欣喜萬分,。
“小兄弟拜入易老先生門下了,?恭喜!”中男子祝賀道,。
蘇永年輕輕道了聲多謝,,卻不經(jīng)意看到茶水桌旁坐著的少年,少年與他對視片刻,,朝他一笑,。
只見那少年面目和善,長得極好看,,身材修長,,腰間掛著一根竹笛,儼然一少年公子,,江東風流,。
便是蘇永年在安慶徐橋碼頭遇到的那位氏族公子王一誠,之后兩人同船來的西陵,。
蘇永年看到這兩人在一起,,想到了些什么,神色變得有些冷淡,,就連剛剛的些許笑容也消失不見,,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那幾卷舊書,不再抬頭,。
中年人不知道為何會如此,,有些郁悶,硬生生擠出幾分笑容,,沒話找話似的問道:“貴棋社的茶水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一碗入喉,沁人心脾啊,,不知是在哪里采辦的,?煩請告知,我也好買些回去嘗嘗,?!?p> 蘇永年沒有回應他,就好像沒有聽到他說話一樣,。
中年男子看了眼后面的王一誠,,眼中滿是詢問和求助之意,王一誠卻也不知此時該當如何,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大概是讓他先自己想辦法。
中年男子干咳了幾聲,,又十分牽強的復問道:“不知小兄弟姓名,,日后在天下弈壇揚名立萬時我也好向旁人鼓吹你我曾是舊識啊,哈哈,?!?p> 這幾聲干笑實在是笑得勉強,簡直干得發(fā)燥,,連他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的抽搐了幾下,。
這當如何是好?再這么聊下去,,黃河都能見底了,。
“你不必再來了,我和李家沒有任何關系,?!?p> 這時候坐在柜臺后面的蘇永年開口了,話語間十分冷淡,,卻還是不抬頭,。
想來應該是不愿看他。
“我……”
蘇永年這么一說,,中年男子就已知道自己身份敗露,,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說是好,只覺得嘴里塞滿稻草,,一言難出,。
原來他就是李府的家主,李嘉言,,也是王一誠和蘇永年的娘舅,。
李嘉言那日聽妹妹李玉容說起外甥蘇永年回了西陵之事,本想著今日帶著王一誠一起,,假裝不知道蘇永年是自己的外甥,,先故意和他熟稔熟稔,等到日后時機成熟再表明身份,,那時他也不好立馬翻臉不是,。
只可惜他卻忽略了個至關重要事情,就是那日王一誠已然告知蘇永年他是西陵鎮(zhèn)李家老祖宗的外孫,。
若是這兩個人分別獨自來還好,,既然一起來了,蘇永年又怎么會看不出來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既是有關系,,那這個人的身份就也就自然明了,。
所以蘇永年不愿與他多說,更不愿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