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只喝許深敬的酒,？”沈嘉川問，握在手中的酒杯已經開始搖擺不定,。

　　秋然看著他,，又看看杯子，沒有應話,。

　　初中畢業(yè)那天晚上,，班里包了KTV拉著班主任劉英一塊兒去唱歌，點了果盤,，也點了很多酒,，很多同學邀秋然喝酒她都只是擺擺手，沈嘉川也不例外,，也是如今天這樣,，直直地把杯子遞過來，問:“喝一杯,？”秋然也是如今天這樣,，微笑著搖搖頭道:“我不喝酒?！?p>　　唱到一半,，家里打電話叫秋然回去，起身時卻被許深拉住,，朝她遞了一杯酒,，不，應該說是三分之一杯,，秋然沒有動,，場面一度十分僵持。

　　眾人吃水果的吃水果,，閑聊的閑聊,，玩游戲的玩游戲，眼神卻時不時地往這邊瞟,，正在唱歌的陶知憶拼命把聲音放大放high,，試圖掩掉秋然的尷尬，秋然看著面前的酒,，伸手接過一飲而盡,，又立馬放回桌子，道:“我先走了,?！?p>　　剛關上門便聽到里面響起了起哄聲,，秋然沒有回頭，只是匆匆往家里趕,。六月小鎮(zhèn)的夜,，喧鬧還在繼續(xù)，皓月當空,，照亮一條街的銀白,，秋然捂著心口，那兒跳得好快,。

　　“你醉了,。”秋然看著沈嘉川道,。

　　沈嘉川沒有應,，他已經趴在桌子上了。

　　這時,，一個男聲突然喊道:“誒誒誒大家,，吃完了就去樓上KTV啊，包廂我已經包好了,?！?p>　　秋然抬眸一看，說話的是和她們這桌還隔了兩桌的一個男人,，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臉上帶著獨屬于中年人的笑，秋然竟一時間沒有記起他的臉,，便問已經閑了很久的陶知憶道:“那人是誰?。俊?p>　　陶知憶說:“陸昭啊,，就是老是掃地不認真那個,，這次聚會就是他起的頭啊,！”

　　秋然恍然大悟,，再看看他，似乎是有點當年的輪廓,，可是又完全不同了，肥頭大耳的,，哪里還有當年那個老是蹦蹦跳跳,，滿教室亂跑的男孩影子。說來當年他還幫過秋然一次呢,，初三上學期,，秋然有一次做飯時不小心切了手,，流了很多血，去醫(yī)院包扎時,，那醫(yī)生似乎是實習的,，一層層包了她整個左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手掌斷了,，值日時雖是右手握著,，但在班上同學眼里，秋然仿佛連片葉子都拿不起來,，陸昭二話不說就承諾幫她掃一個月的地,，其實也就輪到四次罷了，不過那個月陸昭卻是掃得極認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個月三班居然拿了兩次流動紅旗。

　　“那個,，陸昭,，我可能要先走了，還得去接孩子,?！鼻锶坏馈?p>　　陸昭一臉掃興地說:“班長,，你和副班兩個怎么還是這么無趣啊,，一個說要接孩子一個說要陪老婆，你們是在一個家嗎,？”

　　眾人一陣笑意,。

　　“你說是不是啊副班長？”陸昭拍拍旁邊的許深,，許深抬頭,，望向秋然，二人四目相對,，這目光仿佛穿越了二十年回到當年,，回到當年秋然站在講臺上許深坐在下面看著她的時候，回到當年許深給秋然講題她的目光卻不認真地停在許深眉眼的時候,，回到當年體育課上許深望著秋然紅撲撲的臉,，卻又眼神飄忽地別過頭的時候，回到當年那個她一笑便是整個少年時代的時候,。

　　眾人力勸,，秋然和許深還是沒有去KTV，陶知憶使勁給陸昭使眼色,，陸昭會心一笑,，便也不再執(zhí)著,。

　　秋然出酒店后，許深叫住了她,，道:“好久不見,。”

　　秋然看著他,，那張她記掛了很多年的臉,，說:“是，好久,?！?p>　　“剛才那么多人和你說話我都沒找著機會……對了，你家住哪兒,？”許深問,。

　　“我去孩子奶奶家，就一站路,，星云小區(qū),。”

　　“和我們家很近啊,，我們家就在星云小區(qū)對街,。”

　　“你也住這兒,？”

　　“上個月才搬過來的,，離我和我老婆的工作單位都近?！?p>　　“那也好,，上班也方便?！鼻锶恍π?。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許深又開口道:“你一點都沒變啊,?！?p>　　“啊,？”秋然詫異:“怎么你們一個個的都這么說,？我倒是覺得自己變了很多?！?p>　　“既然那么多人都覺得那就肯定是真的了,，不管是樣貌還是性子都沒變，所以大家的時間到你那兒仿佛都是靜止了吧，好像一下子回到當年,。”

　　秋然低眉,，開口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回到了當年？”

　　許深側過頭,，望向她,，說:“恍若隔世?！?p>　　當許深聽到自己當上副班時,，心情并不怎么起伏，可當下一秒劉英說要將他和沈嘉川的位置調換時,，手上握著的筆卻不自覺地往下摁,，洇了一圈的墨。

　　以前坐在她后面時抬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現(xiàn)在坐到旁邊了,，卻又不敢別過臉去。偶爾的目光相撞足以讓他晃了心神,。他書忘帶她便幫他謄抄筆記,，她晚自習發(fā)燒他便幫她去跟老師請假，即便許深知道對于秋然而言這只是普通的同學情分,，可二人一同做事,，一同開會，更何況還是同桌呢,，班上人的調侃聽在許深耳朵里,，卻怕它影響秋然，他明白,，他的心意,，不當是這樣表露出來。同樣目的的人往往會更容易看出對方的想法,，他知道沈嘉川在想什么,。

　　許深至今都記得，他剛剛當上副班也就是初二上學期的那場家長會時的夜空,。

　　鎮(zhèn)上的學校家長會都是分好的,，小學在星期三，初中在星期四,，高中在星期五,，好便于錯開父母的時間。

　　家長會那天晚上，秋然和許深留下來幫老師的忙,，開會時,，二人就站在外邊兒走廊上，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天這樣明朗,，金秋天高,，星光璀璨，秋天的夜晚還帶著絲絲涼意,，許深看著身旁安靜站著的秋然,，覺得時間就此停住多好。

　　“畢業(yè)后,，我都沒怎么有你的消息了,。”許深說,。

　　其實高中的他們還是在一個學校,，只不過在不同班級，學習的重壓也容不得他再胡思亂想,，何況,，他知道，畢業(yè)聚會那天秋然已經給出了答案,，他在起哄聲中并沒有表示出多大興奮,，眾人只看到秋然接了他的酒，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秋然望向他的那雙眼里,，說的明明是:“謝謝?！?p>　　僅此而已,。

　　“高中那么忙，也沒有時間聯(lián)系??！”秋然道。

　　“沈嘉川中考后去了市一中你知道嗎,？”

　　“難得他這么聽他爸爸的話,。”

　　“他其實一直在掙扎的,?！?p>　　記得那是初三第二次模考,，成績還沒出來時眾人就在議論沈嘉川,，許深和林瑤到底誰會是第一,，劉英把三人叫到辦公室想先問問他們準備報考的學校，林瑤在進去前小聲對許深說:“秋然說她填三中,?！?p>　　進了辦公室后，劉英的“你們想……”還沒說完,，沈嘉川就急急回道:“我考三中,。”

　　劉英皺眉,，說:“三中，其實也可以,，但是你爸爸的意思呢,，是讓你考一中?！?p>　　“為什么,？他憑什么替我做決定？況且三中的一本率不比一中差,?！?p>　　劉英擺擺手:“你也要替你爸媽想想，你爸明年就調職了,，你媽剛好在一中教書,，這不剛好嘛！”

　　“我可以住宿啊,，反正我是要填三中的,。”說著便走出門去,。

　　劉英看著剩下的兩個道:“你們也考三中,？”二人點點頭。

　　劉英不禁疑惑,，什么時候三中這么搶手了,？不都說家門口的學校看不上嗎,？

　　二人回教室時,，碰到等在廁所門口的沈嘉川，林瑤非常識相地快速溜走了,。

　　沈嘉川走近許深,，說:“你考三中？”

　　“嗯,?！痹S深點頭。

　　“你知道秋然也考三中吧?！?p>　　許深還是點頭,，說:“你不用擔心?！?p>　　“嘁,！”沈嘉川斜了他一眼，道:“要不是老子有事會讓給你,？”

　　“你覺得和這個有關系嗎,？”許深拍拍他的肩膀，直接朝教室走去,。

　　聽說后來這段對峙被林瑤極大地發(fā)揮了她的寫作才能寫成了多個連載小故事傳遍了年級的各個八卦圈子,，尤其是1號考場的女生們，導致秋然每次考試進考場總覺得有人用很怪異的眼神盯著她,，還時不時有人過來對她笑得一臉詭異,，林瑤這個始作俑者直到畢業(yè)才被秋然抓到，然后被錘了一頓,。

　　果然,，有些人表面上是正兒八經的學霸，暗地里卻是寫得一手好八卦,。

　　很久之后才知道,，沈嘉川的媽媽身體不是很好，他爸爸讓他考一中也是為了方便照顧他們母子,，之前在這邊,，他爸爸一直都是來回奔波的，也是時候讓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了,。

　　畢業(yè)聚會上,，沈嘉川的酒，是告別酒,，秋然拒絕了,，他就死心了。許深的酒,，是告白酒,，秋然接下了，他就明白了,。

　　“前面轉彎就到了,。”秋然說:“再不過去估計孩子得鬧了,?！?p>　　“孩子嘛,！自然是粘媽媽些，多大了,？”許深問,。

　　“才三歲，鬧騰得很,，你呢,？聽說去年結的婚，我當時正在國外出差沒來得及去,?！?p>　　許深笑笑說:“家里正念叨呢，明年打算要一個,?！?p>　　“好?！鼻锶稽c了點頭。

　　說著二人便已走到小區(qū)大門前了,，秋然朝許深揮手作別,，剛轉過身又被許深叫住。

　　“其實,，我有時也會想,，如果有時候再堅持一下，會不會結局就會有所不同,?！?p>　　秋然歪了下頭，微微一笑道:“也許吧,，既然已經順其自然,，那便就是最適合的樣子?！?p>　　許深看著她的笑容,，仿佛和當年那張明媚的臉重疊，這么多年,，向來如此不是嗎,，還是那么自然、真誠地去對待所有事,，他之前的話完全沒有恭維的意思,，他看得到同學們在秋然身上回溯著當年的時光，是她讓陶知憶逐漸開朗,，讓沈嘉川認清牢籠的誤差,，讓他惦記了整個中學時代,。

　　糾結也好，掙扎也好,，她的隨性總能感染到人,，看著她，連遺憾都不忍心,。

　　許深嘆了一口氣,，不是遺憾，笑著說:“也是,，那我走了,。”

　　秋然點點頭道:“路上小心,?！?p>　　二人分別后，秋然想了很多,，細致如她,，怎么會不知道那些心思呢，就連她自己的,，她也控制不住,，可是中學時代的她實在沒有勇氣去接受那些情意。

　　秋然小學時,，母親便因病去世,，留下年幼的弟弟，升入初中后,，父親又再婚,，家中親戚時常爭吵。

　　其實對這些,，那時的秋然并沒有多大概念,，在葬禮上大哭了一場后，秋然變得異常平靜,，大人的眼淚也好,，爭吵也好，她都不想了解,，秋然拉著弟弟的手,，試圖把那些聲音全都擋在動畫片外。身體里仿佛有兩顆心,，一顆善良開朗的心,，溫暖如陽光，一顆孤獨寂寞的心,，清冷如冰霜,，兩顆心都是自己的,，絕大部分時，那顆溫暖的心會輕輕松松戰(zhàn)勝那顆清冷的心,，但偶爾,，某一個夜晚，孤獨感便會如潮水般涌來,，這時候秋然總會把自己關在房里,，也許是痛哭，也許是發(fā)呆,，任那些壓抑的情緒慢慢消化掉,，畢竟，第二天還要上學不是,。

　　初三那年孤獨的那顆心占了大勢,，秋然常常覺得精神恍惚，考試的事,，家里的事,，幾近崩潰，但那顆溫暖的心也始終沒有被攻略,，因為,，她自始至終都相信，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正如她的真誠，是因為朋友們也能將心比心,，即便父親再婚,，工作匆忙，但也從未少過對他們姐弟的愛,，秋然明白的,，對與錯，是與非,，她有她自己的判斷標準,，絕對不會讓自己去糾結那些麻煩的事。

　　所以她沒有辦法去接受許深,，她無法保證這樣一份感情是否會打破她那兩顆心的平衡,，沒有辦法一邊忍受著孤獨一邊又真正做到光明勇敢，中學時代的所有勇氣都藏在畢業(yè)那天從許深手里接過的那杯酒里了——我知道,，我不能,。

　　或許有一天，等到她能坦坦蕩蕩地面對她的孤獨與怯弱時,，她會勇敢地握上面前伸來的那只手吧,。

　　其實秋然和陶知憶畫板報的那天下午,，陶知憶問起“你為什么老是對別人那么好？”時,。秋然還說了一句話,，她說:“命運有時可能就是一間小黑屋，但總有幾個人會給你砸出幾道光來,，我們一般是沒有能力去和命運計較的,，我們能做的就是迎著那些砸出來的光，努力成長得更好,?！?p>　　陶知憶一臉懵道:“你在背詩？”

　　秋然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呀,！”

　　還有許深，林瑤,，沈嘉川也算一個吧,，還有很多很多，都是我的光,。

　　圓滿也好,，遺憾也好，歲月總會溫柔地包裹所有的秘密,，那些往日的光影重疊成我們今天的模樣,，讓我們明白，彼此都是各自青春年華的見證者,，這就是人生最大的順理成章,。待到某天相聚時，至少還能說一句:“誒,！你怎么還是老樣子?。　?p>　　幾天后,，秋然在和老公逛超市時,，看見許深他們夫妻，兩人十指相扣,，恩愛非常,，老公問她在看什么，她微笑道:“看見老同學了,?！?p>　　老公一驚，道:“??！說到同學,，下個月的大學同學聚會你去不去啊,？老趙這幾天一直在問我,。”

　　“去啊,，怎么不去,？”

　　老公看著她寵溺一笑說:“好！聽你的,，也是時候去會會那些兔崽子們了,。”

　　“我又想到你們宿舍那群奇葩了……”

　　“你有資格說我嗎,？你們寢室那誰全校一霸好嗎……”

　　“誒我們要買什么來著……”

　　……

　　這樣就好,，有些人會慢慢淡去，有些人會慢慢走進,，人生那么短,，那么長，一切都讓它順其自然,，各自安好,，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