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海境于大梁廣闊國土中獨掛東南一隅,,地勢低平甚少高川,,東臨廬海,西銜汶江,,南北皆傍平袤肥沃之地,,常年洋風江水并齊潤之,,終年氣候暖潤,更幾無天災有降,,故自古以來便是魚米之鄉(xiāng),,富饒之處更甚于大梁國都平京。
古有落魄散人名喚魎歌,,游歷至此心有所感,,以詞賦之:
憑闌觀海舞清袖,
舉盞迎杯還復憂,。
古來知己怨難求,,
春風不曉幾時休。
不若獨立邙山首,
更覽一江水,,
與君棄歌斷酒葬了愁,。
此中各人悲凄之意暫且不表,卻提到了尚海境四季如春,,又有汶河邙山兩處勝景,。這邙山卻是尚海境地勢最高一處,傍那汶河入??谔幬《攵?,歷朝歷代皆設海監(jiān)并水師衙門把守,一為察測汛事洋情,,二則防備廬海淺灘有??芡瞪蠑_民。
今日這大寒時分,,水師衙門一大半倒是循例隨各艦入了遠洋巡視,,剩下的那些則接了軍部之令,化整為四,,分駐于尚海城內四個要緊地兒,,備著這武斗大會,便只剩下些日常巡視哨候之人無長官督著,,倒是一年中難得的快活日子,。
留守水軍中便有一位名喚喜子的兵士,此時閑來無事,,手中那柄長戟斜斜倚在懷里,,卻是一副懶散之意,正嬉皮笑臉朝著不遠處一位絳色海監(jiān)衙門衣著的女子說話,。
“女子,。“
”喂,,叫你呢,,女子?!?p> 那絳衣女子臨崖危立,,海風習習吹動之間顯是頗有幾分姿色。她倒并未回話,,那雙眼睛細瞇著眺向極遠那海天一線之間,,似望著了什么異狀。
喜子見勢奇怪,,也學著她把眼遠眺,,只覺那遠方一片模糊,,卻是無甚奇怪處,不禁又笑道:
“女子,,你瞅啥呢,,莫不是在盼出海的情郎哥哥歸返?”
絳衣女子啐了一口,,道:“這位兵爺今日沒了長官約束,,話倒是十分敢講,可你那長官遲早要歸,,不怕我回頭告狀不成,?”
喜子心中一怯,卻是強笑忙道:“拿你尋開心的話怎么就當真了,,只是奇怪你一直盯著遠處,,這大洋無趣的緊,又有什么好看的,?”
絳衣女子那雙目此時才挪離了那海天之處,,望了望這兵士,見他倒是生的濃眉大眼,,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心中一動便問道:“兵爺祖籍何處,?你那眼睛倒是有神的很,,我猜這目力定是不錯?!?p> 喜子見她不再提告狀二字,,心中頓時一松,操著一口異鄉(xiāng)之音笑道:“額家是西陜來此的,,額家那里方圓百里皆是大山,,從小就愛爬到那山巔巔上往遠處瞧外邊景致,這雙眼睛自然是很不錯,,就是在額們這水師之中,,也數的上號?!?p> 那女子點了點頭,,又道:“那勞煩兵爺望望那極目之處,可瞧的清楚那處有什么動靜,?”
喜子聞言心下頓時不忿,,心想你這是不信兵爺的話,想考額家不成,,可得給你這女子露兩手,。他心念處,,便小心踱至那峭崖邊處,將長戟于石縫間一插,,手便搭了個涼棚極目望去,,少頃心中暗道一聲原來如此,卻是那海天之處望去一片模糊,,似有大霧籠之,。
他稍一思索隨即笑道:“原來你是在這安排兵爺,這遠處海霧彌漫,,誰還能瞧的清楚動靜,。”
女子聞言,,搖了搖頭:“海霧之成,,本有跡可循,一看天色,,二探水溫,,自古便多始于那無風暖濕天氣所凝的升騰之息,佐這洋里冰澈入骨之水相凝而生,。今日是大寒節(jié)氣,,本是年頭里最干最燥之日,這自北而來的季風也著實不小,,更有這如炬之日臨頭,。”她抬頭復又瞧了瞧那大好日頭,,緩緩道:“尚海境史上本就極少海霧,,何況是今日這條條成理皆逆的艷陽天下?!?p> 喜子卻是沒讀過什么書,,聽這女子一席講解卻是半句不懂,撓了撓腦袋道:“若那不是霧,,又是什么,?”
女子迎風將發(fā)一捋,低額沉思許久道:“那自然是霧,,但定不是尋常海霧,。”
這兵士聞了這話,,腦中更是糊涂不知甚解,,他也不知應再問這女子何話,悻悻然間只得又將那雙眼睛瞪的許大望向遠處,,卻是一聲低呼:“那是什么,?”
女子本以背身臨海正自思索處,,聞他驚呼,連忙將身子一轉,,循著他目光所向望去,,卻見那模糊一片的海天之下,隱約有一道黑線無端而生,。
那道黑線極長極廣,,初始卻是極細,在這兵士和女子的驚疑目光中卻在漸漸變粗,,一時之間竟好似有妙手神筆,,與那海天一線之際瀟灑揮毫一橫,那道墨跡沿著如紙海面漸漸滲開,,愈來愈廣,,愈來愈濃。
兵士驚疑處終于轉頭朝女子問道:“那到底是什么,?”他一言既出卻是嚇了一跳,,原來自己此時心中雖不知那是何物,卻莫名甚駭,,話從口出處,,已是音調怪異咬字抖索,正正經經的一句問話,,卻走成了花旦唱戲般尖細腔調,。
絳衣女子顯也是被他那古怪腔調嚇了一跳,她見了那異狀,,心中之駭遠巨于這見識不深的喜子,,此刻便連身子都微微發(fā)顫,,雙眼無神間,,張口結舌竟說不出話來。
喜子見她這副樣子,,知若是只在這廂干問,,怕是半個時辰這女子也緩不過神來應。心中一橫,,莫名卻想起了家鄉(xiāng)祖輩們教訓的那些辟邪之法,,朝那遠處黑線罵了句鄉(xiāng)里粗鄙之言,又挺胸吸氣,,一口口水便吐向崖下,。
他頓覺胸中舒暢了許多,心說祖宗傳下的東西果然管用,,隨即奔將過去,,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嫌,,雙手牢牢抓住那女子雙肩一陣猛搖,大聲喝道:“那究竟是什么,?”
女子被他一聲斷喝所驚,,又聞到了這喜子身上濃郁的男子氣息,終是緩過了神,,連忙掙脫了那雙粗手,,腳步往后一退處,卻是一腳踏空,。這才想起自己一直臨崖而立,,一聲驚叫處卻覺有雙大手挽著自己腰間一扯,身子終是被拉了回來,,未墜下山崖,。
這大手自然是喜子的,此時絳衣女子望著咫尺之間的兵士面孔,,臉上卻是微紅,,她驚羞之下卻再也未忘身后乃是峭壁,急急掙開喜子臂膀往側一站,,俏立間胸口起伏,,氣喘吁吁,卻是不能言語,。喜子知她剛自鬼門關口走了一遭,,也倒體貼未再追問,只是靜靜望著女子,。
她喘了許久,,這才抬頭忽然問道:“先前你為何用那么大勁道啐那口口水,又,,又罵了那么難聽的話,?”
喜子聞言,望著這姑娘的蒼白臉頰無奈道:“在家鄉(xiāng)那邊,,爺老奶奶們都教過,,但凡遇到那些不干凈的東西,就以污物穢語還之,,若不是你在這處,,兵爺說不得就要一泡黃尿滋過去了?!?p> 那女子聽得這粗鄙之言卻似毫不介意,,只是身子一抖,輕聲問道:“你說,,那道黑影,,它是,,是個東西?”
喜子腦筋簡單,,先前卻是依著本能行事,,渾未想到這節(jié),此時終于明白了自己心中驚駭之所,,顫顫巍巍道:“我書念的少見識也淺,,說不定那便是什么污水臟物所染,姑娘,,你,,你說呢?”
絳衣女子卻未復言,,只是把眼緩緩又移到了海面之上,,身子微微一顫,喜子隨著她目光所向而望,,也是呆若木雞,。
只見那細長黑線卻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極巨大的黑影,,于那波光粼粼的洋面之下悄然而近。
這黑影幾有千丈之寬,,至于究竟幾個千丈,,卻非二人目力所能測,長更是無邊無垠,。此時黑影在水下已清楚呈出一個尖抵在前的三角之狀,,那最鄰近的尖角已悄至了崖邊幾百丈處,盡處卻依舊在那海天之際似未完整而現(xiàn),。
此時平日間的北風卻也在不知何時悄然停歇,,整個廬海海面詭異的靜如止水,在這駭人巨大的黑影潛進之途上,,卻無一絲波瀾興起,,連風濤之聲都幾不可聞,。
兩人顫顫而立在這上百丈高的山巔之上,,卻仍不自覺的屏息凝神,似乎生怕在這詭異之靜的天地之間,,自己的一聲喘氣都會驚到洋面下那龐然黑影,。
“好,好像是條大魚,?!毕沧赢吘故悄凶?,終于先從駭然中醒轉過來,臉色煞白,,聲若蚊蠅,。
絳衣女子聞言,極輕極緩的悄悄點了點頭,,她本是海監(jiān)學事,,于這大洋中的萬物所知遠較喜子為博,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那海監(jiān)志上所述的異魚蝠鲼,,只是這蝠鲼據說在南海處屢有漁夫所見,,渾不稀罕,更未聽聞過有長成如此巨大的,。
“不,。”絳衣女子搖了搖頭,,輕聲道:“但凡是活物,,就不可能生得如此巨大,這黑色巨影若真是生靈,,便早已超乎了構造之理,,更不該存于這世上?!?p> 巨大黑影潛進極快,,此時那三角之尖已靜悄悄的抵在了汶江入海口處前,,卻再未前進,,只是靜靜潛于洋面之下,遠處那模糊也漸漸逼近,,卻是大霧相隨而至,,一時天地遠處蒼茫一片,兩人便只能看得那巨影于水中,,似合著某種聲律,,一漲一縮。
“它,,它在喘氣,,它是活的?!毕沧油{衣女子,,一臉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