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師自被提為樂師,，便常常奉旨往后宮去，為晉侯和驪姬演奏,，因他善長各式器樂,，又通于各國音律，且工于體察上意，令晉侯大為贊賞,，驪嬙對他也頗為賞識,，無論是宴賓小酌，或是游園賞春,，皆命優(yōu)師陪侍在側(cè),，漸漸地優(yōu)師和東關(guān)五、梁五一樣,，成為了晉詭諸和驪姬近前的紅人,，后宮任其隨意出入。
這日已過了隅中時分,，驪嬙還在寢榻上歪著,，東關(guān)五前來請安。驪嬙也不避他,，讓女椒把他請進內(nèi)室,，東關(guān)五見榻邊秀發(fā)散落一地，知驪嬙還未洗漱,，關(guān)切問道：“五兒聽下人說干娘今日身子不適,，所以特地煮了些米粥，又令人做了酥酪糕點,，給干娘開個胃,，干娘要不要先嘗嘗？”
驪嬙慵懶道：“先交給細柳,，讓她放著,，我再躺會了就起來。其實也沒什么大毛病,，就是懶得動彈,，見了什么都沒胃口?！?p> “這個季侯的秋氣最是乏人,，不如讓孩兒陪著干娘到外面去走動走動，宮苑里新栽的菊花昨日開了,，不如出去賞個花兒,，喝點菊花酒，解解乏,，五兒讓優(yōu)師再來唱個曲兒,，干娘意下如何？”
“也好,，晉侯今日忙于政務(wù),，怕是不會來章含宮了,，你到外面去侯著，待我梳洗了用過早膳就來,?！?p> 用畢早膳，驪嬙便帶了細柳和瓊枝,，隨東關(guān)五往宮苑而去,，只讓女椒守著章含宮，一面又差人去請驪姞同來賞花,。驪嬙隨東關(guān)五來到一處涼亭，見優(yōu)師已領(lǐng)了一眾樂工在侯著了,。
驪嬙見那涼亭上掛著塊匾額,，上面寫著三個字，便問東關(guān)五道：“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上面寫的是流風(fēng)亭,，這里四面通透，最適宜夏季乘風(fēng)納涼,，所以取了這么個名字,。”
驪嬙點點頭,，在亭中坐下,。優(yōu)師也過來行禮道，“娘娘,，這幾日小臣排了一首新曲,，無需鐘鼓，只用排簫數(shù)管,，于此秋日情境中聽來別有風(fēng)趣,，娘娘可想一試？”
“奏來聽聽,！”
東關(guān)五命人備下果酒,，那簫聲已然忽忽悠悠吹了起來。順著簫聲,，優(yōu)師開嗓唱來,，那歌聲如綿里抽絲一般，絲絲縷縷,，將一首《白華》唱得伶俐婉轉(zhuǎn),。
白華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遠,，俾我獨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艱難,，之子不猶。
……
驪嬙望著亭外那一叢半開半掩的菊花,，微微地出神,，公子申生的背影竟在眼前若隱若現(xiàn)了起來。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嘯歌傷懷，念彼碩人,。
樵彼桑薪,，印烘于火甚。維彼碩人,，實勞我心,。
鼓鐘于宮，聲聞于外,。念子懆懆,，視我邁邁。
……
這何嘗不是驪姬自己的心事呢,？白茅雖是賤草,，尚可自由生于那田間，雖有風(fēng)霜摧折,，為了等待那一場甘霖,，毅然挺立于田間，流水雖是無情,，東流逝去尚不忘滋潤草苗,，自己卻只如那池中的一尾金魚，披著華美的冠服卻跳不出這森然石壁圍起的高墻,，今后縱是天上的白云再美,，于自己也只是驚鴻一瞥罷了。
“娘娘,，這里風(fēng)大,，仔細著了涼?！凹毩昧思A袍過來,，給驪嬙披上，驪嬙方才回過神來,。
東關(guān)五道：“干娘要是累了,，五兒就先陪干娘回宮,。”
“無妨,，在這里坐著總比整日悶在宮里強,。”驪嬙漫不經(jīng)心地問：“明日就要舉行秋日大祭,，你怎么不跟著主公張羅,，倒常常在我跟前轉(zhuǎn)悠？”
“主公手下人才濟濟,，又有眾公子和梁五在幫襯著,，五兒就偷個閑來陪干娘，干娘的事主公最為關(guān)切,，我這不也是為主公分憂,？”
“聽說主公膝下公子眾多，其中可有一,、二賢能之輩？”
“說到公子到有好幾位,，世子申生自是不必說,，乃是齊姜夫人所出，自小便謙恭有禮,，溫良恭順,，深得晉侯和齊姜的喜愛，在朝中也素有賢名,，當(dāng)上世子乃是順理成章,，可惜齊姜早亡，宮中無人替世子料理,，連婚姻大事也被耽誤下來,。再說二公子重耳和三公子夷吾，俱是翟國狐氏女所出,，這狐氏姐妹在宮中位分雖不高,，但國舅爺狐突在朝中德高望重，狐家在晉國被封了公卿,，得了封地,，勢力不可小視。狐氏姐妹相繼病亡后,，狐突對兩個外甥便格外關(guān)照,，兩公子也不負重望，頗有才干,，手下各有一幫能人,。其余的公子或出身微賤,，或無甚才德，也不必細說了,?！?p> “聽說世子歲數(shù)也不小了，至今還未娶正夫人,？”
“世子一向心高氣傲,，當(dāng)初也曾有不少諸候國派人來向世子說親，均被世子拒絕了,?！?p> 見驪嬙出神，東關(guān)五上前一步,，略略壓低聲音說：”干娘,，如今后宮無主，夫人之位虛設(shè)已久,，娘娘獨得主公寵愛,，如果娘娘能產(chǎn)下一、二子,，夫人之位非娘娘莫屬?。 ?p> “我一個小小的驪戎國的公主,，何德何能去爭夫人之位,？”驪嬙理了理鬢發(fā)，不再理會東關(guān)五,，仔細聽起曲來,。不多時下人來說驪姞感了風(fēng)寒，不來賞花了,，驪嬙坐了會兒,，也就回宮了。
明日過來正是秋日大祭的日子,，合宮上下一早便忙亂不停,。晉侯打發(fā)宮人來請驪嬙一起出席祭禮。大凡這種春,、秋祭禮費神耗力,，且儀式繁縟，驪嬙本不愿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此大祭，公子申生身為世子理應(yīng)出席,，自從聽說申生去了周都,，驪嬙掐著手指頭過日子,，算來申生去了已有月余，論理也該回來了,。
想到這里,，驪嬙又歡喜起來，命細柳和瓊枝給自己大妝,。女椒此時已按著慣例在殿門,，屋內(nèi)俱擺上了菊花，晉侯也著人將禮服送過來,。驪姞那邊差人過來說,，風(fēng)寒還未痊愈，不宜出宮,，今日一切請姐姐代勞了,。
這秋祭是春秋兩大祭祀大典之一，隆重自不必說,，細柳和瓊枝伺侯驪嬙換上袍服,，插上晉侯給的那支玉簪，將玉環(huán),、玉佩,、玉墜兒等，往頭上,，頸上，腰上分別戴了,。
瓊枝在一旁道：“娘娘,，你穿這身白色錦緣的禮袍，再配上這些個玉飾,，真如月中仙子一般,。”
驪嬙起身走動幾步,，珠玉交擊,，環(huán)佩叮鐺，煞是好聽,。
“美玉雖好,，只是行動未免拘束了些，不如我驪戎一身輕裘短衣,，旌羽為飾來得方便,。”
女椒笑道：“娘娘不知,，這玉墜,，玉環(huán)兒啊,，便是特意拘著人的，唯有舉止合儀,、動作輕慢,，方才不至亂了響動?！?p> “我說那些中原國家的女子,，怎么都象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原來穿上之種衣飾,，想多個自在都不行,。以前聽人說，但凡女子戴上貴重禮玉,，舉手投足便得有禮有節(jié),，一步之邁不可短半分，長半分,，更不可快半分,，慢半分，否則皆不得澄澈嫻雅之玉音,，不知所傳是否當(dāng)真,？”
瓊枝插話道：“那豈不是如同戴了鎖鏈，生生要把人作踐死,？”
女椒冷笑道：“這話可是不知好歹了,。這禮玉哪里是想戴就戴的，多少人看都沒看過,，摸都沒摸過,。當(dāng)初也就齊姜夫人戴過一次。這齊姜夫人是齊國厘公之女,，襄公之妹,，嫁入晉國后，與晉侯恩愛有加,，晉侯只為她一人打造了此玉器,，據(jù)說，齊姜夫人戴上這件玉飾,，當(dāng)真是令百花失色,，月華黯淡，后宮女子無人可與之匹敵,?？上Х蛉硕鲗欕m重，卻壽數(shù)有限，生下公子申生沒幾年就去世了,。再說這組禮玉名為龍鳳組玉佩,，共有一百二十八件，從頭飾到衣飾,，再到足飾,，無一不是用美玉雕刻，金線串就,，單說光是手上的一顆玉珠,，便由頂級的玉工，耗時一年方可完成,。奴婢也只是聽人說起,，并未真正見過，聽說后來齊姜夫人先逝后,，此玉器便隨著一起下葬了,。”
細柳和瓊枝聽了都大為嘆息,，驪嬙沉默不語,，略有所思。
吉時一到,，便有人來請驪嬙出宮上轎,，同往宮外的祭壇。祭壇位于王宮西郊的圜丘,，距離宮城二十里開外,，是晉國春、秋時分,，祭祀天帝和山川的專門所在,。因君主受命于天，祭祀乃周朝各諸侯國最為重要的活動,，隆重而肅穆，其中以秋祭和春祭最為要緊,，祭祀的是天神,，山川、土地等各方諸神,，以保自己國家國土昌寧,，邪祟不作，一起祭祠的還有掌管春夏秋冬的四季之神,，以求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四季有序。其余在廟堂舉行的各式祭祖活動，更是不可勝數(shù),。晉侯雖寵愛驪姬,，卻也不敢有違祖制，在太廟齋戒了三日后,，才親率三公九卿和諸大夫浩浩蕩蕩往圜丘而來,。
此次出行，除了驪嬙外,，晉侯還帶了耿姬,、衛(wèi)姬、芮姬同行,，薄姬因身體不適,，留在宮中休養(yǎng)。此三人都是一宮之主,，坐了馬車跟在晉侯的輅車后面,。驪嬙的馬車雖行在末尾，但她入宮時間最短,，并無子嗣,，此次得以親臨祭祀大典，其馬車走在絳城街市中,，連市井之人都知其前途不可限量,。
驪嬙此時坐于馬車內(nèi)，擺弄著手上的一枚玉制手鐲,，這玉手鐲不僅玉質(zhì)白膩,，且打磨細致，雕刻于上的云霧龍紋遒勁卻不失雅致,，非頂尖的玉工不能造就,。晉侯知驪嬙愛玉，便遍召國中能工巧匠,，趕制精美玉飾,，送于驪姬姐妹把玩。此時的驪嬙把玩著美玉,，心卻早已飛出車外,，想到也許此次祭祀時能見到申生，驪嬙覺得心內(nèi)忐忑不安,，正如此刻外面雜亂無序的馬蹄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