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余暉漸漸被夜色浸沒,,任青的馬車行至城外王青相世子的別院之時,天上的星月都依稀能見了,。
大概是剛剛泡過澡的關(guān)系,,一身輕松又帶著倦意的任青進了馬車后就開始困意連綿,以至于他站在府外別院等著通傳的時候,,腦子里仍帶著幾分迷糊,。
直到同行而來的綴煙晚伸手幫他打理微亂的領(lǐng)袖時才清醒了幾分。
這次邀約的也有綴煙晚,,想他南關(guān)世子王青相殿下多大的面子,,在京中想邀請誰那還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左右不過是青衣樓一員的綴煙晚,,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和實力,,也就跟著任青一道來了,。
“這王青相沒來由的宴請我們,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盤,?!?p> 任青謝過了綴煙晚的好意,兩人在戲臺上合作的多了,,私底下排練也接觸不少,,感情上不僅比以前親近了許多,往往也會在平日里不經(jīng)意的做些親密的舉動,,讓任青又是高興又是抗拒,。
他與丫頭雖然沒有拜過天地,也沒有公開身份,,可是在心底他早已將之視為愛人,,一直沒有轉(zhuǎn)變過來的心理上,任青更多時候?qū)⒆约悍旁诹艘粋€男人的位置,,而男人哪有不喜歡美人的,?
特別是綴煙晚這等美人。
“他就是頭吃人老虎,,這一步早晚也是要邁過去的,。”
綴煙晚抬頭看著大門上平平無奇的匾額,,好像那是什么名家絕筆留下的千古遺跡似的的看出了神,,幽幽道: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了,以前我也不懂,,為什么爹爹就那么喜歡在外面吃飯,,從來都不在家里多陪陪我和娘....”
身不由己啊....
任青請嘆了口氣,感受著白天在戲園子里演出后仍未褪盡的疲倦,,他不再是那個天天宅在家里頭的任青了,,每日里要么戲園要么應(yīng)酬還要教徒弟的各種忙,根本就停不下來,,仿佛背后就有一雙手,,在無時無刻的推著他前進。
綴煙晚感嘆過往事后,,見到任青一副明明很年輕卻整日里擺著老爺架子的臉,,忽然生出一股惡趣味,她帶著惡劣的笑容,,猛的伸手在任青頭上瞎揉一通,,看到那青絲長瀑在自己手下變作一團雞窩也似的狼狽后,對著任青那張漲紅了再也端不出絲毫老爺威嚴的小臉哈哈大笑,心情忽然就變得很好,。
大門吱呀一聲的打開,,綴煙晚的笑聲猛地停下來,就像一只正在咯咯叫的母雞被人猛地掐住脖子,,再也叫不出來那樣突然,。
雙方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后,尷尬的門房下人裝作無事發(fā)生,,恭敬的請眼前這兩個不修邊幅的女神經(jīng)進府,,言語中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任青面無表情的用手將自己的一頭雞窩重新梳攏好,,然后大步邁過了大門,,雖然仍是端著那副大宅老爺?shù)募茏樱赡俏⒓t的臉頰卻深深出賣了他此時不堪的心情,。
別院不大,,卻另有一番城中院落所沒有的天然綠色與幽靜。
進屋入席,,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不提,,任青這些日子應(yīng)酬的多了,好吃的菜品也見過不少,,也是見過世面的,倒是王青相表現(xiàn)的宛如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捻熟又熱情的讓任青有些不適應(yīng),。
任青是唱戲?qū)憰擅模g話題自然少不了這些,,只是詩詞歌賦上面,,王大世子雖然也算有點墨水,可畢竟有著敗家紈绔的名頭,,真貨也就那么兩筆,,于是就著重聊了唱戲。
“說到戲,,我最喜歡的還是莫過于二爺和綴姑娘的霸王別姬,!當日梨園一見驚為天人,至今歷歷在目,,堪稱絕唱,。”
酒已過了三巡,,王青相很有風度的沒有再向兩位姑娘勸酒,。
“世子殿下嚴重了,我們也不過是在這權(quán)貴云集的京城里混飯吃而已?!?p> 綴煙晚多飲了幾杯酒,,雙頰透著醉人的紅暈與艷麗,芊指捏起滿杯的酒水,,對著同樣酒意上涌,,臉色發(fā)紅的王青相示意,一雙美目中的光芒說不出的明亮:
“倒是世子殿下在京中諢名顯赫,,可那日在梨園卻叫人刮目相看,!”
這番玩笑話話說的正瘙到王青相的癢處,他父親在外位高權(quán)重,,手握當世一流精兵強將數(shù)十萬眾,,扼守南關(guān)要害之地,最忌的便是君臣猜忌,,他這一次進京面圣,,圣上遲遲不肯放行便是有意留下王青相為質(zhì),要不是他多年來自污名聲,,怕是如今對他的忌憚更深,。
可是說到底王青相也是個年輕人,明明不是草包紈绔,,卻生生背著個混世魔王的名頭,,心里多少還是憋屈的。
那日在園子里的肆意妄為也是多年壓抑的發(fā)泄,,事后自然免不了被長輩訓斥,,可是王青相的內(nèi)心深處卻未嘗沒有一絲酣暢淋漓的快意。
當下連飲三杯,,席間熱烈氣氛徒然高漲,,言語中也開始豪放隨性起來。
桌上的氣氛被綴煙晚三言兩語的帶動了起來,,任青心中卻怎么也熱烈不起來,,說話也越來越少。
王青相情緒上來之后注意力倒是大半都在綴煙晚身上,,在酒桌上一個知情識趣的女人總比一個寡淡的美女更加惹人注意,,何況綴煙晚也僅是比任青容貌遜色半分的大美女。
丫鬟下人們忙著添酒夾菜,,任青的眼中也悄然染上了一絲醉意,,酒意升騰后化作了燥熱,他伸手開了領(lǐng)口的兩個扣子,,開始盤算著辭別回府的說辭,,可王青相卻酒興正濃,興之所至竟開始說起任青戲劇中表演的不足。
“二爺您臺上演戲的功力我是佩服的,,可有霸王一角兒有一點我覺得不妥,!”
王青相煞有其事的對任青說道,先前的言語中,,任青知道這位主兒確實是喜歡聽戲的,,這幾日他在戲園子里排過的新戲,這家伙都如數(shù)家珍,,甚至還能唱上幾句,。
對于這種真正的戲迷任青其實都挺敬重的,原因無他,,只因唱戲的能有口飯吃全賴這些人的幫忙,,可是面對王青相這么個戲友,任青卻從心里沒有來的生出煩躁的心里,,興許是看不慣他這滿臉通紅渾身酒氣的樣子吧,。
聽了正主的夸贊,王青相興致更濃,,說道:
“二爺?shù)陌酝?,金聲玉振,唱腔干脆利落,,以嬌怯怯的女身發(fā)出此等金石之聲殊為不易,!臺上手眼身法無不傳神入絕,可有一點任二爺你自己都沒有注意過,?!?p> “呵呵,愿聞其詳,。”
任青對此等夸贊早就聽到了麻木,,也不覺得王青相能說出什么真的能指教的話來,,僅僅是淡淡一句敷衍了下,并沒有在意,,心中還有些不屑,。
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紈绔子弟的王青相也不是蠢人,何況任青不是修煉高深的老狐貍,,話里的敷衍應(yīng)付之意自然能聽得出來,,雖然在心里沒有生氣,但是卻生出一股不平,。
做為權(quán)重南關(guān)的世子殿下,,他從小學的東西都是深沉圓滑,深藏不露,對于這等程度的輕視不屑本來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的,,但此時此刻面對佳人的敷衍,,他卻在心中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平來,開口道:
“西楚霸王那等蓋世英雄是何等人物,?紅姑娘出場亮相的霸王歷來下場走不過五步,,雖然看似無關(guān)緊要,實際上卻是不然,。
‘力拔山兮氣蓋世’,,任姑娘以此描寫霸王,想必心中認識更甚于我,,這樣一個人物在舞臺上理應(yīng)講究的是一個威而不重,,而任姑娘的身材不比魁梧男子,所以這下場走路最好走足了七步,,抻足了架子,,方才能顯出霸王的氣場來!”
王青相一番侃侃而談直接切中任青往日不曾注意的要害,,使后者不禁有些汗顏,,當下誠心誠意的敬了一杯酒。
對于戲劇,,任青也是盲人過河,。
在這個世界里這是他賴以謀生立足的手段,自然珍之重之,,對戲之一道很是虔誠,。
王青相一番言語指了些許不足,任青心底雖然仍然懷有敵意,,卻已然是有些感激了,。
夜色漸深,王青相雖然興致正高,,卻強自按捺下來,,并未有久留任青兩人的意思。
只因兩人都是女兒身,,夜間請宴已有些不妥,,倘若再留客到深夜,難免與名聲有礙,,所以才這樣,。
任青與綴煙晚起身告辭,王青相以世子之尊,,堅持送到門外方才罷休,,任青也知道以對方的身份地位做到如此程度那說明是真的敬重戲曲這一行當,,可在心中不知怎的,就是很難對他生出什么好感親近來,。
一路無言,,馬車優(yōu)先送綴煙晚回住處,車廂之中一陣如蘭似香的酒氣聞之欲醉,,任青看著出了世子別院后就恢復(fù)了先前那個慵懶冷淡人設(shè)的綴煙晚,,心情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因為席間別院里,,綴煙晚的表現(xiàn)就像是另一個深雪楠,,風情萬種,情趣幽默全都占盡了,,比平日里那副慵懶美人樣艷麗了不知多少,,這個苦了很多年的女子之所以一反常態(tài),無非就是想趁著世子殿下的青眼攀個高枝,,說白了就是想和世子勾搭,。
這個認識叫任青心里很不舒服,因為自打兩人認識以來,,綴煙晚就是一副標準的女神印象,,可如今女神邊做了名媛交際花,這種破滅的落差使他心里很難受,,說不出來的那種難受,。
也許這就是他對王青相死活生不出好感的關(guān)系吧。
好像是看出了任青心中的不爽,,綴煙晚低笑一聲把手伸了過來,,想要惡趣味的破壞任青此時臉上正經(jīng)嚴肅的表情,任青哪會讓她得逞,?
自然是極力的反抗,,可是再奮力再反抗,他也不是身懷不俗功力的綴煙晚的對手,,一陣嘻嘻哈哈中,,任青鐵青著臉被綴煙晚捏了半天的臉,簡直就是威嚴掃地,!
好不容易到了綴煙晚的住處,任青虎著通紅的臉把她送到門口,,本來還想說點早點休息什么的體諒話,,可見到綴煙晚笑的毫不掩飾的樣子頓時火冒三丈,冷哼一聲,,拂袖轉(zhuǎn)身就上了馬車,,這回連耳朵都通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得。
看著任青如此做派,,綴煙晚笑得更加放肆,,直到馬車遠去后她仍笑的止不住,她笑的彎下腰,,笑的流出了眼淚,,任青在馬車里惱羞成怒的探出頭想要回頭呵斥,可就在月明星稀的夜色中,,他望著她的身影,,聽著她的笑聲,沒由來感到一陣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