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響徹庭院的“看劍”,頓時引起了所有人心中強烈的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于那種事情脫離掌控的驚慌感,。
王青相這輩子遇到過無數(shù)次舍生忘死的死士刺殺,可從來都沒有過這種堂堂正正的刺殺,,就好像話本小說里的主角在誅殺魔頭時那般的正氣凜然,,好像自己就是該死在俠士劍俠的無恥惡徒一般的理所當然,。
以至于當綴煙晚帶著沛然氣機的長劍刺來時,他甚至都沒有招架的想法,,因為這一劍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家中淘氣小妹的玩鬧,,帶著一股很傻的幼稚。
的確是很幼稚的一劍,,因為綴煙晚這一劍沒有任何的封擋回護的意思,雖然氣機劍意浩大,,如江似海,,可她僅僅邁出數(shù)步就有四把鋼刀重重砍在了身上!
血花濺起,,淚花同時也在泛起,。
任青淚眼婆娑的看著一劍沖陣的綴煙晚,那些護衛(wèi)們的呼喊聲剎那間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他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虞姬緩緩倒在霸王懷中的那一幕,。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千年前的虞姬在人生的最后選擇了倒在君王懷,,而千年后的綴煙晚選擇了拔劍。
手掌幾次合攏成拳,,又緩緩松開,。
任青看著綴煙晚一襲紅衣長裙,鮮血在她身上如花怒發(fā),,心中生出一種軟弱的恐懼與極大的憤怒,。
他甚至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自己又能做什么,。
刀口森寒,,粘稠的血液為這來自南關(guān)的陰冷窄刀更添上了一分獰色,紅衣已成血衣,,可綴煙晚那手中的劍光卻在陷入刀光之后,,猛的燦爛起來!
這一變化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王青相甚至因此舉而心寒,,仿佛他的森冷刀口砍的不是有知有覺的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綴煙晚燦爛一劍已經(jīng)在所有人面前顯露出死亡的猙獰時,,任青注意到,王青相一直空著的左手,,沒有任何征兆的閃過一道冷艷的寒光,!
接下來的一幕比綴煙晚的這一劍更加讓人驚奇,。
因為任青忽然發(fā)現(xiàn),四周所有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連同綴煙晚舍生忘死的燦爛一劍,,都在那一刻仿佛電影慢放似的漸漸開始褪去那不似凡間的色彩。
無論是運劍發(fā)力還是氣機糾纏發(fā)散的軌跡,,都開始在眼中清晰起來,。
夜風卷動殘葉拂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從這個世界隔離開變成了獨特的一方,,任青心中有種怪異至極的感覺,,只覺越看心跳進變得越沉重,好像無形中有一只大手在心臟的位置緩緩收緊,,一股血腥之氣自胸腔之內(nèi)強自的涌動到喉頭,,幾乎站立不住。
不對,,不是他們的動作慢了,!
任青強咽下喉間腥氣,轉(zhuǎn)而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抹冷艷的刀光身上,,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在所有人動作變緩之后,,這抹刀光的速度仍是一如既往的不快不慢。
不對,,是快到了極致,!所以其他人在任青眼中的動作才會變得緩慢,王青相的精神專注強大至極,,當他全神貫注出刀的時候,,仿佛這方天地都在他的專注下自成一方界域!
這還是武功嗎,?
任青震撼莫名,,在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出自左手的一刀在眼中剎那間沾染上了無數(shù)玄妙的意味,,刀身出鞘,,仿佛遵循著天地間無形的某種規(guī)律,自然而然,,或者說理所當然,。
一直渾然好似無知無覺的綴煙晚此刻終于發(fā)出了一聲痛哼,緊接著視線里,,一截蒼白持劍的手臂,,恰好摔落在任青面前。
這一刀,攔住了綴煙晚一往無前的長劍,,斬斷了她握劍的手臂,。
拔刀術(shù)!
任青雙唇顫抖的盯著地上那截上一刻還鮮活嬌嫩的手臂,,胸腔先前強壓下去的腥氣又在翻騰作怪,,他捂著口鼻向踉蹌了兩步。
一場轟轟烈烈的刺殺此刻終于塵埃落定,,王青相顫抖著左手將窄刀入鞘,。
“殿下,她還未死,?!?p> 一名侍衛(wèi)上前俯身稟告,眼中閃動著的殺意毫不掩飾,,今日的這一場刺殺雖然被王青相一刀化解,可無論怎么看這群侍衛(wèi)起到的作用都是微乎其微,,故而此刻看向綴煙晚的眼神都充滿了殺意,,他們都是沙場退下里的老卒,心中沒有半點尋常人憐香惜玉之情,。
王青相看著已經(jīng)凄慘無比的綴煙晚,,披頭散發(fā),渾身是血的她此刻像鬼多過像人,,哪里還有昨日虞姬的風華絕代,?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又落到此刻同樣狼狽不堪,,氣度全無的任青身上,,忽然極有些意興闌珊。
身為南關(guān)世子,,不僅自小就要學習各種技能防身,,提防這種無處不在的刺殺,對外還要假裝一副荒唐無能的浪蕩模樣,,身心早已俱疲,,還要在年輕些的時候,王青相無比羨慕那些打馬負劍,,快意來去的江湖兒女,,聽著他們那放蕩瀟灑的故事,無數(shù)次的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
可當真的接觸了江湖,,王青相才知道,那些舍生忘死的俠士,,嬌俏可人的女俠,,豪氣干云的劍客,,從來都是說給江湖以外的人聽的。
其實江湖廟堂,,一樣都是爾虞我詐的名利場,,少有風流地。
王青相憐憫的望了任青一眼,,然后低聲道:“殺,。”
長刀出鞘,,侍衛(wèi)們獰笑著開始在小院中砍殺那些隨任青而來的樂師以及本院的下人,。
這是干什么?這是為什么,?
任青瞠目結(jié)舌,,不明白這番殺戮是什么意思,她大聲質(zhì)問王青相,。
這位在世人眼中不學無術(shù)的南關(guān)世子,,這個飛揚跋扈,肆意妄為,,挨了自己一巴掌后還笑瞇瞇拱手告辭的王青相,,神色平靜的回道:
“滅口?!?p> 感受著四周不懷好意,,虎視眈眈那的目光,任青如墜冰窟,。
是了,,他那么辛苦的在外面塑造了一個不學無術(shù),不求上進的跋扈世子模樣,,如今在這次刺殺中被逼顯出了原形,,怎么可能容自己這些人說出去?
怪不得侍衛(wèi)們封鎖住了通道,,原來從他拔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這個小院沒有活人了。
“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不管我的事...”
陣陣哄笑的音浪一層一層的炸開,,炸的任青耳中嗡嗡直響,,腦袋一陣一陣的眩暈。
還沒等回過神來,,一并窄長的南刀當啷一聲丟在了任青身前,,寒光映著他那張惶惶恐懼的小臉。
扔刀的侍衛(wèi)惡聲惡氣的道:“任青,你和刺客同吃同住又同出一門,,若想要證明清白,,殺了她!”
“或者你可以自殺,,換地上這個可憐的女子一命,。說實話,我還是比較欣賞單槍匹馬就敢刺殺世子爺?shù)木Y姑娘的,?!?p> 此時庭院中的下人和樂師都已經(jīng)死盡,鮮血在地上蜿蜒成溪,。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任青失身的坐倒在地上,,手腳發(fā)顫。
王青相看著失魂落魄的任青,,想要開口保下她的性命,,卻又強行忍住了。
他與任青相遇之初,,是在梨園的那一場演出,。
他這輩子從沒見過一個女子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個沙場將軍似的,吟詞誦曲,。
他的父親是鎮(zhèn)南王,自小就聽過無數(shù)次父親帶兵征戰(zhàn)的故事,,他對沙場,,對將軍,對英雄,,有一種莫名的崇拜和渴望,。
他從未遇到過任青這樣特殊的女子。
兩人見面之初,,任青抽了王青相一巴掌,,那一瞬間王青相其實是想要發(fā)脾氣的,可是當戾氣涌上,,看到任青那張清麗掘強的小臉的時候,,理智又壓過了沖動。
他們是如話本小說里的男女主角一般相遇了,,那么為什么不繼續(xù)下去呢,?
于是王青相笑嘻嘻的拱手稱任青一聲二爺,反正自己的名聲荒唐慣了,,做什么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對,。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與眾不同的,英姿颯爽的任青,,真的面對生死的時候也不過是世間庸庸碌碌的一份子罷了,,沒有什么特殊不同,甚至沒有什么傲骨凌然,。
廟堂之中,,他已經(jīng)看慣了爾虞我詐,爭權(quán)奪利,,他很想看看曾經(jīng)向往的江湖中,,是否真的有故事中熱血俠義,是否更有情有義一點,。
生死之際,,連尋常的呼吸都帶著難以想象的沉重。
有那么一瞬間,,任青幾乎就像撕破所有臉皮,,撿起地上那柄寒冷的南刀,狠狠一刀將奄奄一息的綴煙晚砍死,,然后仰仗著世子殿下的鼻息,,像狗一樣卑微的活下去。
這般想法剎那就占據(jù)了主動,,任青顫抖的握住了那柄寒光閃爍的南刀,,踉蹌的朝綴煙晚走去。
當她撿起刀的那一瞬間,,全場都安靜了下來,,然后就是侍衛(wèi)們的冷笑,和一聲輕佻的口哨,,鄙夷的冷笑充斥在每個人的臉上,。
南刀高高舉起,陽光反射光芒有些刺眼,,王青相轉(zhuǎn)身就走,,再也不看任青一眼,只是地嘆了一聲平時嘆過無數(shù)次的老腔調(diào):
“江湖寂寞??!”
綴煙晚是將死之人,如今局面完全是王青相贏了,,我這一刀下去也只是將她所受的痛苦提前結(jié)束而已,,在說今天這場刺殺,還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用她將死的生命來換取我的生機,,再也劃算不過!再也劃算不過??!再也劃算不過了!,!
任青思緒如狂,,眼中卻有淚水涌出劃落,模糊了她渾濁的視線,,而就在這模糊中,,任青仿佛聽到耳邊回響著綴煙晚輕輕叫自己名字的聲音,想起她坐在轎子里,,調(diào)皮又無賴的捉弄自己,,想起那日水霧繚繞的浴房中,她眼神迷離的喚著那讓人心顫的兩個字,。
“二爺,!”
在內(nèi)心深處,那股被青衣樓壓抑了許久的熱血,,唯有年輕人所獨有的一點血性,,忽然爆發(fā)出來,直灌腦際,!
她仰天狂吼一聲,,將手中南刀胡亂的揮向身后那名看熱鬧的侍衛(wèi),因為太過緊張害怕,,任青張牙舞爪的南刀沒有一點章法可言,,只是在起初嚇了那人一跳后就被一腳正踹在胸口,整個人像是撞上了一輛狂奔的馬車般仰天載倒,。
劇痛和窒息的感覺同時襲來,任青在地面上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是一用力那種窒息的痛楚反而就越強烈,,他不得不喘息著仰倒在地上,手中那柄對任青來說頗為沉重的南刀,,仍然死死握在手里,,仿佛緊握著一顆能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