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亭一事各族甚為擔憂,,換息之后便匆忙趕回各自城中,。太陽漸漸離開海面,,澤竽兩眼濕潤,,精疲力盡,,好像之前的換息并沒有改善她的身體,,她呼吸急促,,神情卻異常鎮(zhèn)靜,。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水下生活一貫平靜,,此次變故導致人心惶惶,,自古尚且不暇。
“澤竽,,血祭一事我已向你說明,,你這次前往陸地要謹遵師傅們的告誡,切不可違背其中一條,,稍有不慎便會有生命危險,。恐怕圜城無一人能助你半分,?!?p> 玉柘將換息符遞至澤竽手中,說道:“務必隨身攜帶,,保持肩膀自然起伏,,讓周圍人知道你和他們一樣呼吸,如果吃不慣陸上的食物,,可以進食少一些,,但千萬不要讓別人以為你不需要進食,人類最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東西,,他們會害怕,,會攻擊,直到你消失,。當然,他們還可能孤立你,,讓你無法忍受,,最后自己離開。你不要怪他們,,這是人類的天性,,他們因此在陸上存活至今?!?p> 說完,,玉柘示范了幾遍肩膀自然起伏的動作,在水下,這個動作看起來滑稽又陌生,。
“是,,城主,澤竽明白,?!?p> “保護你自己就是保護圜城所有的人,一定要記住,,不要傷害人類也不要被人類傷害,。”
“更不要相信人類,,被他們迷惑,。”景肅陽搶過話來,。
“是,,景師傅?!睗审难b過身,,恭敬地點頭。
“和換息日一樣,,每到月圓之夜你必須回到水中,,若回不來,換息符也不能保護你,,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無論那件事讓你多么為難,要記住,,一定要回來,,只有回到水中我們才能幫助你,我們永遠都會保護你,。澤竽,,一定不要忘記,師傅們和玉城主永遠會保護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無論發(fā)生多大的困難,,一定要回來?!?p> “夜師傅的話你一定要謹記在心,,任何困難都可以想辦法,如果你回不來,,任何人都幫不到你,?!?p> 玉柘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曾這樣和夜憐池說話,當時的情景和眼前如此類似,,只不過那一天所有的弟子都在,,沒人會擔憂真的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當年不過是解決陸上的危機,,夜憐池自信滿滿,,她是最優(yōu)秀的學生,比水外的星辰更閃亮,。誰都沒有想過她會遇到什么困難,,那一年如果不是六極堂的人追到凌江岸邊,如果不是她猶豫不決,,怎么會有后來那么多讓人不愿回想的事,。
如今澤竽還不如當年的小池。好在她看起來有超越年齡的自信和同樣澄明的心,。只是希望桑門主下落不明的事她能暫且放下,,不要成為牽掛,擾亂心緒,。
這又談何容易,,對澤竽來說,桑門主不知去向,,小玉又生死未卜,,元蟬被耶律博帶回北冥,圜城這些事以澤竽仁慈善良的心,,怎會輕易放下,。
“城主,叮囑完就送她上去吧,?!币箲z池小聲提醒。
“到達陸地后,,你需要去金陵皇宮尋找皇子,,他會告訴你他們遇到的困難,你盡力幫助就是,。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六極堂的人恐怕很快會意識到你的出現(xiàn)。千萬要避開這些人,,皇子雖能替你隱藏身份,但你自己也要謹慎提防,,六極堂在歷朝歷代都是鏟奸除惡,,匡扶正義的名門世家,,若知道你非同類,必定會將你鏟除,,以絕后患,。”
“六極堂為什么要鏟除我們,,我們也是鏟奸除惡,匡扶正義才伸出援手幫助陸上皇族,。為什么還要以絕后患,?”澤竽不解地問。
六極堂的傳言她從小就在老人們說的故事中有所聽聞,,在那些故事里六極堂有很多名字,,有時是無極門,通曉天下武學,;有時是綏山教,,懸壺濟世,山林間植滿各類藥材,;有時是尚武府,,鎮(zhèn)守邊疆,抵御外敵,。這些門派在每個故事中都赫赫有名,,受人敬仰,它們雖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卻從未改變,,歷代六極堂都對異類追殺到底,從不姑息,。作惡多端的殺人犯他們都愿意喂其湯藥,,救其性命。對于異類卻毫無憐憫之心,。
“這是他們的命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六極堂的命運就是永世與我們?yōu)閿车??!?p> 夜憐池低垂著臉,恨不能閉上眼睛,,不聽也不看,,六極堂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跡,她不希望澤竽也遭遇到,,但終究是無法避免的,,當使者上岸,,六極堂的靈魂便會蘇醒,當這兩股勢力相遇,,必然要殺死另一方,。自古以來都無法解除這樣的命運。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遇到他們,,完成任務就立刻回來,,陸上再美也不要逗留。陸上的人再好,,也不要留戀,。
她忍住心痛,努力保持鎮(zhèn)定,,她要叮囑澤竽,,一再叮囑,多少遍都不算多,。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試圖解開這道命運的鐵鎖,。遠遠地避開他們,即使被發(fā)現(xiàn),,也不要承認,,六極堂雖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異類,但也絕對不會殺死無辜的人,,他們算得上是好人,。”
“好人,?只有你才會說這樣的話,?!?p> 景肅陽厲聲打斷夜憐池的話,。
“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只看表面,,以種族區(qū)分善惡,,這哪里算得上正義?一個異類做盡好事,,也不會被視為正義,,而一個壞人,做盡壞事,,只要放下屠刀都是大慈大悲,。這就是他們的善惡觀,這就是六極堂的真面目?!?p> “不能這么說,,景師傅,。”
“城主不要仁慈了,,這種仁慈只會害了大家,。我們明知道使者是海下生靈的未來,,卻不惜讓他們上去幫助那些骨子里就厭惡我們的人,,我們將最好的親手奉上,他們卻連保護我們都做不到,。難道我們連恨他們都不可以嗎?”
玉柘聽到景肅陽這番說法也無法阻止,,他若心中有恨也是正常,,當年之事,懷恨在心的人恐怕遠不止他一人,。自己又何嘗沒有想過六極堂的所作所為著實無法叫人原諒呢,,但堯舜以來六極堂和圜城之間的關系就沒有改變過,雖水火不容卻自有它的道理,。
他輕嘆一口氣,說道,,“澤竽,,不必先憎恨,任何時候仁慈都好過憎惡,,世間事自有定論,。”
“是,,城主,?!?p> 澤竽明白玉柘的話,,也明白景肅陽的擔心,她下定決心一定會完成任務,,不辜負師傅們的教誨,。
黎明稍縱即逝,晨光一掃大地陰霾,,每個人的心都會在這樣的時刻感到輕松一些,。
葉小樓坐在凈白的池水邊,,水面如鏡,卻照不出他的樣子,。春風十里揚州路,,無限恨,誰人倚闌遲相訴,。
金陵城再美,,每個月的這一天他都要回到鏡往樓,即使三皇子重病不起他本該寸步不離,,只要時辰一到,,他便會沿淮河直下,做回鏡往樓樓主,。
這一天他不必在皇宮照看弱柳扶風的蕭晉,,也不必聽大皇子又得了什么嘉賞;不需要為賑災運鹽出謀劃策,,更不需要忍受蕭翎傲慢無禮的挑釁,。這一家人他受夠了,這天下的事,,大部分又不過是這家人的家事,,他也懶得多聽一句。
但他必須站在那個皇子身邊,,保他不死,必須守護這家人和這家人混沌不堪的野心和狂妄,。
這是她的心愿,,她不愿仇恨的人,他也不能仇恨,,她至死也要保護的人,,他看得比自己更重??扇绻囊惶煺业秸人姆椒?,現(xiàn)在的一切,守護的一切,,哪怕他自己的生命,,他都愿意舍棄。
本就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尤其是這世界,。只是時機未到。但似乎命運的輪盤有人在替他撥動,他不知道撥動輪盤的力量是敵是友,,也不想知道,。只要能找到救她的方法,只要能讓她清清白白地活著,。
葉小樓想不出有什么是自己不愿意做的,,所以他很平靜。即使夜鶯帶來的奇人有很多不過是招搖撞騙的江湖混混,,他也不會真懲罰夜鶯,,這個人被師妹誣陷,被逐出師門,,還被印上了永遠都抹不掉的印記。他左邊臉上一只斷翅的蝴蝶,,直到死都無法抹去,。一個天下第一名門正派的弟子再也不能清清白白走在陽光下,不能在人群中堂堂正正的站立,,這樣的人心里有多苦,,又有什么樣的懲罰還能傷害到他?死亡在這些苦痛面前恐怕都無足輕重,。
他既然還活著,,一定有非完成不可的事沒有完成。如果鏡往樓能幫助他實現(xiàn)未了之事,,葉小樓自當全力相助,。他明白這種比死更難的苦。
暫且不論消息準確度,,夜鶯打探消息的速度無疑是天下最快的,,他手下的三十六蜂鳥,不眠不休,,仿佛七十二個眼睛在空中巡視,,仿佛七十二只耳朵聆聽風的聲音。
待晨曦退去嫣紅,,金黃畢露,,他來到葉小樓面前,恭敬地行禮,,半邊臉充滿生氣,,另一個半邊斷翅的蝴蝶也斷了他一半的生機。
“說吧,?!比~下樓白色的衣服一塵不染,聲音也澄凈悠然。
夜鶯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這些年來每個月的這一天,,不論多遠他都會趕回鏡往樓,守在門外,。
“綏安府的情況已經(jīng)調查清楚,那里的確有未被污染的水,,大皇子在里面很安全,,甚至日日香花沐浴,?!?p> 夜鶯如實說道,。
“綏安府,?府里可有下人患?。俊?p> “未見府兵或侍女有任何皮膚潰爛的跡象,?!?p> “綏山紅雨連連,,百姓大多患病,,綏安府為什么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染上半點疾患?莫非服用了什么藥物,?”
“樓主是否覺得這事情和我們要找的書生有關,?”
“他如果想要賭博又沒有錢,,給窮人治病解決不了問題,當然是要找富人,,綏山一帶有錢的人家遠不及淮左,,多數(shù)還是封了地的皇貴,晏王府鎮(zhèn)守西南邊境,,抗擊外族,,原本效忠后蜀,后衷心于當今皇上,?;噬厦磕杲o他們的封賞都由重臣親自調配,一年比一年豐厚,。柳源莊在金陵的錢莊有各府王爺替他們暗中經(jīng)營,,官商一氣,莊主柳世清為人低調謹慎,,據(jù)說常年食素,,賺得錢也沒多花一分在自己身上;倒是幾個孩子這幾年沒少給他惹事,,出手闊綽,常來廣陵一帶尋歡作樂,。如果想要治病賺錢,,這兩家絕對是綏山一帶的首選?!?p> “是,,屬下這就派人去晏王府和柳源莊調查清楚?!?p> “現(xiàn)在去,?”
葉小樓的聲音還是很溫柔,但夜鶯已嚇出汗來,。
“屬下并非沒有找到那位書生,,只是,那位書生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p> “消失?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竟會在蜂鳥監(jiān)視下消失嗎,?有趣,。”
“樓主,,對不起,,是我辦事不力,。”
“是因為你提前回了鏡往樓嗎,?”
聽到這句話,,夜鶯突然雙膝跪地,好像被人說破了心事一般羞恥,。
“樓主,,我立刻回綏山親自調查?!?p> “既然來了,,就留幾日吧。凌江一帶多加留意,,有任何奇怪的事都盡數(shù)通知我,,那些人應該要來了。所有門派都要加派蜂鳥監(jiān)視,,六極堂雖在我鏡往樓掌握之中,,但我總不放心,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六極堂十二司侍盡數(shù)覺醒后,,堂主就會現(xiàn)身,在那之前,,仍然需要嚴密監(jiān)視,。”
“是,,樓主的擔憂向來很準確,,蜂鳥會監(jiān)視所有門派?!?p> “天下第一門——尚武門,,還是派夜青去吧,你不用親自去那里,?!?p> “夜青還在洞庭湖一帶辦事,湖水倒灌,,百姓已無家可歸,,四處逃亡。洞庭湖一帶吸蟲范圍擴散,,流亡百姓多半死在路上,。”
“百姓死傷無數(shù),?!?p> 葉小樓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光,,這樣的死亡速度很像大紀災年。既來之則安之,。他起身緩緩走向夜鶯,,將夜鶯慢慢扶起。
“讓夜青去吧,,留在吸蟲一帶對他沒有好處,,告訴他情況我已經(jīng)知道,不必繼續(xù)看著百姓慘死了,。讓他去尚武門,,任何風吹草動直接來鏡往樓通知我?!?p> “是,,謝謝樓主?!?p> “謝我什么,?”
“樓主......我......”
“你是我鏡往樓的夜鶯,不是嗎,?”
“是,,夜鶯明白?!?p> 葉小樓的人和冰一樣沒有感情,,心卻比誰都溫暖。夜鶯左邊的臉感到一絲溫熱,,墳墓般的皮膚上滑過一絲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