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 反賊之心

　　李鳳瑤小心翼翼接住李秀才的魂牌，顫抖聲音致謝：“謝謝賀公子,，謝謝賀公子,。你的大恩大德，妾身和哥哥必將牢記終生,?！?p>　　賀路千將往事輕描淡寫,，把李秀才的獲救緣由，無私推給玄吾道長寬宏大量,。

　　李鳳瑤卻不敢同樣輕描淡寫略過,，她清醒明白誰才是她與她哥哥的救命恩人。

　　玄吾道長聞名天下,，他的確并不極端仇視所有鬼怪,，傳言中他甚至曾經(jīng)幫助很多怨鬼洗刷冤屈。但玄吾道長向來性格果斷,，面對厲鬼殺人事件時,，他要么不管不問當作沒有看見，要么自始至終站隊其中一方,。玄吾道長當日已經(jīng)選擇站隊寧津陳氏,，如果沒有賀路千的間接干擾，玄吾道長即使再惱怒陳彥瑯蓄意欺騙,，他也會毫不猶豫斬殺李鳳瑤,，簡單粗暴了結(jié)此事。

　　救李鳳瑤兄妹性命的,，始終是賀路千,。

　　李鳳瑤對賀路千的感謝，除了發(fā)自肺腑的真誠誓言,，還有切實可見的財貨。只見李鳳瑤右手一揮,，書桌上突然出現(xiàn)三堆燦爛的金條,。金條每根長約十厘米，寬約四厘米,，厚約四五毫米,，一根又一根堆成三堆金燦燦美景。李鳳瑤笑嫣嫣解釋說：“賀公子大恩,，妾身雖死難報,。這點阿堵物，略表心意,，還請賀公子笑納,?！?p>　　賀路千參考秦真鶴贈送的十兩黃金估算，眼前這堆黃金大約有三四百兩——即重達十余公斤,。

　　太重了,。

　　黃金白銀這些被紙幣淘汰的貴金屬貨幣，實在不方便攜帶,。

　　另外,，對賀路千等輪回者過客來說，黃金白銀財富的意義非常有限——傻瓜才會把黃金白銀千辛萬苦帶回輪回殿,。而若局限在這個世界,，金錢能夠解決基本的衣食住行所需就行了，沒有必要貪得無厭搜刮更多錢財,。

　　十余公斤黃金,，完全是累贅。

　　最少,，對賀路千來說,，是這樣的。

　　背著二十公斤重的黃金白銀游歷天下,，實在太蠢了,。

　　賀路千看淡這堆黃金的價值，所以僅僅隨手捏起一根金條：“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收一根金條,，表示我接受你的感恩,；不取其余金條，表示我視錢財如糞土,。

　　李鳳瑤看懂了賀路千的婉謝,，卻不曉得賀路千看淡黃金的價值是因為黃金真的對他無用。李鳳瑤想當然地誤會賀路千品節(jié)高尚不愛金銀,，急聲勸說：“賀公子,，請你……”

　　賀路千搖了搖頭：“實話與你說，我救你只是適逢其會罷了,?！?p>　　“事實上，我并不贊同你私自復(fù)仇的行為,。俗話說,，行有行規(guī)，國有國法,，即使你的確冤屈而死,，也應(yīng)該訴求國法,，私自復(fù)仇算什么事兒？你和我并非同路人,，昨日我救你一命,，今日你回我一金，這件事就此了結(jié)吧,?！?p>　　賀路千說的是心里話。

　　賀路千生于地球二十一世紀,，活于地球二十一世紀,，從小接受法治教育。即使現(xiàn)實社會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不公,，賀路千也從靈魂深處認可依法治國理念,，堅定認為一切不法現(xiàn)象的根源是依法治國理念未能深入人心。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賀路千既然贊同依法治國，就不會蓄意違抗國法,。

　　賀路千眼里,，寧津陳氏和李鳳瑤都是有罪的。

　　李鳳瑤是情有可原的故意殺人罪,，寧津陳氏則最少背負十余條人命,，性質(zhì)更加惡劣。賀路千固然不愿見到寧津陳氏蠻橫鎮(zhèn)壓李鳳瑤,，卻也不贊同不支持李鳳瑤私自復(fù)仇陳家,。賀路千始終認為，如果李鳳瑤想復(fù)仇陳家,，理該千方百計把陳家的罪孽上遞給朝廷,，從根子上徹底解決掉寧津陳氏這顆罪瘤。

　　李鳳瑤默然,。

　　沉吟片刻,，李鳳瑤悠悠回答賀路千：“賀公子，民女豈不知國法猶如泰山,。”

　　“寧津縣令家的大公子,，俠肝義膽,，愿為民女和哥哥伸冤，可結(jié)果呢,？堂堂進士出身的寧津縣令,，卻第一時間把大公子捆起來亂棍打一頓,，然后汗流浹背地向陳彥瑯賠罪。寧津陳氏家大業(yè)大,，前有父子丞相余蔭,，后有陳彥元督政一州，誰敢為民女主持公道,？”

　　賀路千：“縣令不行就上訴郡太守,，郡太守不行就上訴州刺史，州刺史不行就上訴到皇帝面前,?！?p>　　李鳳瑤搖頭嘆氣：“民女也曾是這樣想的。民女小心翼翼躲避官氣灼燒,，想盡一切辦法把狀紙遞到宣川郡郡太守案前,，可你曉得宣川太守如何對待我的狀紙？宣川太守鄙棄說一句無稽之談,，就地撕毀民女的狀紙,，反而大張旗鼓追責究竟是誰把狀紙擅自遞到太守府。兩千石太守都不敢招惹寧津陳氏,，民女又能如何呢,？”

　　賀路千點點頭。

　　李鳳瑤果然不是莽撞厲鬼,。

　　除了眾所周知的寧津縣令大公子事件,，背后原來還有宣川太守撕毀狀紙隱情。

　　賀路千又問：“州刺史呢,？”

　　李鳳瑤：“民女當時魂體初成,，無法趕赴應(yīng)天府喊冤叫屈。但結(jié)果想想就知道,，皇帝正在依賴陳彥元鎮(zhèn)壓延州和原州的流民叛亂,，如今誰敢治罪他的弟弟陳彥瑯？即使上訴到皇帝那里,，皇帝又怎肯為了一介民女而舍棄督政一州的陳彥元,？”

　　賀路千大概弄清楚了李鳳瑤復(fù)仇寧津陳氏的始末。

　　李鳳瑤向?qū)幗蚩h令,、宣川太守伸冤未果,，又因為魂體初成，沒辦法離墳千里趕赴應(yīng)天府喊冤,。懇請國法懲戒寧津陳氏的道路徹底斷絕,，李鳳瑤才絕望地以一己之力向?qū)幗蜿愂蠌?fù)仇。而且,，即使如此絕望,，李鳳瑤也沒有濫殺無辜,。

　　賀路千沒有擅自評價李鳳瑤的過往，平淡語氣說：“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離墳遠走了吧,？總要去應(yīng)天府試試,。”

　　李鳳瑤哂笑：“試試又能如何,？如果皇帝不行,，難道讓我跪在神像前，懇請?zhí)摕o縹緲的神佛替我主持公道,？”

　　李鳳瑤已經(jīng)放棄了國法復(fù)仇,。

　　探得李鳳瑤現(xiàn)在所思所想，賀路千遲遲給出自己的意見：“如果我是你,，我會去應(yīng)天府和順天府走一趟,。”

　　“如果皇帝也無視國法,，鐵了心包庇寧津陳氏,，證明所謂的炐朝國法只是一張廢紙，早已經(jīng)退化成權(quán)貴欺壓老百姓的工具,。一條又一條律令,，只管老百姓，不管高官勛貴,，它算什么國法,。這樣的國法，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道貌岸然地維持社會秩序了,?！?p>　　“這樣的國法，不要也罷,?！?p>　　“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p>　　“這樣的炐朝，不要也罷,?！?p>　　李鳳瑤愣了愣。

　　初聽賀路千滿嘴國法,，李鳳瑤心里非常失望,，覺得賀路千也是寧津縣令、宣川太守那樣的偽君子。

　　李鳳瑤也曾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如果炐朝的國法有用，如果寧津縣令和宣川太守愿意秉公辦案,，她怎會冒著入魔的風險復(fù)仇寧津陳氏,。正是因為宣川太守、寧津縣令與寧津陳氏上上下下沆瀣一氣,，李鳳瑤才迫不得已選擇了親自復(fù)仇,。

　　李鳳瑤本已經(jīng)對賀路千失望了，這樣的迂腐書生,，等她報恩完畢就再也不見,。誰知道兩人說著說著，賀路千突然冒出一句“這樣的國法,，不要也罷,；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這樣的炐朝,，不要也罷”。

　　李鳳瑤猛地瞪圓了眼珠兒,。

　　這是反賊之論啊,。

　　遵紀守法的良民，怎敢當眾說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

　　迂腐不知變通的書生,，怎敢當眾說這樣的炐朝不要也罷。

　　只有反賊,，才會這樣膽大包天,。

　　賀路千原來是一位反賊。

　　皇帝又如何,？

　　你若不給我一個公道,，我就給你一個公道。

　　李鳳瑤只覺得賀路千的形象瞬間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我竟然誤會賀公子是一位不懂世事的迂腐書生,?！?p>　　“我簡單傻到極點了，世間哪有這樣敢向皇帝討公道的迂腐書生,。陳彥瑯害我一家死絕,，寧津縣令和宣川太守又助紂為虐，即使如此,，我也只敢私自復(fù)仇寧津陳氏,。殺了陳彥瑯，我就大仇得報，可以心滿意魂歸陰間了,，萬萬不敢冒犯統(tǒng)御八荒六合的真龍?zhí)熳?。?p>　　“賀路千卻敢,?！?p>　　“他是一個連皇帝都不怕的反賊?！?p>　　李鳳瑤沒有懷疑賀路千說謊,。

　　李鳳瑤怨而化鬼之后，掌握了許多秘法,。其中一項秘法,，能夠感知對方的情緒波動，判斷目標是真怕還是假怕,，判斷目標在說真話還是在說假話,。李鳳瑤感知中，賀路千說的都是真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這位看起來慈悲為懷的慎殺書生，絕對會毫不猶豫化作敢向皇帝揮劍的反賊,。

　　他只在乎公道,，不在乎對方是誰。

　　如果李鳳瑤還活著,，她這樣追求微小而確定的幸福的良民,，肯定第一時間與賀路千劃清界限。

　　可李鳳瑤已經(jīng)死了,。

　　含冤而死,。

　　甚至連累哥哥也含冤而死，導致李家從此絕戶絕嗣,。

　　李鳳瑤心中輕嘆：“反賊就反賊吧,，反正我已經(jīng)死而化鬼?！?p>　　表面上李鳳瑤則莞爾一笑,，故意略過賀路千的反賊言論：“賀公子真敢說?！?p>　　賀路千卻沒有笑：“這是我的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