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抬起頭來,?”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任誰都能瞧出來,,狄飛驚頸骨曲折,,看上去分明已是斷了,又如何抬的起來,。
“我的頸骨斷了,。”
果然,,狄飛驚回答的很干脆甚至還帶著一絲懇切,,盡管和他對話的是個少年,,但當(dāng)蘇夢枕說出此人是“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副樓主后,,哪怕只是今天一天,哪怕是從這一刻剛剛開始,,這所意味的東西將會截然不同,。
眼見為實(shí),沒人會去懷疑他的話,。
燕狂行淡淡道:“我知道,!”
問的奇怪,,這說的更是奇怪,明知故問,,豈非浪費(fèi)時間,。
但他下一句又不同了。
“很多人都喜歡眼見為實(shí),,但我不同,,肉眼這種東西其實(shí)是會騙人的,表面上的不一定代表了全部,,你覺得呢,?”
仿佛閑談一般,二人的語氣居然也出奇的有些相似,。
狄飛驚仍低著頭,,抬著眼。
“不錯,,眼睛大多只能看到人做的,,看不到人心里想的,興許那些表面和你談笑的人,,心里卻在想著怎么致你于死的,,確實(shí)如此?!?p> 燕狂行垂著眼睛,,眼睛狹長如縫,看著倒像是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感覺,,他道:“是啊,,所以我從來只會去做……你的頸骨真的斷了?”
未等狄飛驚開口,,燕狂行已是自顧接道:
“我卻不信,!”
狄飛驚像是看的有些累,他眼睛忽然也垂了下去,,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的手很干凈,潔白,,纖長,,有力。
“為什么,?”
燕狂行抿了抿薄唇,,身側(cè)垂落的十指像是在虛撥著琵琶不停的伸展著,露著泛白的骨節(jié),,他忽然朝著狄飛驚邁了一步,,一步便到了對方身邊,,然后又慢慢俯下身來。
“因?yàn)槟銢]死,,沒死的人往往就會有很多可能,,所以,與活人的話相比,,我更相信不會說話的死人,。”
王小石先前還在驚,,又驚又愕,,因?yàn)檠嗫裥谐闪烁睒侵鳎妊嗫裥幸徊娇绲降绎w驚近前時,,他就只剩驚了,。
只以為燕狂行當(dāng)真要對這個可憐人下手,以他所見,,他這個四弟那一雙手足能攫魂勾魄,,只要一出手,狄飛驚必然身死當(dāng)場,。
可沒想到燕狂行只是為了伏身說一句話,。
“你知道我這頭發(fā)是怎么白的么?”
這等情景,,燕狂行的話總是很奇怪,,像是與“金風(fēng)細(xì)雨樓”甚至和“六分半堂”都無關(guān)緊要。
狄飛驚又抬起了眼睛,,這一次他不需要抬的那么費(fèi)力,,因?yàn)檠嗫裥械纳碜佑行┑停恼Z氣顯得很平心靜氣,,處變不驚,。
“愿聞其詳!”
燕狂行終于看見了那張臉,,至少他比別人都看得清楚,,因?yàn)殡x得近,自然看得清,,確實(shí)很像啊,,四目相對,他像是思索了有那么千分之一個剎那,,然后緩緩道:“這是我為了施展一種武功的代價,!”
蘇夢枕拂欄眺望著雨中風(fēng)景,顯得是那么的平靜,,對于狄飛驚和燕狂行的話他沒有絲毫表示,,就像是什么都沒聽到,又像是這一次談判,,只是燕狂行與狄飛驚的談判,,卻也該如此,將對將,,王對王,。
另一邊,王小石立在那,,看著,,白愁飛也在看著,眼中閃爍著不知意味的光,,白飛飛則是立在燕狂行身后三兩步的地方,。
窗外風(fēng)雨如愁。
狄飛驚嘴角稍稍一撇,,宛如在笑,。“看來,,這世上武功帶給人的不一定只有名利,,還有痛苦!”
燕狂行沒笑,,他很平淡,。
“不錯,老天是公平的,,總會讓人去取舍得失,,好在白了頭總好過死不是,就如狄堂主你,,頸骨都斷了,,還沒死,看來你得到的東西一定很不一般,!”
狄飛驚忽然沉默了,。
燕狂行站起了身子,又退了回去,?!拔业故呛芟肟纯矗姨弥鞯玫降臇|西和我得到的哪個更厲害一些,?!?p> 狄飛驚抬目深深注視著眼前這個一身白衣,披著一頭黑白參半發(fā)絲的少年,,他看的很仔細(xì),,也看的很認(rèn)真,,似是要將這個少年從外到里,從皮到骨看個通透清楚,。
像他這樣一個連頭都抬不起來的人看人已是費(fèi)力,,何況這樣去看,無疑是少有,。
因?yàn)闊o論是沒說話的蘇夢枕,,還是說了話的燕狂行,都讓他只聽出了一個意思,,從今往后,,這個少年,將會是他的對手,,死敵,,且是那種非要命不可的敵人。
世上人千千萬,,卻有兩個如此相似的人相遇,,遇到了又該如何?
這等破天荒的稀罕事,,有的人會把酒言歡引為知己,,有的人說不定還會義結(jié)金蘭成為手足兄弟,但有的人,,卻要非殺不可,,因?yàn)檫@世上很多時候很多地方是不能允許另一個和自己極其相似的人出現(xiàn),而且那個人還是“金風(fēng)細(xì)雨樓”副樓主……
半晌,。
“會有機(jī)會的,!”
狄飛驚的話仍舊顯得那么有條不紊,云淡風(fēng)輕,,像是不沾染一絲煙火氣,,又似是任憑風(fēng)云變幻,也換不來他一絲動容,?!跋褚粋€人,并不意味著他會成為這樣的人,,燕副樓主難道沒聽過一句話么,?”
燕狂行一雙手十指伸展的更快了,直到他把雙手?jǐn)n到袖子里,,這一切變化才都隱藏不見,。“哦?什么,?”
狄飛驚站起了身子,,這個一直低頭的人他終于站了起來。
“似我者死,!”
燕狂行已退回了之前自己站著的地方,,立在白飛飛身旁,,他雙手?jǐn)n在袖里,,眼眸像是被風(fēng)云遮蓋的天空,變得平靜,。
“狄堂主可能想錯了,,像一個人,并不意味著一定要成為那個人,,他可以成為他自己,,而那些無論是像他的人還是他像的人,都會成為他成就自己的養(yǎng)分,?!?p> “這世上,人最難戰(zhàn)勝,,也最難面對的往往都是自己,,戰(zhàn)勝了自己,便能登峰造極,,你覺得呢,?”
狄飛驚只說了一個字。
“好,!”
樓里陷入了短暫的安靜,,蘇夢枕許是看夠了,也聽完了,,他轉(zhuǎn)身徑直走向樓梯,,背后的狐裘不知何時已經(jīng)干了,如一片揚(yáng)起的云彩,,同時樓里冷冷的響起了一句話,。
“三天后,同樣是這里,,讓雷損親自來和我談清楚,,他若不來,后果自負(fù),!”
蘇夢枕走了,。
王小石,白愁飛,燕狂行他們這些人自然也要跟著走,。
狄飛驚立在窗口,,俯窺著街心漸漸離開的人,然后又有些吃力的眺望向遠(yuǎn)處,,目光穿過窗檐下的雨簾,,看向了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什么時候,,那幅令無數(shù)人忘生忘死的畫里,,忽然多了一些東西,那是兵卒,,許許多多的精兵悍卒,,頂著青頭布,斜背大砍刀,,縱橫并列,,像是一根根憑空冒出來的鐵塔,在風(fēng)雨中動也不動,,黑壓壓的如一片墨跡,,看的人怵目,滿含肅殺,。
雨中飄飛的旌旗上,,還繡著個大大的“刀”字。
這正是“金風(fēng)細(xì)雨樓”五方神煞中“刀南神”所率的“潑皮風(fēng)”部隊,,屬于兵部,。
蘇夢枕走了,這些人也都散了,。
狄飛驚目光一瞥,,瞧向遠(yuǎn)處灰蒙蒙的長街上,一把漸漸遠(yuǎn)去的桐油傘,,若有所思的道:
“燕狂行么,?”
“你要?dú)⑺俊?p> 清冷的屋頂,,忽見一人隨聲走了下來,,那是個老人,頜下疏須,,面色蠟黃,,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翳,不是他神情陰翳,,而是他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陰翳的氣息,。
狄飛驚慢慢低下了眼,,輕聲道:
“總堂主覺得我能不殺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