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扛手提,,鄭芝鵬和他的隊伍艱難的走在行軍的路上,官道早就不能走了,,多處塌方早就把路給堵死了,,鄭芝鵬等人除了還知道一路向南之外,,早就分不清什么方向了,,出城時的獨輪車也已經(jīng)扔了,因為大水過后到處都是泥,,連走路都變得很費勁,,所以鄭芝鵬特意準備的賑災(zāi)物資只能扛在肩上,額頭上已經(jīng)全是細密的汗珠,,卻懶得伸手去擦,。
鄭芝鵬本人也象征性的扛了一袋糧食,只是沒扛多久就實在扛不動了,,還是閻應(yīng)元給他打了圓場,,借口他腿傷未愈,說什么也不讓他親自負重,,鄭芝鵬假意推脫了一下也就這么著了,,這才撿回半條命來。
剛出松江城的時候,鄭芝鵬還在想方設(shè)法的給大家打氣,,一塊唱唱男兒當自強之類的,,可結(jié)果沒走多遠,他們就再也樂不出來了,,整支隊伍除了趕路之外幾乎并不發(fā)出什么別的聲音了,,有也是哭聲。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原來并不僅僅只是詩詞中的一段文字。
曾經(jīng)繁華的村莊不見了,,牲畜和人的尸體橫七豎八的各自腐爛,有的還被沖到了樹上,、房上,,任憑烏鴉啄食,對這些畜生來說這倒是個飽餐的季節(jié),。
開始的時候鄭芝鵬還會組織掩埋尸體,,后來干脆就無動于衷了,一來是因為太多了,,干不過來,,二來是太耽誤時間了,越是看到這些,,這些鄉(xiāng)勇就越是急著回家,。
誰耐煩去掩埋這些陌生人?自己家的老婆孩子都不知是死是活呢,,都不知有沒有人給他們收尸呢,。
觸景生情之下,有些人還沒等到家呢,,就已經(jīng)有點崩潰了,。
不止如此,當大水褪去,,留下的,,并不僅僅只是滿目瘡痍,還有深深的罪惡,。
被毀掉的村莊十之七八,,而真正被大水淹沒的也就是其中之二三而已,更多的,,則全都是土匪過境一般的場景,,腸子肚子滿地,全都是死于殺戮,甚至于有些地方還出現(xiàn)了人肉市場,。
就連僅剩的二三成還完好的村莊,,也全都拿著武器,一臉警惕的看著他們,。
“劉香該死,!”
閻應(yīng)元伸手給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果體女尸蓋上了一層薄布,終于說出了這半天來的第一句話,。
“劉香固然該死,,但那個給他內(nèi)應(yīng),幫他炸堤的大人物卻更該死,!”
閻應(yīng)元手里死死攥著一把土,,突然苦笑了一下道:“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禽獸立于高堂,,鬼魘套上人皮,,營營眾生無人問,碌碌彘犬入文典,,一個是二品大員,,世受國恩,一個是倭寇,,千夫所指,,呵呵,這到底是一個什么世道,?”
鄭芝鵬倒也沒介意這閻應(yīng)元無意中罵了自己,,畢竟讀書人么,信念崩塌可以理解,,所以他拍拍閻應(yīng)元的肩膀道:“世道艱難,,我輩負重而行便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越是世道崩頹,堅守本心之人才愈顯難能可貴,,只要我們做到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將來死去之時,,也就不負自己了?!?p> “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么……多謝四爺開導(dǎo),我懂了,?!?p> 鄭芝鵬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出發(fā)前被鄭芝龍溜溜教訓(xùn)了好幾天,,終于也輪到他來指點別人了,,還是后世自己的偶像。
只是當若干年后鄭芝鵬再想起今日這話的時候,,卻后悔的直抽自己嘴巴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鄭芝鵬離開松江的幾天之后,,鄭芝龍也終于被一卷圣旨給召到了南京,,代天巡視之人來頭還不小,乃是最近新躥起來的大紅人,,溫體仁,,朝野都在傳,這貨這才回去就會進內(nèi)閣,。
沒擺什么宴席,只是在衙門里簡單的備了幾個菜,,一圈緋袍二品湊在一塊吃個飯,,就算是接風洗塵了,鄭芝龍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這一桌子吃飯的人里除了他之外愣是沒有一個低于三品的,,雖大多都是南京朝廷里的退休老干部,卻也好歹代表著朝廷對他身份的一種認可,,他還略有一點得意,,心想老子終于熬出頭了。
溫體仁一言不發(fā)的坐下,,提起筷子卻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泄憤獅子頭道:“大災(zāi)之年,不合適了,?!?p> 眾人吶吶不敢言,倒是遠道而來的張秉貞主動端起酒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道:“溫相教訓(xùn)的是,,去年我江浙兩省本就收成一般,,百姓繳納了三餉,每家每戶,,也就剩米三百多斤,,平均每人每天,也就是二兩米,好不容易今年看著能多收一點,,眼瞅著就要秋收了,,卻攤上了這么一場大水,溫相公,,浙江省一千多萬張嘴,,都在等米下鍋啊,您撥救濟糧的時候,,還請高抬貴手,,給下官多撥一些?!?p> 應(yīng)天府尹冷哼一聲道:“浙江受災(zāi)重,,南直隸就毫發(fā)無傷么?到底是南直隸的人口多,,還是浙江的人口多,?”
“李大人,話不能這么說,,南直隸畢竟底子厚,,咬咬牙,褲腰帶里還能擠出一點來,,可是浙江不同啊,,向來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這糧食從來就不夠吃,,現(xiàn)在的杭州城,,米價已經(jīng)漲到四錢銀子一斤了,這還不一定買得到,,再沒有糧食下來,,浙江就是下一個西北!”
“姓張的你少特么在這哭窮,,我們直隸什么時候底子厚了,?你現(xiàn)在就跟我出去看看,看看這南京城的米價到底是多少了,?溫相,,下官說句不好聽的,南京畢竟是陪都,,如果兩省只能保其一,,那,也就只能犧牲浙江了,?!?p> 張秉貞聞言直接就把杯子給飛過去了:“放屁,!南直隸的人命是命,浙江人就特么都該死,?”
眼見兩個封疆大吏就要在飯桌上干起來,,溫體仁趕緊伸手叫停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先不要吵,,先聽我說,。”
二人聞言果然不敢再吵了,,眼巴巴地望著溫體仁,,就指望著能從他嘴里聽到一個他們想都不太敢想的數(shù)字。
“說來慚愧,,兄弟我這次南下,,不是來撥救災(zāi)糧的?!?p> “那您是……”
“我是來,,要軍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