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燕雙飛看了看桌上的兩戶春芽酒,,笑著說道:
“武叔來到這青蒼城這么久,,還是喝不慣北方的酒?”
“你不也是喝了這么多年茶,?茶葉可是江南人才喝的玩意兒,偌大個青蒼城連個茶館都沒有,?!?p> “誰說不是呢,說到底,,燕某和武叔都是南方來的外來人,,在這青蒼城中看起來有些體面,稱得上是兩幫幫主,,但不過都是上邊養(yǎng)的兩條狗罷了,,哪天主人嫌煩了,就把兩條狗關在一條籠子里,,看哪一個能最后活著走出來,,繼續(xù)搖尾巴?!?p> 武琛對此不置可否,,自顧自地端碗喝酒,而對面的燕雙飛還是端著茶杯,,不用說里面裝的就是冒著熱氣的江南綠茶,,兩個人看起來都是不急,沒有想象中那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因為兩人都知道勝負手不在這間酒館里面,。
武叔終于還是開口了:
“不是說好明晚才開始的么?”
燕雙飛抿了一口杯中茶水,,臉上仍是掛著微笑,,回道:
“話不能說全嘍,不然會遭天譴的?!?p> “你也信天譴,?”
“燕某一直都相信因果報應的,只是有人不信燕某罷了,?!?p> “那年在城東你殺了多少人,滅了幾門幾派,,怕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了,,要是老天有眼,你怕是坐不到我面前說話了,?!?p> 燕雙飛聞言只是聳了聳肩。
“只不過是燕某贏了罷了,,縱是老天有眼也不會多說什么的,。如果武叔能活過今晚見到明天的太陽,那武叔不就是燕某的報應么,?”
武琛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倒也不動聲色,只是說道:
“所以哪句是假話,?”
“除了行動時間那一句,,都是真的。我之所以放葉青竹回去,,就是想讓武叔您知道我的安排,,省得生出無端變化,夜長夢多,,對誰都不好,。”
“其實是一樣的,?!?p> “沒錯,說是兩派相爭,,不過也就是幾個人打鬧罷了,。”
“在你眼里,,就只是打鬧么,?”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可是武叔你的原話,不是么,?”
武琛本來已經(jīng)是緊握的雙拳突然松了開來,,皺緊了眉頭,,突然沉默了下來。
燕雙飛見狀,,本來交叉環(huán)握住茶杯的雙手騰出一只來,,用那雙曾今沾滿鮮血、此刻卻只是顯得干凈的右手指了指窗外,,臉上仍是微笑:
“現(xiàn)在‘水’已經(jīng)來了,,‘兵’還在路上?!?p> “接下來就看武叔您的‘土’和‘將’擋不擋得住了,。”
武琛沒有回應,,只是又倒了一碗酒,,飲了一口,說不出味道,,只是覺得平常香甜的春芽酒此刻有些苦澀,。
順著燕雙飛的手指看去,,窗外的巷尾,,大雨滂沱之中,隱約可見一身紅衣,,尤其鮮艷,。
…………
青蒼東城,百花樓內(nèi),。
葉青竹見肖云華陷入了沉思,,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倒也不覺得被冒犯,,她雖然平日里不再魚龍幫中多逗留,,但也知道肖云華的見誰都是愛理不理的臭脾氣,尤其是聽武叔說肖云華該說的話不會少說,,不該說的話武叔也問不出來,,所以葉青竹見狀也就先行離開了,留下還在沉思的肖云華,。
房門關上以后,,這間昏暗的房間就只剩下一個人。
肖云華還是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白燭燃燒殆盡,,待到火光閃爍快要熄滅的時候,才起身抄起了墻角的那根短木棍,,單手持在身后,,輕輕推開了房門,。
此時距離之前的三人離開已經(jīng)有一會了,夜早就完全黑了下來,。但是這百花樓做的一向都是晚上生意,,正應該是熱鬧的時候,肖云華推開門時卻只是聽到了木門傳來的吱呀聲,,三層偌大的花樓燈火通明,,卻也只是只留下滿樓的絢麗燈火,不漏出一絲聲響,。
所有的人都不知何時藏了起來,,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看著徑自出門去的中年人,手持短棒,,身姿挺拔,,像北門口站崗的、最堅毅的戰(zhàn)士,,盡管肖云華的臉上仍是淡然,,看不出心思。
肖云華從陰暗的屋子踏出大門,,仿佛由黑暗走向光明,。
看到裝潢豪華,在暖色燈火下顯得曖昧的百花樓此時卻空無一人,,到也不在意,,徑直走出樓去。
此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有些大了,,街上的行人小販也都早早收拾收拾離開了這里,,本來還是喧鬧的福祿巷,在滂沱大雨之中也跟肖云華身后的花樓一樣,,安靜了下來,。
說是安靜倒也不太準確,能聽見大雨瓢潑,,落到石板上,,刮在圍墻上,濺出的聲音好像利刃劃過肌膚,,血水隨著刀光濺出來一樣,。
也許并不是安靜,不過這樣的大雨讓人顯得尤其孤獨,。
肖云華不在意眼前的雨勢,,抖了抖肩膀,像是要甩去什么似的,,然后挺身走向大雨之中,。
整條福祿巷,,隨著雨中身影的緩緩經(jīng)過,逐一熄滅了燈火,。
就像是死神尾來過,,收割走光明。
福祿巷雖然很長,,但是只要走,,也有到盡頭的時候。
待肖云華走出福祿巷,,周圍已是不見了燈光,。只有模糊的月光,透過厚重的雨簾灑向大地,,還不至于遮擋住肖云華的視線,,反倒顯得有些清明。
肖云華看著眼前朦朧的景象,,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百花樓中曖昧的氛圍,。
當肖云華走出福祿巷的青石板路,踩到了雨水沖洗下變得泥濘的土地時,,終于是停下了腳步,,隨手把右手中的短木棍插在了泥地上。
他的一頭長發(fā)已經(jīng)被雨水打的濕透,,上身的褂子也緊貼在身上
——肖云華索性脫去了上衣,,露出了上半身精實的肌肉線條,雖然不想武叔那樣夸張,,但是看過去卻是充滿了力量的美感,蘊含著長槍高手獨有的臂膀爆發(fā)之力,。
隨后扎了扎身后的長發(fā),,然后挽起褲腿,肖云華從左小腿上取下綁著的一柄短錐,,不急不緩地按在身側(cè)的木棍一頭,。
除了武叔,沒有人知道肖云華一直就把槍頭藏在身上,。
短短數(shù)秒之內(nèi),,一條短棍變成了一桿尖槍。
肖云華拔起長槍,,單手握住,,斜在身后。
“既然已經(jīng)出了巷子,,你們就沒必要再躲了,?!?p> 肖云華終于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遠處的大雨之中,,緩緩浮現(xiàn)出兩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高大的那一個是十三塢舫的虎,肖云華聽說過,,但沒見過,。
在虎身邊顯得矮小的另一個身影,則是高拱,,肖云華剛才見過,,倒也不算很熟。
“想不到是你,,”肖云華開口道,,雖然說是如此,但也聽不出來多吃驚,。
“看來今天我逃不開一死了,。”
“對不住了,,肖兄,。”高拱算是回話,,語氣一樣聽不出好壞,。
“肖兄實力高強,連幫主都看不透,,只能出此下策,,還望肖兄諒解?!?p> 多年以來叫慣了,,一時之間高拱還改不了口,但肖云華知道高拱此時口中的幫主自然是十三塢舫坊主燕雙飛,。
一旁的虎沒有插話,,冷眼看著兩個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兩個人交談。
“無所謂了,,一起來吧,。”
肖云華這句話說出來算是結(jié)束了兩人的交談,,依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低頭看了看握著的短槍,。
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使用過槍了?
兩年,?
兩年前,,肖云華還在天蛟幫,是當時僅此于天蛟幫幫主宋海的第二高手,,而且只有宋海知道肖云華的存在,,一直當做秘密武器以備燕雙飛的突襲,只不過沒等到燕雙飛出手,,自己卻是天降橫災,,被北荒人給滅了。
當肖云華加入魚龍幫時,,只有武叔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就連葉青竹和方苞都不清楚,只知道兩年前武叔前去城北抵抗北荒南下時,,順手就帶回來的一個悶頭葫蘆,,倒也樂得幫中多一個高手。
甚至沒人知道肖云華使得是槍,,不是棒,。
肖云華握緊了手中的短槍,漸漸找回了當年熟悉的感觸,,本來緊握的右手竟是逐漸放松了下來,。
肖云華面對的哪怕是兩名同級別的強敵,也沒有退后半步,。
武叔,,肖某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槍頭劃過雨簾,,形成一道好看的水線。
肖云華積蓄了兩年的槍意,,在這個雨夜終于是全部噴發(fā)了出來,散發(fā)出玄階中境強者的氣勢,!
見到肖云華不再有所保留,,高拱和虎也不再隱藏,氣勢散開——兩人竟都是玄階中境的強者,!
“十三塢坊,,龍,請肖兄賜教,?!?p> 高拱畢竟還算是和肖云華有些交情,,他本身也是講情面的人,在這生死關頭也不免多一些廢話,。
虎只是冷哼一聲,,便身影一閃,撕開雨幕,,不管身邊的高拱,,只身便向肖云華沖了過去。
“十三塢坊,,虎,。”
肖云華身形一穩(wěn),,遞出長槍,,目光銳利:
“魚龍幫,‘二魚’——肖云華,!”
…………
酒館里面沒什么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和一個氣質(zhì)普通的中年人對坐而飲,倒也不顯得多奇怪,,只不過一人喝的是酒,,一人喝的是自帶的茶罷了。
“‘龍’果然是你在魚龍幫中的臥底,,這便是你的自信么,?”
武琛從窗外收回了視線,沉聲問道,。
“武叔在我這里放了張牌,,我看出來了;而我在武叔這里也放了張牌,,不過武叔您沒看出來,。”
燕雙飛還是微笑著和武琛解釋道,,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這是兩個闊別已久的老友在閑聊往事。
“愿賭服輸哦,,武叔,。”
說罷,,燕雙飛親自騰出了手,,為對面的武琛斟了碗春芽酒。
…………
葉青竹離開百花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女子相較于男子,,往往有更加敏銳的第六感,說不清道不明,,但又確實存在,,這是相比于男人來說,女人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之一了吧,。
葉青竹之所以能被武叔安排到十三塢坊中潛伏,,并且最終走到了“羊”的位置,靠的不是多么高強的境界,,也不是冠頂眾人的修為,,而是葉青竹比任何人都善于思考,善于審時度勢,,正所謂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在這些大男子向來不屑于做的方面,,女子做的往往要更加出色,,葉青竹更是如此。
在這片大陸上,,像其他事情一樣,,相較于男子,女子修煉更容易受到世俗異樣的眼光,。
而且事實也是如此,,大周三百年來,甚至再往前的七雄爭霸的年代,,那可是現(xiàn)人們公認的天才輩出,、英雄遍地的時代,縱然如此,,女子高手也是寥寥無幾,,而如今大周天榜之中,也是只有兩位女子高手,。
其實倒也不難理解——修煉者不論選擇哪條道路,,都必須舍棄其他雜念,一心感悟天道,,才能有所回應,。
吳家的劍講究太上忘情,說的便是如此,。
所以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有違本心。人有七情六欲,,哀樂喜怒,,選擇無情大道,就必須舍棄一些人情俗事,。佛家修的是來生,,講究六根清凈;道家修的是出世,,修的是仙道自成,,隱士歸山;三百年前的書院傳出的儒家修行,,雖然看似出世救民與水火之中,,但也是自立禮法綱常限制己身。
或許到了傳說中的自在境界,,人們才能做到隨心所欲,,但是之前的慢慢長路,都是認為要有所割舍才能有所取得——在這一點上,,男子做的便要好于女子,,單單是歡情二字,就不知困到了多少紅塵天才少女,,而為世俗所煩,,又不免要為家族衍育后代傳承香火;除非是天生道體自有感悟加身,,否則實在難以到達太高的成就,。
不過這也僅僅是世俗的觀點,太白劍仙一身豪情,,更是性情中人,,不是照樣是走出了自己的大道?
修行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沒有人說得清楚,。
但時態(tài)無償,,天道不仁,卻是早早地烙在了每個修道者的心中,。
葉青竹是最早跟在武叔身邊的一批人,。
葉青竹早年間便被父母賣到花樓之中,花樓老鴇養(yǎng)她到年紀以后,,便強迫葉青竹接客,,所幸當時被武叔贖下,并傳授修習法門,。
武叔心地善良,,倒也不要求葉青竹有所回報,,只是希望能有人過的更好罷了,不要步了自己的后塵,;但葉竹青卻是把武叔當做恩父一般對待,,忠心不二,鞍前馬后,。
歷經(jīng)生活波折的人往往更會懂得感恩,。
余添懂這個道理,葉青竹也懂,,武叔也懂,,雖然都是被動的習得,盡管生活不會重來,。
雖然被賣到花樓,,但葉青竹確實是在這個污穢之地,學會了她最重要的本領,。那便是察言觀色,、旁敲側(cè)擊的本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游走于人群之中,以取得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情報,。
天賈商會之所以能富甲天下而不被大周權(quán)貴所壓迫,靠的便是無比龐大的情報網(wǎng),,把所有人都綁在船上,,利益往來,榮損一體,;
燕雙飛敢突然對魚龍幫出手,,靠的是對已有信息的推敲算計;
葉青竹之所以能從容游走在青蒼城兩大派之間,,靠的也是對情報的利用,。
正因為多年來的情報工作,葉青竹早些在燕子塢中便察覺到了燕雙飛的不對,;也是靠著敏銳的感覺,,在百花樓中,從看似面無表情的肖云華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別樣的訊息,。
葉青竹摸了摸腰間的短劍,心中默默思考著,,猜測著馬上出現(xiàn)的會是哪個人,。
她沒有想多久,。
因為答案很快就自己出現(xiàn)了。
樹上站著一個人,。
而猴子最會爬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