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上,那原本蒼白緊握的手,忽然松開,。
她將那妝奩打開,,對(duì)鏡梳妝。敷粉,、施朱,、畫眉、點(diǎn)唇……一道道,,極盡濃艷,。簪環(huán)步搖、金爵釵翠瑯軒……
末了,,她起身,,走至他身前,“大人想聽什么曲,?”
膩厚的玉簪粉之上,,山榴花胭脂濃郁,唇上染著洛兒殷,。神情掩在脂粉之下,、晃了人眼的珠釵之間……
金幼孜原先想好的一番話,一個(gè)字都說不出,,如鯁在喉,。
練瓊瓊見他默然不語,笑意反倒?jié)饬藥追?,“不如,,瀟湘水云……”說罷轉(zhuǎn)身就往那琴案走去。
“瓊瓊,,”他叫住她,,看著她發(fā)間猛地珠釵亂搖,“我會(huì)想法子……”
“不必了,?!彼穆曇趔E然冷下來,“爹爹他們尚在等我,,我又怎能令他們等得心焦,。如今不過余了一幅皮囊,身在何處并沒什么要緊,?!?p> 金幼孜緊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你二哥,,練復(fù)全,,之前已離開了京師?!?p> 練瓊瓊身子巨顫,,猛地轉(zhuǎn)過身,死死盯著他,,“當(dāng)真?,!”
“還有,,”他示意她噤聲,“練淦,,練知縣的幼子,,亦逃出嘉定?!?p> “珍兒,?”她幾乎站立不住,“珍兒尚不滿周歲,,如何逃脫,?我堂哥他們……”
金幼孜將目光自她的面龐上移開,“練知縣一家皆自縊而亡,,是家仆攜了練珍趕在官兵圍府前將他帶走……”
“他們眼下何處,?”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袖。
金幼孜不忍掙脫,,“尚不知,。不過,瓊瓊,,你并非只有一人,,你還有你二哥,你堂兄的幼子,。為了他們,,你尚需好好活著,練大人才……才會(huì)安心,?!?p> 她再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很快打濕了衣襟,。
金幼孜自她屋中出來,外頭即是高樓闌干,,綴著無數(shù)明角燈和燈籠,。那闌干之下,,秦淮河如一道金練,鎏光異彩,,蜿蜒而去,。長水滔滔,早將那兵戈亂連云檣櫓,,湮沒于歌舞樽前,。
極遠(yuǎn)處的宮苑,反倒沒有眼前的煌煌耀眼,,掩在暗夜之中,,如蹲伏的巨獸。
她該就在那幽暗的深處,,蜷縮在大殿的一角,,守著銅壺滴漏無休止的泠泠寂寥。但如今這般境地,,他沒有一點(diǎn)法子,,甚至連開口勸解的理由都沒有……
風(fēng)將身旁一串明角燈吹得晃了晃,他心里莫名一跳,,急忙轉(zhuǎn)頭往身后望去,,廊道里除了幾個(gè)歌伶和酒客把酒歡言,并無熟悉的身影,。
但方才被注視的感覺分分明明,,應(yīng)是無差。
從梅妍樓出來,,一路心不在焉,,他一抬頭,竟是到了問柳酒舍的門前,。本欲轉(zhuǎn)身離開,,卻已聽見劉娘子的招呼,“金大人過門不入,,是何道理,?”
金幼孜忙回身施禮,“方才多飲了幾杯,,想早些……”
“那正好,,進(jìn)來喝口醒酒湯?!眲⒛镒硬蝗菟忉?,招呼人將他領(lǐng)入店中。
他坐下沒多久,,劉娘子已到了跟前,,親自替他端了湯來,。
“小拂她,唉……”劉娘子難得的欲言又止,,“從小性子就犟,,認(rèn)準(zhǔn)了理兒就很難回頭,也不會(huì)去顧慮旁人的不得已,?!?p> 見他悶頭喝湯,她試探道:“你可是知道她身在何處,?”
金幼孜將瓷勺放了,,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目光,。
劉娘子拍了拍他的手臂,“她沒事就好,。你若能見到她,,幫我?guī)Ь湓挕V灰幌訔?,我這兒一直等著她回來,。我劉娘子在這京師里,就沒怕過誰,。之前……唉……等過去了,,都會(huì)好起來……”
說著話,劉娘子的眼眶有些紅,,“這姊妹倆,,我都是當(dāng)著自家姑娘看著長大的……怎的會(huì)到了今日這般境地……”
金幼孜瞧她傷心,又不知如何安慰,,“小拂不會(huì)有事,,我也等著她?!?p> 劉娘子再要說什么,,見他忽地起身,直勾勾盯著窗外,,也跟著起身,,“怎么了?”
他已經(jīng)往外跑去,,只丟了一句,,“怎么會(huì)……”
金幼孜追到河邊,瞧見那未懸燈的窄舟正自岸邊移開,,走石階已是來不及,,他直接自岸邊跳下,,摔在船板上。那舟子未停,,直往僻靜水道而去,。
方才一摔,渾身仿佛散了架,,金幼孜掙扎著起身,,往那船后走去。
她看著似是同往日沒有兩樣,,背對(duì)著他撐船,,仿佛隨時(shí)會(huì)回頭展顏一笑,俏生生道:柚子來了……
金幼孜等了許久,,她并未回過頭,,身影在岸邊的燈火中時(shí)明時(shí)暗。
“小拂,,你怎么……你這么跑出來很危險(xiǎn)……”
她始終沒有吭聲,。
“他不會(huì)一直這么拘著你,我這幾日也在想法子……”船頭很窄,,他過不去,,只能站在她身后。
“他拘得住我,?”她鼻子里出氣,。
聽她出聲,金幼孜大喜,,“我自然知道他拘不住你,,只是如今桐大人在生藥庫,你終不得自在,?!?p> “金大人費(fèi)心了,我這舟子小,,容不下這許多人,。”她將船泊在僻靜岸邊,,“請(qǐng)吧,。”
身后沒有動(dòng)靜,,半晌聽見撲通一聲,,桐拂扭頭去看,他竟撩袍端坐在船板之上,,手里捧著從艙里摸出來的酒壇,。
桐拂伸手去奪,,不料被他握住手腕,帶坐在他的身旁,。
“來都來了,,為何躲著?”他偏著腦袋盯著她,。
“誰躲了,!”她掙脫不開,一臉怒氣,。
“你跟著我去了梅妍樓,,難道是去瞧風(fēng)景?”
她愈加惱,,“有什么好看的,,你和她本就哥哥妹妹的……”話說到一半覺出失言,她抿了嘴再不出聲,。
他不惱,,反露出悅色,“那梅妍樓的九娘,,可是你打點(diǎn)的?”
“不是,?!彼み^腦袋去。
他瞧著她的背影,,躊躇再三,,還是開口道:“你可知鐵鉉的兩個(gè)女兒……”
她身子一僵。
被濟(jì)南城百姓稱為鐵神的鐵鉉,,受盡酷刑而亡,,族人皆被發(fā)配充軍。
昔時(shí)濟(jì)南城中,,那個(gè)書生般爾雅溫文的鐵大人,,終是連尸骨都不曾屈服回顧……大明湖天心水面亭,她尚記得茶香之間,,他一句,,月到天心,清之至也,。風(fēng)來水面,,和之至也……
她猛地轉(zhuǎn)身瞪著金幼孜,“云詞她們……不是去了……”但他眼中的神色,,令她心中如壓巨石,,喘不過氣來,。
“鐵大人之女,沒籍為奴淪為樂戶,,發(fā)配教坊司,。”
“你知道她們?cè)谀膬??我要見她們,。?p> 他曉得她眼下雖看著平靜,,其實(shí)極力壓著的怕已是狂風(fēng)驟雨,,“小拂,你不能去,,你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怒反笑,,“金大人,,能不能,也要做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