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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藍(lán)

最后的見面

倉藍(lán) 鯨與南風(fēng) 5194 2019-05-02 18:30:00

  就在這個時候,樾帝也在朝暉殿見到了言正欽,。

  他記得二十多年前的言正欽意氣風(fēng)發(fā),,他身居高位,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中,??墒牵裉?,言正欽雙手帶著鐐銬,,蓬頭垢面,,一雙渾濁的眼在散亂的頭發(fā)后面,看著樾帝,。

  他沒有下跪,,沒有行禮,就是這么平靜地看著樾帝,。

  樾帝也不生氣,,他還笑了,此刻過往撲面而來,,崢嶸歲月,、金戈鐵馬,都在這個人的身后,,他笑了,,“你老了?!彼麑χ?jīng)的盟友說,。

  “陛下也不年輕了?!毖哉龤J也跟著說,。

  樾帝從龍椅上站起身來,他踏下云梯,,坐在最后一步梯上,,他就這樣隨意地坐著,這一刻,,他不是君王,,言正欽也不是臣子。

  他看著敞開的宮殿大門,,天已經(jīng)黑透了,,雪還在簌簌地下“你還記得嗎?塞北的雪才是真的大啊,,那一年咱們打仗,,晚上實在冷得不行,就燒著柴火,,硬生生坐了一宿,。”他說,。

  言正欽很自然地坐在樾帝身邊,,“怎么不記得?那時候你還是個藩王,大梁的人說來就來了,,你二話不說,,提著刀就和別人干起來了。當(dāng)時我在兵部,,朝廷派我去支援,,就看著你帶著手上幾千的兵,站在城頭上和別人打得熱火朝天,,要說你還真是厲害,,打不過就用磚頭扔,砸了多少大頭兵啊,?!?p>  “哈哈哈。,。,。”兩個人想到過去的歲月都笑了起來,,年輕的歲月真好啊,,樾帝身體后仰,兩只手肘撐在身后的梯子上,。

  “你也不差啊,,我記得那次咱們追擊敵方,,結(jié)果正入了對方的圈套,,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你拿著刀沖來沖去,,有個冤大頭被你遇上,,半張臉都差點讓你咬下來了?!蹦且荒?,樾帝才二十多歲,帶著三千軍就敢追軍,,反倒被敵人半路伏擊,,言夏正欽與他一起突圍,到了最后,,兩個人身上都負(fù)了不小的傷,,身側(cè)只有十幾個人。

  “是啊,,那個時候真好,。”言正欽嘆道,那個時候真好,,樾帝還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而他,縱馬輕狂“就是那個時候,,我就覺得,,要是你當(dāng)皇帝多好,天下一定安穩(wěn),?!?p>  言正欽幾乎將今夜當(dāng)成他人生最后一個晚上度過,什么都敢說,,什么都不忌諱,。

  “是啊,要說那個時候咱們的膽子可真大,,你和太皇太后竟然敢提前半月密召我來京城,,就是先皇死的時候,秘不發(fā)喪,,趕在夏常煊之前宣讀遺詔,。”這些話,,樾帝是從來不提的,,也不允許別人提,但今天不一樣了,,他漸漸感到能陪自己說這些話的人越來越少了,,也許等到言正欽之后就再也沒有了吧。

  “你說以前的那些人都去哪兒了,?成乾,,李一暉,虎林,。,。。怎么走著走著人就越來越少了,?!遍械郛?dāng)然知道這些人都去了哪里,他只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太冷了,,太害怕了,,他想起了曾經(jīng)的盟友們,他們一個一個笑著向他走來,,他看著那些人影,,問一句,你們現(xiàn)在哪兒啊,?

  “陛下,。”林正欽忽然收起了談笑的表情“不要再殺人了,?!彼汩械垡宦纷邅砜囱壑切┤艘粋€一個從身邊消失,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被權(quán)利與鮮血侵蝕變成了如今的不近人情的暴戾,。

  “我不想啊,。”這些話說出來大約沒有人會信吧,,但是這的的確確是樾帝真實的感受,,他指著身后富麗又獨孤的龍椅“這個位置太高、太冷了,,每當(dāng)我一坐上去,,我就感到害怕,我害怕,,你信嗎,?”

  這個位置前太過擁擠了,只有把擋在這個位置前的人都?xì)⒐?,他才能安心?p>  “那你就這么信任蕭林嗎,?”言正欽想起之前與蕭林說過的話,他有心想把這些都說給樾帝聽,,但是言正欽知道他一定不會信,。

  “蕭林?很好用,?!遍械巯肫鹉莻€從來陰冷的身影,好像從不和朝堂上的人走在一起,,他是樾帝手中一個鋒利的武器,不會有別的心思但是殺人卻能又快又狠,,當(dāng)然這是樾帝的想法,。

  “你當(dāng)真以為他就這么純粹?”也不知這蕭林用了什么方法,,樾帝把一切的權(quán)利都交給了他,。

  “至少,他不會謀反,?!?p>  是啊,在樾帝心中所有人都能反,只有蕭林不會,,因為他沒有反的動機,。而在所有太監(jiān)之中,蕭林的政治能力和辦事水平是最高的,,若要選一個人信任,,只非蕭林莫屬。言正欽看著樾帝算計的神情,,然而那個最不可能的人卻是最危險的人,。

  “那玉貴妃呢?陛下怎會如此寵信于她,?朝中所有人都說陛下被妖妃蠱惑了,,難道這些陛下都沒有聽說過嗎?”言正欽問,。

  “她不過是個女子,。”樾帝答道,,眼中有運籌帷幄的自信“我需要這樣一個人,,所有人都會把過錯記在她的頭上?!?p>  言正欽忽然明白了,,玉貴妃或許有些手段,或許樾帝是真有三分喜歡她,,可是一切的精明都比不過這個君臨天下的男人,。他才是真正想要肅清左右的人,是他想要高枕無憂,,是他想要將所有認(rèn)為有威脅的人都清除干凈,,而偏愛玉貴妃,能成為他做這所有事的理由,。

  只可惜算無遺策的陛下,,步步算盡卻反被人算。

  話堵在言正欽口中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今天來之前,,他想過很多要勸的話,此刻卻一句也不想說了,。

  言盡于此吧,,或許,當(dāng)年他真的錯了,。

  送走了言正欽后,,樾帝一個人疲憊地坐在龍椅上,,獨孤的感覺襲來,像是一個人走在黑夜中,,寒冷與彷徨,。當(dāng)年的那個少年從朝暉殿走過,他桀驁的雙眼,,看著自己面前這個蒼老的老人,,緊抿的雙唇不置一詞,就這么錯身而過,。樾帝想要拉住他,,可是少年走得好快,他大步向前,,是篤定和挺拔的身影,。

  他累了,真的累了,。

  “奴才參見陛下,。”蕭林站在朝暉殿的門外,,恭敬溫順地給樾帝行禮,,勾下頭,只能看到半邊晦暗的臉龐,。

  “你來了,。”樾帝半抬起眼眸,,看著那個半跪的身影,。

  “是,陛下有什么吩咐,?”清冽的嗓音在這渾濁的暗夜里徒增了幾分明朗,。

  “好好待言首輔,不要讓他死了,?!遍械鄯愿赖溃@樣的交待于他而言就是僅有的仁慈了,。

  “是,。”蕭林不置可否,。

  “對了,你前些日子在跟我說遼王,,遼王有什么事嗎,?”樾帝想起蕭林前段時間一提而過的遼王,,當(dāng)時他正煩言正欽的事,并沒有過多地注意,。

  “有探子回報,,遼王屯兵數(shù)萬,好像有什么舉動,?!笔捔执鸬馈?p>  厭煩的情緒不可抑止地涌上心頭,,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謀反謀反,怎么那么多人和謀反牽扯上關(guān)系,?“蕭林,。”

  “是,?!甭曇艉喍獭⒏蓛?,沒有多一分的拖泥帶水,。

  “你說是不是今年年份不好?”他問,。

  “陛下多慮了,,如今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安泰,,是天澤我大樾萬民?!笔捔执鸬?。

  “可先是大皇子,又是王進,,再而又是言正欽,,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怎么沒完沒了,?朕真的是倦了,?!碑?dāng)真是多事之秋啊,,這許多事情好像無窮無盡,,怎么也辦不完,。

  “是人心不好,。”蕭林說的話依舊是干練,,這便是樾帝喜歡他的地方,,他辦的事又快又漂亮,,也不會像那些言官一樣天天吵吵嚷嚷,對什么事都要指手畫腳,,吵得樾帝頭疼。

  “等開了春,,總要祭一下天,我才安心,。”樾帝說道,。

  “是?!笔捔植恢每煞瘢械蹧]有看到的是他低埋的臉上,,陰暗的眼眸忽然一閃而過的精光,,唇角微勾,,就計上心來。

  “沒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币挂呀?jīng)深了,,樾帝也不想再去煩心那許多事了,,至于遼王,,總歸還沒有打起來,,大家都等著過個好年,開了春再說吧,。

  “奴才告退?!毙辛艘粋€標(biāo)準(zhǔn)禮,,蕭林半躬著身子緩緩?fù)肆顺鋈ァ?p>  “蕭林?!笔捔肿叩揭话?,樾帝忽然喚住了他,,身形頓住,。

  “陛下還有什么吩咐,?”蕭林止住了腳步。

  “好好干,,莫要欺我?!甭曇羝>?yún)s帶著震懾人心的威嚴(yán),好像他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不過隨口一說,。

  僵硬的身形頓了頓,,震驚的神色一晃而過,,隨即又是一副無懈可擊的面具“是,?!彼粫栭械圻@樣說話的緣由,,也不會為自己辯駁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對樾帝的吩咐,無條件地順從,。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是年關(guān),。

  這一年總的來說,,大樾還是過得不錯,,雖然西北邊發(fā)生了動亂,,但不過幾天朝廷也鎮(zhèn)壓住了,。人們穿上簇新的衣服,,歡歡喜喜地過起年。

  葉哀哀今天很高興,師兄們給她買了新衣服以及各種小玩意兒,,此刻讓她上街去買點炮仗,準(zhǔn)備晚上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個年夜飯,,并搞點發(fā)壓歲錢,、放炮仗的小活動,。

  今天街上沸沸揚揚,雖然天氣冷得哈氣成霜,不過抑止不住人們心中的熱情,。小孩兒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點炮仗,,叫賣的人也尤其多,,今天就算是再窮苦的人家也會上街來買點果脯,、瓜子,,晚上守夜的時候當(dāng)做消遣,。

  “哎,,你聽說了嗎,?今天柳州城里施粥,,聽說遼王嫁女兒呢?!蔽跷跞寥恋慕诸^,,兩個人縮著手從葉哀哀身邊走過,兩顆腦袋湊在一起說著什么,。

  葉哀哀本不該注意這些話的,,但是有些話卻恰恰就是這么巧,,不偏不倚傳入了她的耳朵里,。

  “是啊,,怎么沒聽說,?大名鼎鼎的玉和郡主成婚,,這周圍的城里誰人不知道???”路人乙附和道,。

  “哎,,你說這人是誰?。恳矝]聽說過哪個世家子弟要娶妻啊,,能娶到遼王視為心肝肉的寶貝千金,,總不能是默默無聞之輩吧,?”兩個人的八卦精神不死不休,雖是草民之身,,但對王侯的家世,有著濃厚的興趣,。

  葉哀哀站在小攤前挑選彩燈,,漸漸也被他們的對話奪去了一半心神,。

  “誰知道呢?不過我有個弟兄在遼王府做事,。我聽說半年前好像有個什么公子去了遼王府,,說門客不算門客,,說傭人不算傭人,帶了一萬多人去,,就這么一住就是半年,?!甭啡艘乙哉莆樟说谝皇仲Y料,并以與知情人士能扯上七拐八繞的關(guān)系而驕傲,。

  “何方神圣???這一次不會是他要娶的郡主吧,?”

  “好像就是他,我記得我們那兄弟說是姓。,。,。姓木吧,,據(jù)說遼王把他尊為坐上賓客,,客氣得很,。”

  “這到底什么人???遼王管吃管住還送女兒?”

  。,。,。。,。。

  兩個人漸漸走遠(yuǎn),,半年前,帶一萬多人,,姓木,那兩個人不知道他是誰,,葉哀哀卻知道,,難怪,,難怪那一天會在岳林遇見他,,原來,他就在柳州,。

  那個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高大、清瘦,,目光如墨好像永遠(yuǎn)有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料峭的身影像高山讓人仰止,,永不可攀附。

  “姑娘,,姑娘?!毙∝溡娙~哀哀手上拿著一個燈籠,看了半天,,眼睛都看直了,也不說買還是不買,。

  “啊,?”葉哀哀抬起頭來,,眼睛里已經(jīng)蒸騰起一股水汽,迷迷蒙蒙,,懸而未落,。

  “你到底買不買?。俊毙∝溨钢种械臒艋\問道,。

  葉哀哀忽然棄下手中的燈籠,,拔腿就跑,,不管是不是他,她都要去見一面,,只有見了才能安心,。于那個人而言,或許她葉哀哀只是匆匆而過的一個過客,,可于她,,他卻是她寂寂活了前半生全部的幻想和歡喜,。

  “好奇怪的人,。”小販仰長脖子,看著葉哀哀離開的背影不明就里,。

  葉哀哀牽了路上的一匹馬就往前跑,。

  “喂,你干嘛牽我的馬,?”路邊跑出來一個人,,看著馬蹄絕塵而去,,手上的筷子還沒有放下,就跑出來罵,。顯然是在路邊吃早飯的,但是早飯還沒吃完,,馬就被人騎走了,。

  “啪,。”一個東西落在地上,那人低頭去看,,是一個錢袋,脹鼓鼓的,,撿起來掂量掂量,,實在有些分量,。

  也不知跑了多久,,風(fēng)呼呼地刮在臉上生疼,葉哀哀勾身緊緊勒著馬韁,,面色如這天氣般寒冷。還好,,柳州和懷州雖然是兩個城,卻是挨著的,,她一路沒有花費多長時間便到了,。

  柳州今天很多人啊,,葉哀哀幾乎沒有花什么功夫就找了遼王府。因為遼王府的門前人太多了,,大家都往這里涌,,排著隊領(lǐng)著冒著熱氣的白粥,,而且遼王府如此壯闊的建筑,,今天鋪滿紅布,,一片喜氣洋洋,想不注意都難。

  遼王,,果真今天嫁女兒啊,真是好大的氣派,,紅色的彩布從幾條街外都結(jié)到了這里,遼王站起門前,,與每個前來討粥的百姓說著喜慶的話,。

  “明日大家還可以來,,本王嫁女,施粥三天,。”遼王站在門階上,,歡喜地說道,,隨著笑聲,,肥碩的肚子起起伏伏。

  “好,。”底下百姓一片叫好聲,。

  “葉姑娘,,你怎么在這里?”最不想出現(xiàn)的人出現(xiàn)了,,俞二從葉哀哀身后走了過來,手上拿著幾個貼著喜字的大紅燭臺,,顯然,,是在幫遼王府打下手,。

  “?。俊比~哀哀強扯起一個笑容,,也不管好不好看“聽說你們少爺今天成親了,,特地來看一看,。”每一個字,、每一個呼吸,,都牽扯著神經(jīng),連著心臟,,葉哀哀從前都不知道心原來會有這么痛的時候。

  “沒有想到葉姑娘和我們少爺這么好,,快進來坐吧,,等著晚上喝喜酒,,我們少爺見了你一定很高興,。”俞二說著便去扯葉哀哀的手,。

  葉哀哀像是被燙著一樣,猛地縮回手,,表情十分不自然。

  俞二也覺得自己唐突了,,葉哀哀雖然是江湖中人,但畢竟是女子,,怎么能隨意去拉她呢,?隨即有些憨憨地笑著,緩解尷尬“是我太毛手毛腳了,,我是個粗人,葉姑娘你不要見外,,快進去吧,。”說著俞二便讓開身子,,把葉哀哀往里面請,。

  “我。,。,。我就不進去了,不要給你少爺添麻煩,?!?p>  “怎么會是添麻煩呢?你能來,。,。?!庇岫緛磉€想多說兩句話,卻見葉哀哀已經(jīng)翻身上馬,,往回走了,。

  “這葉姑娘今天可真奇怪?!庇岫鋈怀霈F(xiàn),,又忽然離開的葉哀哀十分不解。

  這算是落荒而逃吧,,葉哀哀想,,可是儀態(tài)和面子都不重要了,再呆下去一刻鐘她就會崩潰,,她就這樣沒有出息吧,。

  遼王府很熱鬧,木青城沒有看到失意的葉哀哀,。此刻的木青城換了一身大紅的喜袍,,長發(fā)用玉簪摜起,面龐如墨玉般清冷,,他抿著雙唇,,幽深的瞳孔看著擺著眼前的兩個牌位,。

  猩紅的朱砂拓在厚重黝黑的松頭上,先考木嘯林,,先妣王芝敏,。

  “爹,娘,,兒子今天成親了,。”木青城揖了三個躬,,將三炷香插在靈位面前的香壇中,。

  這個祠堂是遼王給他建的,供奉著父母的牌位,,雖然不大,卻讓木青城平日里懷念父母時有了依托的地方,。

  “你們會不會怪我不與你們商量就擅自做主,?”

  牌位安靜地屹立在那里,不能說話,,木青城淡淡地笑了笑,,拓然的臉上有些舒展,越發(fā)顯得劍眉皓目,,神情清雅“碧桃是個好女孩兒,,你們?nèi)羰且姷剿欢〞矚g她的?!彼f,。

  “你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們好不好?保佑我們夫妻恩愛,,攜手白頭,。”那本就不至眼底的笑容漸漸凝固,,轉(zhuǎn)瞬便是望之讓人心寒的冰涼,,像世間絕美的素色畫卷,帶著不可靠近的疏離“若是你們能看到這一天,,就好了,。”他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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