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清明,。

　　又稱祭祖節(jié)，是祭奠先祖的日子，往年每到此時,，都會鳴放鞭炮,，全家老小準(zhǔn)備好祭品前去郊外掃墓,，緬懷祖先。

　　吉水縣,，城墻高約一丈,。城墻上只能三人并行，樺木制成的城門也只有三寸厚,。這種防御實(shí)在是薄弱的可憐。?？苋绻麥?zhǔn)備了沖城錘之類的攻城器械，只需三兩下就能沖進(jìn)縣城,。

　　今夜明月高懸,，銀光灑落大地，萬物像披上了一層薄紗,，清冷幽寂,。

　　城門口，二百余孝衣披身的軍隊(duì)列陣在前,，隊(duì)形算不上整齊,，甚至可以說有些凌亂。軍士們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刀槍劍戟,，弓弩鉤叉,。

　　城頭上火把通明,，所有民團(tuán)縣兵都登高駐守，滾木擂石堆放整齊,，這也多虧了城中百姓幫忙才能做到,。正中,，一身赤色官服的張浩然雙手負(fù)后而立,。旁邊一身白袍，高戴學(xué)冠的楚軒臉色極為難看,。

　　遠(yuǎn)處官道,，一條蜿蜒的火把有如火龍，正向著縣城方向前進(jìn),。數(shù)量絕不止一千,。

　　張浩然苦笑一聲：“這怎么可能？”

　　旁邊眾人皆臉色慘白,。

　　披麻軍陣前,，張子龍問：“秀才，怎么會這么多?？?？”

　　楚青山盯著遠(yuǎn)處火把，嘴唇快速嚅動,，似乎在默算什么,。片刻后，楚青山拍手大笑：“好,！”

　　張子龍見狀腦袋青筋凸起,，怒斥：“裝神弄鬼，快說,，是怎么回事,？”

　　“我縣境內(nèi)，沿海適合登陸的地方并不多,，三伙?？軕?yīng)當(dāng)不假，數(shù)量一千也可以確定,。那么多火把,，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帶著沿途村子的俘虜,。換言之,，他們根本沒有休整過。?？苓@是帶著大量的輜重,、俘虜直接來攻打縣城?！?p>　　說到此時,，楚青山雙眼精光四射：“子龍,，你說軍陣如此雜亂的隊(duì)伍,，如果開戰(zhàn),，后方受敵會如何？”

　　“一旦被夾擊,，必然首尾不能相顧,，海寇兵力優(yōu)勢不能發(fā)揮,，加之被俘之民嘩變,，輜重影響行動。一戰(zhàn)功成,！”

　　楚青山微笑：“沒錯,！”接著又遲疑道“可我們只有二百人，如再分兵……”

　　張子龍豪爽大笑：“秀才,，不礙事,，你帶著牛沙，再挑一百五十人去吧,！”

　　楚青山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不可不可,，五十人正面迎敵無異于以卵擊石?！?p>　　張子龍忽然回頭：“正面對敵勝負(fù)難料,，如今有此良策為何不用。記住,，為了不讓城中兩萬百姓披麻戴孝,，我們必須勝利?！?p>　　楚青山還是不停搖頭,。

　　張子龍對牛沙命令：“挑選一百五十能戰(zhàn)之兵，帶著秀才給我去山邊埋伏,，待我與敵方麓戰(zhàn)之時,，你率軍從后方突襲，時機(jī)由秀才決定,?！?p>　　“諾！”牛沙跪地領(lǐng)命,。完后直接招呼眾人,，扛著楚青山向山中跑去。

　　“張子龍~~我日~~你~~大~~爺~~”

　　伴隨著楚青山熟悉的叫罵聲,，牛沙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中,。

　　張浩然在城頭看的如墜云霧，忍不住對張子龍問：“逆子,！怎么回事,？”

　　張子龍頭也沒回,，舉起左手握拳示意沒事。

　　?？艽筌娨呀?jīng)肉眼可見,，張子龍等人終于明白為什么海寇經(jīng)常會被認(rèn)為是妖魔了,，與淮國黒發(fā)黑眼不同,，海寇的樣貌真是異于常人,，黃發(fā)碧眼,，紅發(fā)褐瞳的比比皆是，加之身材高大,，大部分都高過八尺,，另外體毛濃郁，穿著五花八門,，看著真如野獸一般,。再看武器，主要以闊劍鐵棒等重兵器為主,，可見?？荏w格確實(shí)強(qiáng)壯。

　　張子龍默默觀察敵陣,，?？芡瑯記]什么軍陣可言，亂七八糟的朝著縣城沖來,。最近的一批?？艽蠹s有二百人，側(cè)翼不遠(yuǎn)處還有五十?？?，押解著數(shù)百俘虜，大部分都是婦孺少女,，基本上沒看到男人,。主力身后居然不是援軍，而是稀稀拉拉的馬車,，車上裝著大箱小箱,。看來應(yīng)該是從附近村落搜刮的金銀糧食,。

　　?？荜?duì)伍不斷前沖，看到城池后更是跑的飛快,，嘴中吼著讓人聽不懂的嚎叫,。而對于城門前那一小撮白衣隊(duì)伍卻視而不見,。因?yàn)橐酝慕?jīng)驗(yàn)告訴他們，這些無能的淮國人,，只要一個沖鋒，就會全線潰敗,。

　　兩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

　　張子龍嘴角泛起冷笑,，回頭看著著裝整齊劃一的披麻軍大笑道：“看看對面，?？懿贿^如此,。跟一幫乞丐流民一樣?！?p>　　五十披麻軍悍匪轟然大笑,。論玩命，他們可沒怕過誰,。

　　張子龍單手舉起散發(fā)著乳白光芒的蕩寇槍怒吼：“披麻軍,，隨我沖！”完后向前沖鋒,，身形迅猛如獵豹,。就像一根白色利箭脫弦而出，直奔敵軍,。

　　“殺?。。,?！”五十余披麻軍緊隨其后，只是追不上張子龍的速度,，只能咬緊牙關(guān),，拼命追趕。

　　張浩然雙手緊握,，大聲命令：“為吾兒擊鼓,！”

　　四名擊鼓手赤裸上身，頭包裹巾,，奮力擊鼓,。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點(diǎn)如暴雨傾瀉大地，城頭眾人緊張的望著,。披麻軍好似螳臂當(dāng)車一般悍然赴死,，當(dāng)先一人尤為扎眼,，速度快如流星，一頭撞入?？荜囍?。而此時據(jù)披麻軍接觸海寇還有五十余丈,。

　　張子龍身軀旋擰,，簡單的持槍橫掃，絲毫沒有任何技巧可言,。但是在張子龍手中,，蕩寇長槍如同一輪滿月，帶著璀璨的銀光橫掃而出,。六名?？苓€沒來得及格擋，人就如同被疾馳的鐵騎正面撞中,，飛向空中,，人還沒落地就吐血而亡，落地后又砸倒一片,。

　　旁邊?？軗]刀就砍，張子龍毫不驚慌舉槍格擋,。

　　“鐺鐺鐺鐺鐺鐺,！”

　　急促的金鐵交鳴聲炸開，張子龍橫槍架住了六把巨劍重錘的攻擊,。

　　“給我開,！”張子龍一聲暴喝，雙臂猛然發(fā)力,，六名海賊手中的兵刃應(yīng)聲而飛,，雙臂顫抖，虎口淌血,。

　　張子龍后撤一步,，手中長槍急速刺出，六槍連如一線,，帶出炫目殘影,，對面六人身體僵硬，直到張子龍沖身而過,，喉嚨處才噴出三尺血泉,。

　　接觸不過兩個照面，張子龍就斬殺十二名海寇,，后面的披麻軍更是軍心振奮,，“嗷嗷”叫著提速沖來。

　　城頭更是歡欣鼓舞,，喝彩連連,，好像已經(jīng)擊退了海寇一般,。

　　楚軒驚異道：“張浩然,，你兒勇武確實(shí)罕見！”

　　張浩然并不答話,。張子龍雖然勇猛，但現(xiàn)在卻已深陷敵陣,，披麻軍也馬上要與?？芙佑|，形勢依然嚴(yán)峻,。

　　“給我中,！”名叫馮列的漢子，當(dāng)先跟?？芙佑|,，舉起長刀劈頭砍下。

　　“咣當(dāng),！”一聲,，海寇舉起狼牙棒格擋,。然后一拳擊向馮列腦門,，拳風(fēng)呼嘯，如被打中,，估計(jì)不死也殘,！

　　馮列果斷丟棄手中長刀，矮身撲倒?？?，兩人扭打做一團(tuán)。身邊一名披麻軍見狀大笑,，沖過來手起刀落,，海寇雙目圓睜的頭顱“咕嚕?！睗L落一旁,，被漢子伸手撈在手中。

　　馮列翻身站起，拾起掉落的長刀唾了一口,，又尋找目標(biāo)沖了上去,。

　　一名身材敦實(shí)的披麻軍士被手持鐵棒的海寇一棒打在頭頂,，頹然倒地,。海寇獰笑著繼續(xù)向前,，突然腳踝一緊,，撲倒在地，回頭看去,，剛才倒地的敦厚軍士滿臉鮮血,，正“嘿嘿”傻笑的盯著他，雙手死死拽住他的褲腿,。

　　?？軕嵟呐e起鐵棒，準(zhǔn)備給這個該死的家伙來個腦漿迸裂,，突然喉頭一涼,，渾身力量迅速流失。在他面前,，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身披孝衣,，手持長槍，通紅的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旁邊密林中,，一名面容消瘦的漢子跑到牛沙身邊小聲嘀咕：“老大，沒必要非要跟這些?？芷疵?，不如現(xiàn)在離開，找個地方占山為王,，過那逍遙日子,。”

　　“我去你娘的,！”牛沙聞言暴怒,，一拳打的消瘦漢子七竅流血，倒地身亡,。

　　不遠(yuǎn)處的楚青山趕緊跑來詢問,。

　　“大人，此人煽動我率隊(duì)逃跑,，已經(jīng)被我就地正法了,，咱們什么時候殺出去？”

　　楚青山看了眼死的不能再死的漢子，心里嘆息,，畢竟都是些囚犯,，指望他們保家衛(wèi)國真是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了，索性有牛沙的武力震懾,，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海寇陣型松散,，部隊(duì)拉的很長,，看樣子內(nèi)部也不是一伙的，不然不會先頭部隊(duì)就攜帶俘虜物資?，F(xiàn)在我們只需要等他們有意逃跑時,，率軍殺出即可?！?p>　　牛沙撓撓頭道：“該上的時候大人您吩咐即可,。”顯然是沒聽明白,。

　　正面戰(zhàn)場上,，張子龍帶著數(shù)十披麻軍左沖右殺如入無人之境,，并不是說披麻軍的戰(zhàn)力就高過?？埽亲鳛榧^的張子龍實(shí)在是過于勇猛,，手中蕩寇如龍蛇亂舞,，但凡碰上，不死即傷,。

　　不過片刻,，海寇那邊就被殺的陣容大亂,。就在此時,，楚青山看準(zhǔn)時機(jī)下令沖鋒，?？芎蠓矫芰骤尮穆暣笞?，埋伏的披麻軍紛紛殺出。

　　牛沙一馬當(dāng)先沖在前方,，渾身金色流光閃爍,，臨近時高高躍起，“轟隆”一聲砸落大地,，如巨石投湖,，周圍的海寇都被氣浪掀飛。起身后雙拳齊出,，大開大合,，拳風(fēng)霍霍，數(shù)名?？鼙淮虻耐卵w出,。

　　海寇腹背受敵,，軍心更是大亂,，黑夜中也不知有多少披麻軍，都以為遇見了淮國朝廷的精銳軍隊(duì),，在死傷數(shù)十人后,，再也沒有抵抗的膽量，倉皇逃跑,。而后方的?？懿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被這敗軍一沖,，陣容更是混亂不堪,。

　　兩隊(duì)披麻軍合兵一處，隨后追殺而去,?？v觀歷史上兵書典籍的戰(zhàn)役記載，只要兵士開始潰逃,，為將者又無有效手段制止的,，最終都會演變成一場大潰敗，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如此,。

　　逃跑的?？埽瑒傞_始還能跟擋路的同伴嘶吼幾句,，解釋說中了淮國朝廷大批精銳部隊(duì)的埋伏,，可隨著披麻軍掩殺而來，紅了眼睛的?？茉僖彩懿涣藘?nèi)心的恐懼,，面對阻擋在自己面前的人，也不說話,，揮刀就砍,。

　　這一追就追了二十里，?？茉诼飞狭粝铝瞬挥?jì)其數(shù)的尸體,，輜重的馬車以及成群的俘虜后,，終于逃到了他們的根據(jù)地，平山,。

　　說是平山,，其實(shí)高不過百余丈，坡度平緩,，山頂更是一片坦途,，就好像倒過來的巨碗一般。山上樹木并不高大,，多是些丈余高的小樹,。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披麻軍在平山山腳一處隱秘的地方暫做休整,。

　　張子龍渾身浴血,，白袍被染得通紅。其實(shí)他并未受傷,，血都是?？艿摹４藭r他正坐靠在一顆樹下,，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哼著鄉(xiāng)野小調(diào)。

　　牛沙就在不遠(yuǎn)處休息,，他那個半吊子金剛經(jīng)并沒有讓他真的刀槍不入,，胸前腰腹被海寇各砍了一刀,，已經(jīng)敷上了草藥包扎,，臉色看起來有些發(fā)白,。

　　楚青山帶著幾個軍士忙的腳不沾地,，看見張子龍后眉頭緊皺的走到他倆身邊坐下，眼睛一閉,，一言不發(fā),。

　　張子龍趕緊湊過來用肩膀頂了頂他問：“咋的了秀才？”

　　楚青山?jīng)]好氣的白了張子龍一眼：“張總兵,，看您如此悠閑,，顯然已經(jīng)是胸有成竹了。下官想請教一下,，如今天色大亮,，而我們能戰(zhàn)之兵只有五十，只要跟?？芤徽彰?，什么朝廷精銳的東風(fēng)不攻自破?，F(xiàn)在該怎么辦？”

　　一戰(zhàn)之后,，?？芩纻麘K重，披麻軍也沒好到哪去,。二百余人死傷大半,。

　　張子龍又坐了回去，把蕩寇抱在懷中,，拽出未沾血的內(nèi)衣細(xì)細(xì)擦拭：“還能怎么辦,？先吃飯，吃飽了殺上去唄,?！?p>　　楚青山一臉嫌棄的看著張子龍：“山上海寇最少三百,，如今他們又據(jù)守不出,，你敢?guī)е藲⑸先ィ,？苤恍鑳奢嘄R射,，你就可以馬革裹尸了?！?p>　　張子龍突然撿起一顆小石子砸在了牛沙頭上：“怕什么,？他們放箭讓牛沙上去擋著就是，不是說金剛經(jīng)刀槍不入么,？”

　　牛沙苦笑：“張總兵玩笑了,。我只是學(xué)了些皮毛，哪里算刀槍不入,。”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傷口,。

　　楚青山站起身指著張子龍的鼻子罵道：“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這里胡言亂語?！?p>　　張子龍不等說完直接打斷：“你是怎么知道山上?？艿娜藬?shù)的,？昨夜一路混戰(zhàn),，你還能記得清死了多少?？軉?？”

　　楚青山冷笑：“不學(xué)無術(shù),！先前我去查看了山上炊煙，總共有三十灶,。從他們散落物資里的炊具來看，一灶可做十人的飯,?！?p>　　張子龍恍然大悟：“哦？還有這講究,，你肚子里的墨還真不少,。那我問你，他們誤以為是被朝廷大軍打敗的,，如果我們不殺上去的話,，他們敢不敢殺下來,？”

　　“那自然是不敢的,?！?p>　　張子龍點(diǎn)頭：“那你說他們休整完后,，第一件事應(yīng)該是做什么,？”

　　微冷的山風(fēng)吹起了楚青山的發(fā)梢，思緒為之一震,，來回踱步了片刻后道“他們會逃，會向著海上逃,。海寧村的船??！”

　　張子龍站起身,，看著海寧村方向道：“放著平山的海寇讓他們疑神疑鬼,，我們直接去海邊等他們,。我記得這叫做……”

　　楚青山苦笑搖頭：“料敵先機(jī)?！?p>　　“我知道,！”

　　披麻軍藏身的地方是平山山腳的一處山坳中,。混戰(zhàn)一夜,，敵我都傷亡巨大,，此時只剩下五十軍士,。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他們臉上都泛著亢奮的潮紅,，每個人腰間都掛著數(shù)量不一的?？茴^顱。

　　“馮大哥,，吃點(diǎn)東西吧,?！蹦敲雌饋碇挥惺畾q的少年跑到馮列身邊,，拿出了在?？谳w重里找到的炊餅,。

　　馮列點(diǎn)頭接過硬梆梆的炊餅就往嘴里塞去,，含糊不清道：“雞蛋兒,，你也吃,。一會還要打呢?！彼难g掛著兩顆?？艿念^顱,，還差一顆,。

　　其實(shí)一路上自相殘殺的?？苁w到處都是,，隨便割一顆就可以,。很多披麻軍士都是這么干的，但是馮列偏偏不做,，對他來講，債是還給自己的,，他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名叫雞蛋兒的少年應(yīng)了一聲坐在了馮列身邊,，低頭啃起了炊餅，楚參事嚴(yán)禁生火,，所以只能吃些干糧,。只希望打跑了?？埽茉俪砸活D臨行前的那種宴席,，又白又軟冒著熱氣的饅頭,，香噴噴泛著金黃油光的烤全羊，還有那種辣辣的,，喝到腹中如火焰燃燒一般的烈酒,。他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么豐盛的飯菜。

　　馮列心中泛酸,，他永遠(yuǎn)忘不了年紀(jì)輕輕的雞蛋兒,，雙目赤紅，舉起長槍刺在重傷倒地的?？芎眍^,，心口的畫面。他不明白,，這個年紀(jì)的孩子不應(yīng)該是整天無憂無慮的跟同伴玩耍,，上學(xué)塾讀那瑯瑯上口的圣賢書嗎？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