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舒自己調(diào)和漿糊顏料,，裁剪紙張,，準備畫筆。畢竟年紀還小,，又沒受過系統(tǒng)訓(xùn)練,，筆力繪畫不足,，難的就不做了，穆云舒看著外面的長著嫩葉的大樹,，心中難免有點遺憾,，“若我繪畫好些，便做柳葉箋,，又對應(yīng)季節(jié),，又對應(yīng)情景。不過難得這么好的材料,，且把純色,，暈色都試試?！弊缘闷錁返母吲d起來,。

　　小火爐點起，穆云舒和孫月拿了板栗在火邊偎著。孫月自幼陪著穆云舒長大,，嬉鬧慣了,。

　　“姑娘，京城當真了不得喲,，你瞧著板栗,，都比我們慈縣大些?！皩O月比劃著,，“我去街上，哎喲,，好多吃得玩的,，眼睛都看不過來，數(shù)也數(shù)不清,，還說是條普通街道,。那熱鬧的大街得是什么樣子，趕明兒帶我去瞧瞧成么,?！?p>　　孫嬤嬤趕出來便要打?qū)O月，孫月耳尖,，早聽見她娘的腳步便溜出門了,，孫嬤嬤氣得跑門口罵幾句，“這是回府了,，還當是鄉(xiāng)下哪,？纏著姑娘出去玩，姑娘要念書了,，干啥找你哥去,。哎喲喲，誰把板栗放姑娘的爐子邊了,？”

　　“我放的,。”穆云舒趕緊道,。

　　“啊呀,，姑娘，你不是要做花箋么,。板栗爆開可了不得,，莫要礙著姑娘?！睂O嬤嬤一陣風(fēng)似得掃了板栗,，收拾桌子,，弄得干干凈凈。

　　穆云舒遺憾的搖搖頭,，只能讓孫升上街買糖炒栗子了,，好吃可少了趣味。這邊將材料準備好,，開始制花箋,。

　　熬好淺綠漿水，加入鉛粉與白石脂細末,，緩緩攪動，調(diào)和勻凈,。將高麗蠶繭紙取出夾好,，這個紙張不如蜀中好用，但夠硬,，經(jīng)得起折騰,。用軟刷沾漿水，均稱的細細刷表面,，待陰干,，再刷里面，可惜不會加壓花紋,，便只用素色,。又干了之后，將買來的玉卵反復(fù)砑光打磨,，使其平滑細膩,，緊實光亮。仔細一瞧,，有的顏色重了,，有的暗了，有的薄了,，有的不勻稱,，好容易挑出三四張滿意的……

　　又將玉版紙裁剪，火爐子上熬著皂角并巴豆油,。瞧著油已出,，便用碟子盛出來。將白瓷盤盛滿清水,，輕輕點一層薄薄油在水面,，再將顏料點綴油上，畫筆引導(dǎo),，形成云霞,，鳥羽,，樹葉等色彩形狀，迅速將紙平鋪一按一抖,，染色旋即拿起,，晾干，再砑光打磨,。如云霞暈散,，羽毛舒張，要得一張精美可愛,，色彩形狀上成的更不容易,。技藝精巧者尚有失手，穆云舒的技巧么,，那完全是靠“失手“才能得到好的……

　　“妹妹,。”穆繡綾站著笑,。

　　“姐姐,，在門口做什么呢？快過來坐,?！蹦略剖婷Ψ畔录垙堄先ァ?p>　　“不必倒茶,，我只坐坐便走,。”這話卻是對忙著去倒茶的嘉禾說的,，穆繡綾十分活潑,，笑嘻嘻拉著穆云舒的手，“妹妹回來,，我還沒送喬遷禮呢,，只是我身無恒產(chǎn)，沒什么好拿出手的,?！?p>　　一張繡著蝴蝶的帕子，一個小小的筆架,?！斑@帕子是我自己繡的，不好看,，妹妹拿著搽桌子罷,。這個猴兒筆架是前幾日上街買的，只是瞧著有趣,，妹妹是風(fēng)雅人,，莫要嫌棄,。”

　　穆云舒歡喜的拿起帕子筆架,，直笑道：“我喜歡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嫌棄?！?p>　　穆繡綾站在桌邊看著各種顏料,，面糊，軟筆,，紙張,，架子……“妹妹自己做花箋呢？”

　　穆云舒拿起幾張得意的,，道：“做得不好,，姐姐若喜歡，這幾張還勉強能入眼,。”

　　穆繡綾慢慢搖頭：“不用了,，奶奶身子不好,，我還得回去服侍，晚后得空,，再來瞧妹妹吧,。”

　　穆云舒微微一愣,，說這姐妹不親熱,，明明可以讓下人送的東西卻親自送來。說親熱,，這來了才三句話便走,，倒像是趕著一般。當即便將帶來的老家土產(chǎn)拿出來,，“姐姐寬坐一下,，原說明日整理好了送過去，姐姐既然來了,，便挑個自己喜歡的吧,。“穆繡綾笑著說好,，將穆云舒帶來的各色土產(chǎn)看了一番,，說笑一陣，收了禮信,，這才告辭,。

　　穆繡綾邊往回走邊撥弄著香串和帕子,，道：“山月，你瞧妹妹的院子,，那門一隔斷,，倒跟個外人似的。奶奶可真,，忌諱得很呢,。”

　　山月笑道：“姑娘心善,。只是說這忌諱,，哪家老人不這樣呢。要說,，姑娘盡了人情,，也就罷了，要惹得老太太不開心,，二姑娘還小,，可姑娘都要說親了，先趕著練繡活,，學(xué)家務(wù)才是要緊的,。”

　　“是呢,?！蹦吕C綾抿抿嘴，“她自有爹娘疼著,，哪里要我一個做姐姐的操心,。你瞧今日做花箋用的，玉版紙,，一疊夠買我半月紙墨了,。屋里擺著的信箋筆墨，樣樣都是上等貨,?！?p>　　穆云舒哪知自己在穆繡綾口中落了口實，只管好生做花箋,。足足做了四五日,，百里挑一的，自然是好的,。得了鄒嬤嬤稱贊,，穆云舒這才將兩張?zhí)焖坦{，兩張暈染流沙箋給穆宗過目,。穆宗見碧綠的均稱澄凈,，彩色的繁復(fù)美麗,，雖然比不上名家，也算不錯了,，微笑著夸獎兩句,。

　　穆云舒又拿出幾疊紙來?！斑@是女兒挑揀過,，也算好的，送給哥哥姐姐玩耍,，只是一點心意,。失敗的也可練字，不浪費,?！闭堅俳o我買些材料回來吧。

　　穆宗笑道：“你這孩子,，既然你喜歡,，便去買吧。只是你而今技藝不熟,，先用一般的紙張做練習(xí)吧,。花箋不光是染色,，還有壓花、砑花,、彩繪,，光是染色未免單調(diào)了，水印砑花女兒家也不好做,，還是彩繪好些……你且寫副字,，做幅畫，讓爹瞧瞧,?！?p>　　“呃?！蹦略朴仓^皮寫了一首絕句,，字還有秀才教一教，畫卻全憑自己信手涂抹,，沒點章程,。穆宗看生澀呆板的字體，實在稱不上好的繪畫,，皺眉不語……也知道怪不得女兒,，從小就沒人教她,。心底不禁有些愧疚，自己又忙于公務(wù),，又有子女承歡,，只道遠方的次女有田有地衣食不愁，完全沒考慮到別的……“這字畫,，都不行的,。可惜花箋都是自己做了,，要不,，帖子讓爹給你寫。從明日起,，每日兩篇大字,，我瞧你筆力散漫，非得下苦功夫不可,。你姐姐已上了兩年女學(xué),，你可請她指點指點——說來到了京城，還得再找一個女學(xué),，不然繡姐兒的進度可耽誤了,。也罷，為父自會留意,，你自需刻苦練習(xí),。”

　　穆宗滿心期望的送出帖子,，次日趙家也派人送了一對兒花瓶做喬遷之喜,，禮人不曾前來，也無下文,。

　　穆宗不免嘆息,，對閔夫人抱怨道：“當真運氣不好，一送帖子,，當日下午便皇太孫遇刺,，雖說沒傷著，但禮人只怕也忙著,，沒空理會小孩子,。趙家雖然只是太常寺博士，但在京中人熟地熟,。禮人又是太孫心腹,，前途不可限量。我等在京中連個門路也沒有，好容易拉上一條線……真真運氣不好,。這些日子看來,，孩子似乎都不與人親近，雖然十年未見,，到底是爹娘,，哪有兒女不天生親近父母的?！?p>　　閔夫人勸道：“自幼不養(yǎng)在跟前,，又沒教她待人處事。而今她才上京多久,？要她會親近人,，哄著人，可不是難為小孩子,?！?p>　　穆宗嘆口氣：“我那里是怪她，只是看著趙家也不聯(lián)絡(luò)了,，心底有些急,。你記得常常喚她來說說話，十二歲的人,，還能在家留幾年呢,。若少些什么，只管說,，我手上銀錢還有些,。”

　　閔夫人笑道：“老爺自然是疼她的……只是她也不曾要什么,，便是,，丹若苑，也每次都說極好,。想來也是比鄉(xiāng)下好些，她便心滿意足了——倒是個不貪的,?！?p>　　夫妻兩進得門來，見長女穿著新做的綠羅裙,，指點裙子上飛舞的蝴蝶：“略略有點風(fēng)的時候,，這蝴蝶簡直和活的一般，京中繡娘的本事當真了不得,?！?p>　　“云姐兒呢？怎么沒來請安,？”穆宗不悅道,。

　　穆老夫人臉上笑容登時收了,，冷冷道：“我不要她來，管你說什么煞氣消了,，煞氣沒消,。我看著不高興?！?p>　　穆宗走進兩步賠笑道：“我知道娘心底是疼她們的,，只是，那孩子既然不沖突了,，還是該讓她立個規(guī)矩,，不然傳出去，別人還道我家沒家教,，連帶繡姐兒的名聲也不好聽,。”

　　穆老夫人一拍桌子,；“敢情我這做奶奶的,，還要陪笑給她方便。她要遠遠在老家,，不請安也天經(jīng)地義,，你偏要弄回來膈應(yīng)我。還連帶我繡姐兒名聲,？你給我送走她,。”

　　穆宗苦笑,，丟下女兒十年不管,，自己心里本就過意不去：“京中御史嘴上可不饒人。太祖說過,，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君王不明,，則臣子不忠。而今可不一味要子孝弟恭,，若我落個不慈的名頭,，這官運也到頭了。”再則,，穆云舒而今還有機會結(jié)識太孫,。

　　“那是，連不貞……”穆老夫人撇著嘴一臉輕蔑,。

　　“娘,！”穆宗大喝一聲，打斷穆老夫人的話,。偏偏頭對妻女道：“都出去,。”

　　穆老夫人多年沒被人吼過了,，若面前不是自己親生兒子,，只怕當時就要打人，梗著脖子氣惱道：“怎的,？你還教訓(xùn)起你娘來了,？我生你養(yǎng)你，命都不要的保護你,，就是等你長大了來教訓(xùn)我,！”

　　穆宗趕著上前兩步，跪倒羅漢床前：“兒子哪敢教訓(xùn)娘,，方才是急很了……娘,，而今不是囊哈爾衛(wèi)了，房子也不大,，仆役又多是生手,，小心隔房有耳?！?p>　　穆老夫人哼了一聲,。穆宗又道：“娘如何辛苦養(yǎng)育兒子，兒子都記在心里,。只是云姐兒……”穆宗氣惱的揉揉額頭,，又是那個道善和尚來了，也不知娘為何如此信任他,。好容易上京擺脫了,，宏念大師又說了女兒無妨，偏生他又來了京城,，瞧著娘的樣子又不對勁了?！焙昴畲髱熓怯置母呱?，他瞧得總不會錯。云姐兒煞氣已消了，便是娘瞧著她膈應(yīng),，行,，行，是兒子錯了,，晚后不要她來娘面前晃,。只是，娘,，有些話真不能說了,，這是京城啊--便是臉色也不能露出來，不然,，會給家里招禍的,。”

　　穆老夫人板著臉,，但穆宗知道,，沒有反駁就是應(yīng)下來，心里嘆口氣,。三十多年前的大敗,，大半貴女貴婦被辱，但穆老夫人并未失貞,。這是掩蓋不了的,，當時追兵上來，諸多家眷離散,。幾日后太祖帶兵來急救,，張蠻子的兵已經(jīng)分散了，稍微交鋒就一哄而散,。很快家眷聚集了大半,。披頭散發(fā)的，衣衫破爛的,，一身青紫的,，還有年紀幼小站都站不穩(wěn)的，精神恍惚的--其實根本瞞不住人,。有少許幸運的,，衣著整齊，精神還好,，站成一堆,，有著不自覺的驕傲和自得。穆宗當時才三四歲,，記不得了,，但他知道,，穆老夫人是幸運的那一堆中的，因為她往來的都是最最注重清白,，張口貞潔閉口烈婦的人群,。因為她一直厭惡光烈皇后。

　　但,，怎么可以和皇家相對啊,。穆宗真是頭疼。好在親生母子,，有事也好說開,，穆宗多孝敬幾句，哄幾句,，贊美幾句,，穆老夫人也就慢慢開心了?！澳惝斘艺嫔?？在外邊我是一句不提，這不是自家人才說兩句么,？”

　　“兒子也是怕隔墻有耳,，再說繡姐衡哥幾個年紀都小，怕那里不小心漏了口,。說來進京這些日子,，天氣也暖和了，娘可要去逛逛,，聽聞三成坊的雙面繡觀音是京城一絕,，娘可要去請一副回來？”穆宗賠笑,，兩人說說笑笑,。大輝爵位雖然沒有實權(quán)，但俸祿是相當不錯的,，何況當土皇帝這么多年,，穆宗手上還算寬裕，便定下何時去坊上,，何時去廟宇燒香,。母子又親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