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渟知道,,溫慕卿是溫淵的軟肋,如果沒有溫慕卿,,溫淵很有可能會脫離溫家,甚至甘愿被溫家宗祠除名,,成為獨立個體,。
這也是老爺子默許他和溫慕卿親近的緣故,溫渟可以成為溫思儉和溫淵之間的系帶,,替溫思儉向溫淵傳達示好的訊號,。
可是當(dāng)溫慕卿成為一件殘次品后,她便被溫思儉毫不猶豫地拋棄了,。
誰都不知道,,當(dāng)年的溫思儉掩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個殺手锏毫無破綻,,足以擊潰滿心防備的溫淵,。
那就是程澈。
溫淵和一個女大學(xué)生的私生子,。
溫思儉一手遮天,,將那個女孩藏了許多年。直到溫慕卿失去她在溫家的價值后,,溫思儉才向溫淵亮出了他的底牌,。
溫思儉說有辦法醫(yī)治溫慕卿的病,卻故弄玄虛勸溫淵道“子不同父斗”,。
溫渟第一次見溫淵低聲下氣地懇求老爺子,,甚至伏跪在老者的拐杖旁,僵直的背脊緩緩彎下,,直到他以一種匍匐的姿態(tài)被溫思儉踐踏,。為了他的女兒,溫淵的自尊和好勝心像一座堅持了十多年的崗石拱橋,,一磚磚崩塌稀碎,,最后沉入河中,湮滅得毫無痕跡,。
溫思儉告訴溫淵,,程澈——他和陳清的女兒,可以成為溫慕卿的藥,。
可惜,,溫慕卿的病已經(jīng)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機,而她也不愿意打擾程澈的生活,,只是默默關(guān)心和自己擁有一半相同血脈的小女孩,。
那晚在餐桌上,溫渟問她,,為什么不和程澈相見,。
溫慕卿依舊不理他,,留他一人低聲嘟囔。直到白姨看不下去了,,出聲制止他繼續(xù)問下去。
“膽小鬼,?!睖販s評價她。
溫慕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是呼之欲出的憤懣,,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索性抓起餐桌上裝著滾水的玻璃水杯往溫渟的方向砸,。
她并未真正瞄準(zhǔn)他,,卻把人嚇住了。
玻璃水杯裂開,,滾燙的水濺灑一地,,又慢慢涼了溫度。
“我錯了,,”溫渟抓住溫慕卿的手,,看她有無受傷,補充道,,“你可以砸我,,但你不要生氣?!?p> 溫慕卿轉(zhuǎn)頭,,注視著溫渟,他小心翼翼檢查她的手,。明明被威脅的是他,,被發(fā)泄的對象是他,差點要受傷的是他,,他怎么能,,怎么能一點都不和她計較。
白姨也被這兩人的行為反差震懾住了,,往日溫和貼心的六小姐變得喜怒無常,,放蕩桀驁的溫渟卻便得無微不至。
兩人的內(nèi)芯仿佛交換了似的,。
溫慕卿靜靜地看了白姨一眼,,白姨頷首,離開餐廳,,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那一晚風(fēng)很大,,吹得窗戶簌簌作響,溫渟聽見她的單薄而脆弱的聲音響起,,像一層薄薄的紙隨風(fēng)飄起,,只要輕易一戳,就能破碎成干裂的形狀,。
溫慕卿倏然開口,,告訴他,她曾經(jīng)對程澈的母親做過不好的事情,。
那是她心里的一個結(jié),。
溫渟抬眸,目光恍然一亮,,認(rèn)真聽她說話,。這是她發(fā)病以來第一次和他真心開口。
“程澈的母親,,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溫婉聰慧,,她一定不會與你計較。你相信我,,她一定很喜歡你,,她不會怪你,她會知道你是被人蒙蔽了,,所以才口不擇言對她說出那些話,。”溫渟安慰她,。
溫慕卿沒有回應(yīng)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短暫的沉默之后,,溫渟取出白姨早已備好的羊毛毯子,,半跪在她身前,手法嫻熟將柔軟的毯子鋪在她的膝蓋上,。他仿佛已經(jīng)觀察白姨許久,,鋪毯的動作才能模仿得那樣一致,他知道毯子須得沿著對角線一折,,還要將兩角往她的膝蓋窩里攏一攏,,才能使她的雙腿保暖,減少著涼的概率,,畢竟她的身體已經(jīng)像是破舊的殘垣,,只要一次普通的感冒,就能置她于死地,。
那一瞬間,,溫慕卿忽然覺得鼻頭一酸,。
她看著溫渟額前微亂的短碎發(fā),慢慢地,,俯身抱住他,,像被特意慢放的動作,最后定格在她擁住他,。
她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中藥味,。
溫渟的身體像被人點了穴似的定住,原本的笑容僵在臉上,,四肢變得無措,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回抱她也不是,推開她更不是,。
他聽到她在耳邊說:“謝謝你,,對不起,還有……”我喜歡你,。
她及時閉上了嘴,,將剩余四個字咽下。
溫慕卿知道,,她再也不會遇到像溫渟這樣的男生了,,那個騎在馬背上肆意奔馳的他,那個在舞臺下神采奕奕的他,,那個在球場上閃爍發(fā)光的他……
她的人生像一條有始有終的線段,,而溫渟的人生是一條擁有無限可能的延長線,他們會在某一點相交,,然后越走越遠(yuǎn),,在不久的某個時間點,她會在特定的終點停下,,線段的痕跡會消亡殆盡,,而溫渟還會走很久,擁有屬于他自己的風(fēng)景,。
溫慕卿的心里突然有一絲悸動,,她好想在溫渟的人生當(dāng)中留下一段屬于她的痕跡,哪怕是遍體鱗傷,,撞得頭破血流,。
“你……想和我談戀愛嗎?”溫慕卿輕輕開口問他,。
溫渟再一次僵住,,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下了流淌的動作,,又再瞬間崩騰起來,拼盡全力往他的心臟沖刺而去,。
于是在那個冬天,,他們隱秘地成為了一對戀人。
溫慕卿絕口不提喜歡和愛,,溫渟也當(dāng)這一段感情只是為了滿足她最后的愿望,。
少年時期的愛意,一旦萌發(fā),,在點點滴滴柔情的澆灌下,,逐漸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他們會在屋頂上共享一串白色耳機線,,會在落日黃昏的海灘上赤腳行走,,會在黑暗的電影院里緊緊牽手,會在沒有開燈的幽暗屋子里接吻,。
這個世界不再像溫渟以前認(rèn)為得那樣枯燥刻板,,當(dāng)溫慕卿闖入他的世界時,連夏天的嘈雜蟬鳴都有了意義,,連看冬日落雪都是一段美妙的體驗,。
可惜甜蜜的回憶在第二年的初秋戛然而止。
在某個光影斑駁的黃昏,,溫渟看見她在房間里,,門半掩著,露出輪椅一角,。
她對白姨說:“只要我對他夠好,,他對我有足夠依戀,在我離開以后,,他便會對程澈好,,他會把對我的愧疚轉(zhuǎn)接到程澈身上,你說對吧,,白姨,。”
明明是溫度不低的十月,,溫渟卻覺得周身是刺骨的寒冷,。他停下推開門的手,慢慢往后退,,最后悄無聲息地離開,,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掉下眼淚。
他本想沖進去和她對峙,但他卻下意識地?fù)?dān)憂她的身體,,于是他選擇逃避,。
溫渟始終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經(jīng)向她剖開了赤子之心,,她卻利用他,,將他的愛化作手上的籌碼,賜他萬丈深淵,。
溫渟沒有看到,,五分鐘后,溫思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
屋子里沒有白姨,,只有坐在輪椅上的溫慕卿,溫思儉用一種荒唐的眼神睥睨她,,低聲對她道:“你不該耽誤他的,。”
溫慕卿掀起眼,,眸底閃過一絲悲哀,她靜靜地看著溫思儉,,倔強的表情與當(dāng)初的溫淵如出一轍,。
當(dāng)溫思儉覺得自己身為長輩的尊嚴(yán)被冒犯,他一如既往地選擇用最下作的手段擊潰溫慕卿的心防,,他沉著一張臉,,緩緩開口:“你不會忘記溫峙曾經(jīng)對你做過什么事情吧,在這個家里,,你只是個寄生者,,就連你引以為傲的父親也拯救不了你,你要接受這個事實,,做個聰明人,。”
溫思儉走后,,溫慕卿一直在房間里坐著,,她看著夜幕降臨,看著窗外雨淋漓,,感受著空氣里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咸濕的泥土味道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終于將她擊垮了,。
入院前,,溫慕卿接到溫渟的消息,他說他要回去上學(xué)了,不能再陪她,。
她只回了六個字:好啊,,祝你一切順利。
賭氣的男孩看見這不痛不癢這短短的一行字,,氣得把手機摔了,。
半個月后,溫淵按照溫慕卿的意見,,把她轉(zhuǎn)去了滎城的醫(yī)院,。
溫渟始終找不到溫慕卿的蹤跡,她消失得無影無蹤,。溫渟這才發(fā)現(xiàn),,在他們相互依偎的那段日子里,她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沒有一封寫下情字的紙,,就像干涸的水露,不過一會兒就沒了痕跡,。
溫渟最后一次見到溫慕卿,,是在一個潮濕的夜晚。她躺在病床上,,比上一次見面還要瘦上許多,。溫渟甫一見到她就后悔了,他不應(yīng)該與她置氣,,哪怕她想讓自己成為擊向溫思儉的一把刀,,或是護住程澈的一道墻,他都心甘情愿,,他只求她活得再長一些,,能陪著他更久一些。
他的眼神微有澀意,,卻一秒也不肯眨眼,,他恐懼、懷疑在某個瞬間,,溫慕卿會像蕭敗的桔?;ò暌粯语h走,隨著風(fēng)淪陷在泥土里,。
溫慕卿對他說:“你終于還是上了我的當(dāng),。”
溫渟不再辨別她口中的“上當(dāng)”是什么意思,,只是固執(zhí)地喚醒她的知覺,。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怎么留住你?拜托你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他懇求她,。
溫慕卿笑著搖頭,似乎在笑他太幼稚,。
“你多騙騙我,,再和我多重復(fù)幾遍,你是真心喜歡我的,?!睖販s握著她的手,語無倫次地讓她重復(fù),。
溫慕卿強撐著精神:“我確實是真心喜歡你的,。”
本是絕口不提的秘密,,她卻重復(fù)了三遍,,看見溫渟強裝滿意的表情,才昏沉地閉上眼,。
溫慕卿終于等到見到程澈的那一刻,,她聽見程澈喊了一聲姐姐,心便安定下來了,。
她對著程澈,,又或者是對著躲在角落里的溫渟說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啊?!?p> 溫渟收到的最后一句話,是她的囑托,,她在暗暗拜托他,,請一定要好好保護她的妹妹。
他心痛得窒息,,嫉妒得發(fā)昏,,恨不得沖上去將溫慕卿搖醒,質(zhì)問她,,難道她沒有其他話要和自己說嗎,。此刻的溫渟,像一只搖尾乞憐的求愛小狗,,但他的主人已經(jīng)虛弱到無法開口,,只能一味地用眼神回應(yīng)他。
溫渟還未來得及和溫慕卿告別時,,忽然沖上來的醫(yī)護人員打碎了病房里的安靜,。
溫慕卿積攢了許久的艾司唑侖終于起了效果,世界漸漸變得渾濁,她的意識也陷入了沉睡的海底,,她就此和人世間的悲傷憂愁斬斷了聯(lián)系,,真正成為了自由的靈魂。
溫渟又成為了一個人,。
他重新變得跋扈囂張,,像沒遇到溫慕卿之前那樣離經(jīng)叛道,但他少了一絲意氣風(fēng)發(fā),,有時會像個垂暮的年輕人,,在溫家是個奇怪又特殊的存在。
溫思儉讓他接手生意,,他搞得一塌糊涂,,被人稱作敗家玩意。
溫思儉讓他與適齡的千金接觸,,他便流連花叢,,生出一堆鴛鴦債。
他無聲地與溫思儉對抗,,光鮮絢爛的外表下,,承載著他分崩離析的靈魂。
所有人都以為他忘了溫慕卿,,卻沒人知道,,每年她的忌日,他都會手捧一束最新鮮的桔?;?,送給最遙遠(yuǎn)的她。
每一年不曾間斷,,每一刻不曾忘卻,。
溫渟不知道,溫慕卿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在心底祝福他——
“我相信,,在某年某月某日,終究會有人再次真心愛上你支離破碎的靈魂,。
這是我對你最后的祈愿,,一定會有人替我為你書寫圓滿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