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居洛水之濱,，故此名之,，后魏太祖巡河過洛，受龜書于此，故建都,，曰“洛城”,，其后為歷代都，今有千載矣,。
……洛城自古繁華地,，商賈往來風景兩地，通達浮岑二州,，瑰貨方置,，鳥集鱗萃，民風開放,，人眾殷富,，天下膏腴之地莫盛于洛者。
——《洛城志·序》
衛(wèi)昀到洛城那年十三,，夷陵王一眼認出他與自己長姐面容十分相似,，密信星夜兼程送到將軍府，當夜他那便宜哥哥便出了城,。
那時衛(wèi)昀第一回下山,，正是看什么都新鮮的年紀，看見夷陵王儀仗,，拉著師父袖子問,，夷陵之繁華，比之洛城如何,？
師徒二人在夷陵盤桓十余日,，該訪的友都訪完，該置辦的什物也都置辦妥當,，一路走走停停半月,，剛回到師門便教人呼啦啦圍住了，為首那人在馬上笑得他害怕：“果然與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p> 那天的事，衛(wèi)昀已記不清了,，好像師父起先拔刀欲與便宜哥哥比試一番,，兩人先后轉(zhuǎn)入密林中去，半晌,，他終于按捺不住沖進去時,，只看到師父背著錢袋子遠去的身影，便宜哥哥收刀入鞘：“走吧,，令師已將你賣給我了,?！?p> “哇……”
衛(wèi)昀哭了很久，哭到?jīng)]有一滴淚,，睡著讓便宜哥哥抱上馬背,，醒來便是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他咽口唾沫：“我想去環(huán)邊,?！?p> “啊,？”
“去環(huán)邊,?！?p> 衛(wèi)昱洵叫過幾位侍從,，嘀咕半天方說：“去，我同你去,?！?p> 后面夜里只要見著衛(wèi)昀眼巴巴地看他，便認命似的一裹披風：“走,?！?p> 兩人雞同鴨講地過了半月，終于是衛(wèi)昀先無師自通會了官話,，后面支使軍士給他抬肩輿,、搶便宜哥哥的馬、抱著鋪里的蜜果不撒手……衛(wèi)昱洵甚是頭疼,。
九月二十七,，一行人總算到了洛城，護從的蓧云騎回大營復命,，衛(wèi)昀則跟著便宜哥哥進城,，他瞪大眼打量街邊熙攘的人群，這才明白師父那天為何笑而不語,，洛城之盛,，莫說夷陵，便是北遼南楚幾國國都都加起來也是不及的,。
“這是東市,，因臨近長信行宮，遠不及西市大,，不過賣些珍奇之物,，只要你想要，這里無不有的,?！?p> 衛(wèi)昀轉(zhuǎn)過頭看他，衛(wèi)昱洵方覺失言，就看見他伸手一指：“這個,、這個,、這個……”
幸而還留了一位侍從，載著滿滿一車衛(wèi)昀要的玩意兒綴在后面,，衛(wèi)昱洵策馬靠到衛(wèi)昀近旁：“有些話要同你說,。”
“這些年,，家里一直找你,，父親、母親與祖母都過得不很好,，當年之事我所知不多,，可愛你之心是真的……我看出來你大約不愿意認我們，也不愿要這個名,，權當我賄賂你,，回家后莫使小性?！?p> 衛(wèi)昀教他盯得久了,，終于不情愿地一點頭，衛(wèi)昱洵喜道：“你我君子,，萬不能反悔,！”
進城不久，便看見將軍府的將兵長史迎出來,，蕭寒衣是前羽林軍千長蕭山之子,，后來給大將軍看見說天資出眾，硬從南軍搶過來,，自關北之戰(zhàn)起跟在身邊,，統(tǒng)領八千蓧云騎。
比起衛(wèi)昱洵,，顯然這位少年將軍更得衛(wèi)昀喜歡,，左一句“蕭將軍”，右一句“蕭大哥”,，恨得衛(wèi)昱洵牙癢癢：“該讓他去接你,，他蕭寒衣的名號一打，悍匪哪敢妄動,，枉我受了這么些苦,。”
將軍府人丁稀薄,，方進來時還能見到幾位僚臣,，轉(zhuǎn)到后院便愈發(fā)幽靜,，蕭寒衣復命去了，換了位年紀小些的侍從在前面引路,，衛(wèi)昱洵又很寡言,，衛(wèi)昀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cè)，緊緊拽著他衣袖,。
“莫怕,。”
“誰說我怕了,！”
轉(zhuǎn)過那道門后,，衛(wèi)昀還是禁不住往后躲，衛(wèi)昱洵按著他背心,，往前推了推：“昱軒,，見過祖母?！?p> 衛(wèi)昀看看老婦人,，低聲道：“祖母?！?p> 衛(wèi)昱洵又推著他上前：“見過父親母親?！?p> 這回衛(wèi)昀卻不肯出聲,，最終是“母親”忍著淚意道：“外面冷，先進來暖和,?！?p> 雖未入冬，殿內(nèi)也點起火盆,，衛(wèi)昀拽著披風系帶聽衛(wèi)昱洵細細說起此次夷陵之行,，他一抬頭便對上三雙眼睛，只得低著頭一盞接一盞喝茶,。
“哥哥,。”衛(wèi)昀低聲叫道
衛(wèi)昱洵一看他便知了：“我同你去,?！?p> 兩人牽著手出得殿來，衛(wèi)昱洵笑：“你怕什么,？”
“我沒怕,。”
“現(xiàn)在便怕了,，明日怎么帶你去見族親,？”
衛(wèi)昀又不說話了,，待兩人回來時，晚膳已擺好,，他飛快用完,，方一起身，衛(wèi)昱洵便道：“我同你回去,?！?p> 外面風刮得厲害，衛(wèi)昀大半張臉都埋在衣領里,，跟在衛(wèi)昱洵身后,，后者問：“不合胃口？我見你用的比前幾日少許多,?！庇值溃骸氨钡禺吘共煌牧辏漳苡玫纳?，你慢慢習慣便好,。”
衛(wèi)昀默默點頭：“我不怕你,，跟你都很熟了,，可他們又是另一回事?！?p> “什么我呀,，他們呀的，都是一家人,?！毙l(wèi)昱洵啞然，摸摸他的頭,，“這是自己家,，不要怕……其實太多年不見，我們也不知該如何,，大家都是頭一回,。”
兩人默默走到房內(nèi),，衛(wèi)昱洵道：“你好睡,，明日要早起?！?p> 臥房內(nèi)早已鋪好被褥,，幾位侍女站在一側(cè)，一個年長些的上前幫他脫去外衫,，衛(wèi)昀倚在被上,，侍女們便要替他脫靴,，嚇得他飛快甩掉靴子爬到里面，又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我自己就好……你們怎么不說話,？也太怪了,。”
幾位侍女互相看看,，最終是那位替他脫衣的侍女道：“公子,，我是阿絡?！?p> 她一開口,，幾位侍女也依次報了名，衛(wèi)昀喜道：“阿絡,，我聽的你的口音,，像是西南人？你家在哪里,？”
“我是夷陵人,，公子?！?p> “你們也是嗎,？你們的家都是哪里的？”
幾位年紀小的侍女互相看看：“不,，公子,，我們都是洛城人?！?p> 衛(wèi)昀有些索然無味：“那我睡了，你們都下去,，我不習慣人在邊上,。”
“長公主說,，公子方回來,，難免不適應的，命我等從旁隨侍,?！?p> 衛(wèi)昀盯著頭頂鏤花的帳子，漸漸睡去,。
……
次日一早衛(wèi)昀便被侍候著換好衣裳預備進宮,，他跟在阿絡后面：“哥哥去哪了？”
“大公子去南軍大營了,，他數(shù)日不去,，積壓了許多事要處置,。”
“哦,?！?p> 府里侍從侍女見了他無不退避行禮，衛(wèi)昀起初能硬著頭皮還禮,，后面逐漸別扭起來,，低著頭只盼阿絡走得快些，少見幾人,。
已有侍從整好車駕,，衛(wèi)昀來到近前才看到衛(wèi)珺早在里面坐下，且遙遙伸出手來要拉他,，他四下看看,，旁邊并無別的車，也沒有多的馬,。
他看看衛(wèi)珺,，不知該如何稱呼：“我也坐上面？”
“晨起外面冷,，坐車暖和些,。”
衛(wèi)昀上車后,，很快駛?cè)胝屡_街,，漸漸往南去了，洛城民風開放,，短短一刻鐘里已看見不少策馬揚鞭的姑娘,，許多年歲與他相仿，騎術卻仿佛比他還精湛許多,，前面一騎絕塵,，后面一眾仆從大呼小叫的跟上去，生恐她沖撞了長公主儀仗,。
衛(wèi)珺看他不住的往外看,，笑道：“昱軒也喜歡騎馬？昨日聽你兄長說起,，你從前未騎過馬,，回來路上學得卻很快，再有半月定州貢得馬便到了,，屆時先教你挑,。”
“夷陵路太難走,，沒人騎馬的,，可是我一看哥哥騎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跟他們賽馬，都沒我快,?！?p> “家里在洛水邊上的莊子里養(yǎng)了許多馬，以后你盡管去那騎馬,，你的馬也可養(yǎng)在那,。”
“是宛平馬,？”
“是,。”
衛(wèi)昀歡喜得不得了,，他往衛(wèi)珺身邊挪一挪：“你真好,。”
衛(wèi)珺只是抬抬手,，想摸摸他的頭,，卻沒有。
宮城,、闕門值守的士卒一路放行,，車最終在殿前停下，衛(wèi)昀連忙往外探去,，迫不及待跳下來,，被中常侍溫常穩(wěn)穩(wěn)扶住：“車還未停穩(wěn),，公子當心,。”
衛(wèi)昀不自在撤回手,，趕緊跑到衛(wèi)珺身邊去,，溫常對衛(wèi)珺一拜：“恭賀殿下得償夙愿。陛下聽兩位公子一路星夜兼程,，恐累壞了身子，看來是陛下多慮,?！彼麄?cè)側(cè)身子：“下官溫常，在陛下身邊侍候,?！?p> “陛下還未忙完？”
“是,，不是什么大事,，蓉城那邊的消息：嶺南世子欲朝見陛下,，多少年的頭一回，大事上總得陛下點頭,?！?p> 溫常隨在衛(wèi)珺身后娓娓道來，扶她在殿內(nèi)落座：“前些天萬州貢來的芙蓉果,，陛下特意囑咐給小公子留一碟,。”
衛(wèi)昀坐在衛(wèi)珺身側(cè),，聽溫常與她寒暄,，或是朝政，或是家常,，他只顧著看殿里柱子上描得圖樣,，一句沒聽進去，一晃神就看見帶著冕冠的衛(wèi)凜已站到他跟前：“這是昱軒了,?！?p> 衛(wèi)珺拉著發(fā)愣的他站起來：“這是你舅舅?！?p> “……舅舅,？”
“哎！”衛(wèi)凜哈哈大笑,，他仔細端詳衛(wèi)昀的長相,，“果然是兵主的面相！朕看他不像姐姐,，倒與朕有幾分相似,，今年有十三了？”
“十三,，轉(zhuǎn)過年過了花朝節(jié)就十四了,。”
“好,！好,！朕記得子直去隴右那年也是十三，這孩子長得更英武,，朕看也是打仗的好手,！學過武沒有，朕的武庫里多的是歷朝的神兵,，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衛(wèi)昀看看身側(cè)的“母親”，又看看這位“舅舅”：“學過一點,，我聽說舅舅有定州貢來的馬……”
“定是姐姐說的,，定州的馬還有半月才到，屆時再讓你挑,。溫常,，去取那張銀角弓?！庇值溃骸斑@弓是神威將軍蘇塵用過的,，當年蘇將軍憑此弓連取匈人汗王、左右賢王首級,，大破匈人三十萬大軍,。今日朕將它賜給你，愿你有朝一日也將遼王首級給朕取來,?！?p> 衛(wèi)昀讀《魏史》時將軍里最愛的便是蘇塵，讀到他戰(zhàn)死洙水時還好一通哭,，如今得了蘇塵當年的佩弓,，便是立時死了也無憾了，心里對這皇帝舅舅有了一百分的滿意,。
“我從前總聽人說舅舅的不是,，說他窮兵黷武、刻薄寡恩,，可是今日一看,，旁人說得并不可信?！被厝サ穆飞?，衛(wèi)昀抱著一疊皇帝舅舅賞賜的珍奇玩意兒，挨在衛(wèi)珺身邊不住道,，“日后我們常來看舅舅可好,？”
“才見了一面便給你舅舅收買了，你父親昨日等你回來,，推了多少事,，也不見你對他有這好臉色?！?p> “他自己嚇人,！我?guī)煹苷f大將軍目若銅鈴，手似蒲扇,，聲音有山崩海嘯之威。我本來不信，可昨天看他胡子亂蓬蓬的,，又一直瞪我,，他與哥哥一點兒都不一樣?！?p> 衛(wèi)珺笑得流眼淚：“也只有你敢這么說他,。”
次日一早,，衛(wèi)廣陵上朝時便教表兄鏜州侯鄧藎攔下了：“子直,，你，你今日……你這胡須……”
“如何,，是否比先前溫文許多,？”
“看著倒年輕不少，只是,，你怎么一夜間……”
大將軍洋洋自得：“這種事,，你這沒兒沒女的人哪里能體會得來！”
注：【熏風一萬里,，來處是洛城】改自唐·楊巨源《送太平公主和蕃》“熏風一萬里,，來處是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