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侯在大齊列侯中屬中上之列,,初代南陽侯以擁立之功獲封,傳至荊威已過了近百年,,他本是侯府三公子,,沒有襲爵的指望,奈何長兄早逝,、二哥又在父親病重時(shí)因?qū)﹂L陽公主不敬被罷去官職,,他這個(gè)幺子便順理成章成了新的南陽侯。
或者也正因此,,野史上大多寫荊威行事不擇手段,,只有劉源在《簪纓世族》中寫荊平渙時(shí)對(duì)其父有幾分公正。
也是那年,,由陛下親自指婚,,昌邑公主出降南陽侯之子荊威,昌邑公主母族身份低微,,亦不似長陽公主那樣得寵,,這樁婚事看似風(fēng)光,實(shí)則潦草,,荊威本非兒女情長之人,,婚后數(shù)年對(duì)她并不十分上心,。
三年孝期還沒過完,緊跟著三年國喪,,昌邑公主成了昌邑長公主,,南陽侯府小公子都會(huì)跑了,朝廷與南陽之間嫌隙也越來越深,,荊威奉命平東南夷族叛亂,擁兵十余萬,,每議起東南之事,,沒有不提南陽侯的。
荊威與幕僚們議事從不避諱她,,收到的書信無論要緊與否也都隨手扔在她眼底下,,昌邑長公主夜里悄悄看過幾回,終于忍不住問他:“你同陛下,,真的再無半分轉(zhuǎn)圜余地,?”
“我不瞞你,更不想欺你,,男人的事,,你也不要插手?!?p> 荊威長嘆一聲:“南陽是險(xiǎn)要之地,,陛下怎敢假手于人?”
“權(quán)當(dāng)為了我,、為了孩子,,求你再忍耐忍耐?!?p> “我固然能忍耐,,可你叫那些僚臣怎么辦?倘陛下降罪,,有你在,,我與孩子固然能全身而退,可又如何保全他們,?他們何嘗不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兒?”
昌邑長公主默然不語,,往后也再不過問政事,。
元和二年十月,南陽侯荊威起兵,。
那時(shí)昌邑長公主剛有身孕,,戰(zhàn)事順?biāo)?,荊威的書信也一日日送來,無非是他搜腸刮肚想起來的軍中軼事與幾句殷殷叮囑,,某日送來的信上寫,,信陽侯陶回戰(zhàn)死,對(duì)不住,。
臘月時(shí)荊威已攻下江左一帶,,快打到榆陽,衛(wèi)廣陵方與他在榆陰交戰(zhàn),,最后退守榆陽,,夷陵王大軍也到了桑水之濱,同樣落敗而歸,,與晉則帶的大軍會(huì)師后退守鎮(zhèn)陽,。
不光僚臣們,連衛(wèi)廣陵都以為他要一舉攻占榆陽,,那里畢竟是大齊龍興之地,,太祖皇陵之所在,又易攻難守,,雖非兵家必爭之地,,卻是衛(wèi)廣陵不得不守之地。
然而荊威卻丟下打到一半的仗,,只帶著幾個(gè)親隨回南陽去過年,,昌邑長公主捧著手爐與他在廊下看外面連綿細(xì)雨,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是否這幾日太過勞累,,我看你總是魂不守舍的,。”
昌邑長公主垂下眼去:“在洛城時(shí),,這時(shí)節(jié)都是看雪的,,如今也有數(shù)年未曾看過了?!?p> “我年幼時(shí)也看過雪,,不過也是十多年前了?!鼻G威摟住她的肩,,笑道,“等明年,,明年大軍便要打過錦川了,,到時(shí)我便與你在洛城里看雪,一回也不落下?!?p> “你真要打到洛城去,?”
荊威默了一瞬:“并非我要打?!?p> 轉(zhuǎn)過年后荊威的信便要少些,,衛(wèi)廣陵為首四路大軍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戰(zhàn)事逐漸吃緊,,他亦不只安坐中軍,,手臂上舊傷未愈再添新傷,臉上也有一道箭尾翎羽擦出的創(chuàng)口,。
昌邑長公主收到他信時(shí)南陽已有敗退之兆,,他在信里寫榆陰新柳,寫桑水長堤,,寫萬河水上一輪明月,,寫右江岸邊遍地蘆花,,又說,,如此美景,可惜不能與卿同賞,。
信方到,,荊威便回來了,他手臂還不能用力,,帶著滿面風(fēng)塵一把將昌邑長公主抱到懷里,,后者掙了兩下,聽到他一聲悶哼便不再敢動(dòng),,埋在他胸口問他:“怎么了,?”
“想你?!?p> 荊威連夜趕路而來,,聲音嘶啞不堪,他問:“瑜兒,?!?p> “什么?”
“無事,?!?p> 那日夜里荊威特意去看了荊平渙——那時(shí)還未給他取名,只以乳名“冬郎”呼之,,荊威感嘆:“這幾年我仿佛陪你太少,,竟不知道冬郎已長得這么高,該為他取名了,?!?p> 又道:“你要記得多向他提提我,,我很怕他見我見的太少就忘了?!?p> 昌邑長公主心里一顫:“怎么突然這樣說,?”
“……還有些事要處置,你先去睡,?!?p> 荊威從懷中摸出那封寫在羊皮上的信: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遼皇帝敬問齊國南陽侯無恙……他看了看,抬手將這卷羊皮扔進(jìn)了火盆里,,火苗陡然竄起,,轉(zhuǎn)瞬便只剩了一堆灰燼。
次日一整天荊威都與昌邑長公主形影不離,,后者問起也只一昧笑著說:“許久未這樣同你做些什么,,明日再回去?!?p> 昌邑長公主忽然淚下,,她跪在荊威腳下:“我求你,不要再打了,,荊威,,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再打了,。我即刻回洛城去求長姐、有長姐說情,,你會(huì)沒事的,。”
荊威教她嚇了一跳,,慌忙去扶她還怕力氣太大傷到她:“快起來,,地上涼。你今日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這樣說話,。”
昌邑長公主只是不住抹淚,,旁的一句也不肯開口,。
荊威就那樣摟著她,等她緩過來才松手,。
那日夜里昌邑長公主難得換了一身艷麗衣裳,,親自熬了粥端來:“你在外行軍打仗,必然吃不到這樣熱乎飯?!?p> 荊威兩口喝完一碗:“萬河許多粥鋪我都去過,,沒有一個(gè)及得上你的手藝,為了這碗粥我也要勤回來看你,?!?p> 昌邑長公主眼中似有淚意:“我有身孕,以粥代酒敬你,,往后攻無不取,、戰(zhàn)無不勝!”
“嘩啦,!”
她遞到嘴邊的粥碗被荊威猛然打落,,白花花的粥灑了她一身,后者口鼻之間已隱隱有黑血滲出,,他一手按在幾案上撐住身子,,勉強(qiáng)道:“昌陽,不要為難自己,?!?p> “你!”昌邑長公主欲出聲呼救,,卻覺有什么哽在喉嚨里,,讓她喊不出聲來,,只能抖著手去扶荊威,,試圖堵住他往外淌的血。
荊威笑她:“你,,唉,,你別哭啊,臉上妝都花了,?!?p> “你早知道是不是?你早知道,!你怎么還敢見我,!”
“咳——”荊威嗆出一口血來,濺得她衣襟上滿是血點(diǎn),,“你還在這里,,我、放心不下,?!?p> 宮中賜下的藥藥性極烈,荊威只覺五臟六腑燒起來一樣絞痛,他握住拳,,壓下那股洶涌疼痛,,想再看一眼她,雙眼卻開始模糊了,,只能抖著手摸她的臉:“瑜,、瑜兒,我走后,,聽陛下吩咐,,不要、不要為難自己,?!?p> “好,我聽陛下的,,我聽你的,,好?!?p> “你看……”
荊威聲音低下去,,昌邑長公主將耳朵貼在他嘴邊才能聽見他說:“你看……你還是穿……穿紅衣裳……最……好看了?!?p> 元和三年二月,,大將軍衛(wèi)廣陵、華陽王衛(wèi)瑢合圍南陽,。
同月,,昌邑長公主鴆殺逆賊,獻(xiàn)城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