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行出三四十里路后,,馬車來到一處集鎮(zhèn)邊緣,,遙望不遠處有黃土堆砌的城樓,,土墻倒塌破敗,,那城墻下黑壓壓地圍著一堆人,。
莽漢把馬車趕到一堆草垛后面,,轉身掀開簾幕,,對車里的婦孺說道:“你們就在車里呆著,,我到前面看看,?!?p> 說罷他從車廂底下摸出一頂斗笠,大踏步地往遠處走去,。
……
莽漢低著頭來到城墻下,,抬手微微掀起斗笠,看到那土墻上貼著兩張官府的懸賞榜文,,用極簡的墨痕勾勒出婦人和孩童的輪廓,,竟然極為神似。
圍觀的路人圍著榜文交頭接耳,,表情各異,。
“這懸賞的是光祿大夫林倫的小妾和幼子,聽說兩人已經(jīng)逃出生天,?!?p> “竟然開出十萬兩銀子的高價,朝廷這次好大的手筆!”
“若是能得到這筆進項,,可換豪宅十座,,良田千頃。嘖嘖,,這筆橫財咋就落不到咱的頭上,。”
“那咋不行,,你可以滿世界找去啊,。”
另一位批駁剛才發(fā)表言論的兩人:“你們這些人好不曉事,,林倫大人是咱大周國難得的好官,,深受晉陽百姓愛戴,,被閹賊江耿忠讒言所害。林家滿門一百多口子盡遭屠戮,,還不能給人家留一點兒傳香火的根子?”
“哼,,你這人嘴上說得漂亮話,心下怕是早就惦記上了吧,,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吶!”
“你!”
一個上了年歲的長者壓低聲音說道:“嘴上多少收斂著點吧,,眼下這個時日,策玄衛(wèi)黑甲兵布下的探子到處都是,,當心隔墻有耳讓人聽了去,,把你抓到衙門里砍了頭?!?p> 漢子一聽這話,,心中有些滲得慌,只感覺后脖頸上涼嗖嗖的,,連忙回頭看看身后有沒有可疑的人,,卻見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漢子大踏步地往遠處走去。
這人頓覺汗毛直豎,,心道這怕不是策玄衛(wèi)的探子吧,。
莽漢回到草垛后面,掀起車簾面色凝重地對婦孺說道:“前面過不去了,?!?p> “為何?”
“朝廷的快驛文書已通過八百里加急傳到了各行省州縣,,前面的關口上定有重兵把守,。”
“那怎么辦,?”
“我們換路走,。”
……
馬車繼續(xù)在崎嶇的山道上緩慢行駛,,前方的路也愈發(fā)不能稱之為路,,不但要涉過水潭河溪,還要翻過怪石嶙峋,,把那漂亮的黑馬累得夠嗆,。
莽漢有時也從馬車上跳下來,抱著車廂后面抬過土塹壕溝,。
孩童掀開簾幕,,也想跳下來幫忙,被莽漢拿眼一瞪:“滾回去,!”
“……”
孩童感覺他們的路途越來越?jīng)]有頭緒,,他從莽漢那發(fā)黑的臉龐上就看得出來,。這家伙時而打馬快奔,半路卻突然折返回去,;有時候就把馬車扔在樹木山石后面,,自己獨自一人出去,回來時那張臉就更黑了,。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三五番之后,,孩童心中明了,他們逃出生天的幾率很低,,這讓他的心情愈發(fā)忐忑沉重,。
夜幕終于降臨,莽漢把馬車停在一片密林里,,掀開車廂簾幕對婦孺說道:“今天晚上不走了,,就在這林子里扎營休息一晚,?!?p> 婦人和孩童表示不能理解:“為什么?不是說要抓緊時間趕路嗎,?再不走追兵就要追上來了,。”
“閉嘴,!”莽漢暴怒地呵斥了一聲,,又覺得跟小孩女人發(fā)火太不理智,遂放緩了語氣說道:“你們只需聽我安排就好,,別的不要多問,。”
莽漢在森林里打了些野味,,三人對坐在點燃的篝火前,,用樹枝串著烤著剝洗干凈的狍子,在火上炙烤發(fā)出滋滋響聲,。
婦人和孩子接過烤熟的狍子腿,,低頭大口地咀嚼著。莽漢雙目怔忡地望著火焰,,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夜色濃黑如墨,從四面八方將三人包圍,,只剩下一丈方圓被火光照亮,,四野俱寂。孩童身后的林中傳來低幽的蟲鳴聲,,蒼狼在遠處的山頭上嚎叫,,聲調悠遠,,蒼涼。
他不敢回頭去看,,抬頭看了看漢子,,又看了看姨娘,他們都默不作聲,。他想說點兒什么來化解這凝重的氣氛,,但莽漢的臉上縈繞著愁緒,他自不敢去招惹他,。
莽漢扔掉樹枝站起來,,目光冷硬地說:“早點休息,你們回車廂中睡覺,,我在外面守夜,。”
兩人不敢違逆莽漢的意思,,連忙離開火堆爬回了車廂里,。
孩童和姨娘很快便睡著了,這一夜沒有再做任何噩夢,,只因有驚悚未知的命運旅程讓他擔憂,。他在半夜里醒來過一次,車窗外的篝火已變?yōu)橐欢焉罴t柴燼,,那莽漢卻不知所蹤,。
他開始憂患地胡思亂想起來,那家伙是不是撇下他們逃走了,,從那莽漢白天的表現(xiàn)便可看出端倪,,前方定是有兵丁擋道,他沒法帶他們們混過去,,又害怕被牽連,。他并不怪他,他們非親非故,,從晉陽城外把他們婦孺護送到這里已是不易,,沒有必要陪著他們去送死。這個世道上人性涼薄,,沒有挾裹著他們去官府領賞錢,,就已經(jīng)算是好人了。
孩童被這些擔憂弄得心神不寧,,恍惚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咚咚咚,!”
……
“砰,!”
姨娘尖叫一聲從被褥中坐起,,孩童捂著耳朵爬起來,車廂外錘擊的聲音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響,。窗口有灰塵混著木屑飄入,,一縷陽光射在被褥上,光線中無數(shù)微塵飛舞,,婦人和孩童捂著嘴巴咳嗽不止,。
“咚咚咚!”
……
“砰,!”
莽漢手撐著木板,,兀自揮動著錘頭把一根鐵釘敲進去,他神情專注,,絲毫不顧及驚嚇的孕婦,,捂著耳朵的小孩。
“你在干什么,?”孩童問道,。
“加固車廂?!泵h繼續(xù)揮舞著錘頭,。
“為什么要加固車廂?”
莽漢瞥了他一眼,,轉身走到黑馬面前,從麻袋從抖擻出豆餅倒入馬嚼兜中,。孩童從車廂從爬出,,覷見喂馬的豆餅中摻雜著燕麥片,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富貴人家都不用燕麥喂馬,,太奢侈了。
莽漢伸手在黑色的馬鬃上輕柔地捋著,,下唇親昵地在馬臉上蹭來蹭去,。孩童悶悶地想,這家伙又在和黑馬調情,。
“多吃點,,老伙計,待會兒好好表現(xiàn),?!?p> 這黑馬真的極通人性,竟停止嚼食點了點頭,,還伸出舌頭在莽漢的臉上舔來舔去,。
孩童攙扶著婦人走下馬車,,站在樹林的陰影下歇息片刻,目光毫無拘束地四處打量著,。
林間的大樹被莽漢伐倒了兩棵,,樹墩旁架著木匠凳,上面放著斧頭,、鑿子,、墨斗等工具,靠著大的和小一些的鋸子,。
木凳旁邊還疊著幾整摞被豎鋸解開的木板,,每一塊都有三寸許厚。另一邊的木樁上甚至還放有鐵錠,,夾剪和鐵錘,。
他是怎么找來這些東西的?不用問,,肯定是又去當飛賊從百姓家里偷的,。
孩童心中疑竇,再一次出聲問道:“為什么加固車廂,?”
莽漢依然沒有理會他,,抱著木板來到車廂旁,繼續(xù)揮動錘頭把木板釘?shù)杰噹?,連用來通風的窗口都封了個嚴實,。
此時已日上三竿,日光從枝葉間隙射下來,,還帶著幾許盛夏殘留下來的炙熱,。莽漢微感體表有濕意,便把黑色衣衫解下盤在腰間,,露出古銅色的健壯脊背,。
婦人連忙羞臊地轉身,把目光轉向林間遠處,。孩童微抬嘴唇,,想勸說莽漢這樣做不合禮緒,但隨即又想到了什么,,只好訥訥地閉上了嘴巴,。
車廂被嚴實地包了一層木板,做工粗糙簡單,,深褐色樹皮還覆蓋在板上,,有兩塊粗糲干皮即將脫落,纖維絲牽連著木質層在風中搖曳。
孩童看到這兩塊干皮,,眼睛表示極不舒服,,便走過去把粗皮拽下來攥在手中。
莽漢穿起上衣,,盤膝坐在樹墩后面,,取一塊木板鋪開。隨后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一提紅木食盒,,抽開盒蓋,,從里面端出一盤雞,一盤魚,,一盤驢肉,,還有一壺酒。
孩童嗅到葷菜的濃郁香氣,,那雞是黃燜雞,,魚是清蒸石斑魚,驢肉更是肉質細嫩,,顏色微褐偏紅,。孩童口中生出津液,垂涎不已,,扭頭去看婦人,,發(fā)現(xiàn)姨娘也在咽口水。
莽漢提起酒壺,,把壺嘴伸到嘴邊嘗了一口,,邊滋溜邊抿嘴,舒爽地大叫一聲:“好酒,!”
那酒壺表面裹著琺瑯琉璃,,顏色鮮艷剔透,壺嘴處鑲嵌著青玉嘴,,里面裝的想必是瓊漿玉液。
他彎腰從食盒中拿起筷子,,從黃燜雞上撕下一塊嫩肉,,塞到口中嚼著,吃得滿嘴油腥,。
莽漢抬起頭,,看到眼巴巴盯著他的孩童和婦人,便指著右側的樹墩說:“嗯,,你們的飯在那邊,。”
孩童扭頭一看,,樹墩上放著兩碗清湯面,,四個黃窩頭,。那清湯面中面條沒有幾根,更無一點油星,,只零星地綴著幾片蔥花,,碗上方更是沒有一縷熱氣。那窩頭干黃發(fā)黑,,瞅上去硬如粘土,。
哼,他怎么能吃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