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章三年,冬,。
大鄴國都,,長安城。
掛有‘信’字樣的豪華馬車穿過巍峨高聳的城門,,緩緩停在文信候府門前,,繆千里剛從馬車而下,隨在身后的張棣就躬身上前小聲的提醒,。
“信候,,那個小丫頭從咱們一進城就跟著了?!?p> 繆千里眼神微睥,,目光掃過躲在轉角處的一位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唇角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卻并未著一字,,理了理衣襟,折身在仆人的擁護下往府邸而去,。
躲在轉角的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極寒的天氣卻只著一件單薄破洞的棉服,,滿是灰塵污垢的臉蛋,,已經看不出五官原本的樣子,唯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前那抹顯眼的身影看,。
仔細看,那雙原本該透著天真無邪的眸子,,竟是泛著無盡的忐忑與期盼,。
就在繆千里腳步踏過最后一階青石臺階,女孩咬了咬牙,,疾步跑過去跪了下來,。
“天神爺,請您幫幫我,?!鳖~頭磕著面前的青石地磚,,彭彭作響,才磕兩下,,臟污的額頭處就有鮮血而下,。
仆人正要上前驅趕,繆千里揮了揮手制止,,他慢悠悠的轉身,,站在青石臺階高處,漆黑透亮的眸子俯瞰著跪在地上的那個骯臟女孩,,帶著一種睥睨眾生之態(tài),,讓人心生敬畏。
沒有等到回應,,女孩并未抬起頭來,,她上半身伏地,整張臉幾乎要與地面接觸,,許是天氣的緣由,,整個身子是肉眼可見的顫抖,又道:“昨夜有天人入夢,,天神降世,,恩澤萬民。方才您下馬車,,有萬丈光沖天消散,,入夢天人說,被此光環(huán)繞者,,是為天神,。”
繆千里低頭輕聲笑了,,他白手起家,,從一介小小的商賈坐上如今的文信候,年僅二十歲,。
常年在商場和官場周旋,,阿諛奉承的話他已經司空見慣,但是這么奉承的話是從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倒是讓他提了興致,。
“天神爺這個稱呼倒是新鮮的很?!睂挻蟮男渑圯p甩,,繆千里一步步自臺階而下,“你想要什么呢,?”
“不瞞天神爺,,我本是趙國人,,同爺爺一路逃難到長安城,幾天前爺爺突發(fā)風寒而病逝,,我身無分文,,無法安葬爺爺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迸⑶忧拥奶痤^來,,聲音稚嫩清脆:“求天神爺賞賜我一吊錢?!?p> “你想要錢?”繆千里眉峰微挑,,頓覺無趣:“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本候給了你錢,你又能給本候什么呢,?”
他從來不做不拿回報的善舉,。
女孩低頭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跑到一旁的水池前,,蹲下把雙手侵入冰水里。
張棣頓生狐疑,,“信候,,這丫頭……”
繆千里饒有興趣的盯著水池前那個抹瘦小的身影看,或許是出于商人的直覺,,他內心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丫頭不簡單。
他忽然心生期待,。
不多會兒,,女孩就跑了回來,手里還多了一塊剛剛洗凈的棉布,,她沒有說一字,,復又跪了下去,俯身在地,,用那塊干凈的棉布小心翼翼的擦拭著繆千里的布靴,。
繆千里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這才發(fā)覺自己的布靴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灰塵,??粗鴥龅猛t的小手一遍遍的在他腳上動著,他低頭輕笑:“以為用這種法子就能得到本候的青睞,?丫頭,,你似乎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了些,。”
“天神爺方才說過,,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用自己的雙手為您擦干凈了鞋子,您也應該付給我相應的酬勞作為答謝,?!辈佳ド系幕覊m被擦拭干凈,她又用自己的手指揉搓了下,,確定干凈不染一毫灰塵,,方站起身來。
繆千里笑了笑,,微挑眉:“本候沒有要求你這樣做,,是你自愿的?!?p> 一陣寒風襲來,,女孩縮了縮脖子:“方才在我碰觸您時,您有足夠的時間收回腳制止我的舉動,,可是您沒有,,這就證明您是愿意享受我付給您的勞作?!?p> 張棣在一旁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的上前呵斥道:“丫頭,你這是強買強賣,,不講道理,。”
女孩仰頭,,“拿人勞作不給酬勞,,豈非更不講道理?”
“你……”張棣突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繆千里提了性子,,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輕答:“爺爺喚我阿古,。”
繆千里神情霎時怔住,,漆黑幽邃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半晌,,方慵懶的開口:“罷了,罷了,,她想要錢給就是了,?!?p> 張棣連忙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淺藍繡君子蘭花樣的荷包,正要打開繩結掏貨幣時,,繆千里卻輕聲道:“都給她吧,。”
張棣神情微頓,,順從的把荷包遞給阿古:“這里頭的錢足以保證你好幾年的安虞,,還不快謝謝信候?”
阿古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鼓鼓的錢袋看,,身在高位,,即便只是一個錢袋,上頭精致的繡工以及昂貴的布料,,亦是普通人奮斗一輩子都買不起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還不快拿著?”張棣輕聲催促,。
阿古這才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手指在錢袋前微頓,卻只從中取出一個半兩貨幣,。
“草席只要三文錢,,王二哥哥答應幫忙挖土,只收工錢七錢,,算上一天的費用,,總共一吊錢,這半兩貨幣用不了一半,,等我找開了錢,,再來歸還天神爺,謝謝天神爺,?!?p> “不……”張棣‘不用’二字還未說出口,阿古就起身快速的跑走了,。
張棣搖搖頭,,回身:“信候,這丫頭……”
一個乞丐算這么清楚,,還這么不貪財?shù)?,他還是頭遭見。
真不知是聰明還是傻到家了,。
繆千里微微一笑,,看著阿璃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
下午天氣驟變,,黑壓壓的烏云壓在咸陽城上頭,,像是觸手可碰,溫度驟然下降至最寒之時,,申時末酉時出,,天降大雪。
任由風雪吹落在肩頭,,張棣疾步穿過長廊,,在一處房間門前停下,輕聲道:“信候,,太史監(jiān)有消息了,。”
“進來,?!蔽葑永飩鱽沓脸恋囊宦暋?p> 張棣沒有做半分的停頓,,推門而入,。
一股暖意陡然襲滿全身,張棣半躬著身子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疊放整齊的紙張,,雙手遞給繆千里。
幾天前,,太史監(jiān)上報稱天有異像,,繆千里就讓太史監(jiān)的人好好的探查異像的吉兇。
修長的手指輕打開,,工整秀麗的字跡入眸,,繆千里眉峰微挑,喃喃念出了聲來:“五星分天之中,,積于東方,,大鄴利?!?p> 張棣喜道:“信候剛擁護公子軒為王,,五星齊聚之像就現(xiàn)于大鄴,真是大吉之兆啊,?!?p> 月前,章襄王于蘄年宮病逝。
章襄王在位三年,,膝下只有公子藍一個王子,,但是這個公子藍卻整日好吃懶做,并無帝王之相,。
雖這樣,,朝堂中仍舊有一些官員極力的擁護他繼位,就在這個時候,,繆千里著人去迎回了,,章莊王還在世時曾經送入趙國為質子的公子軒。
朝堂上以繆千里為首的官員,,極力的擁護公子軒繼位,,就此朝堂上分成兩派。
繆千里商場官場打拼多年,,早已在朝堂上凝成了一股強力,,擁護公子藍的官員在繆千里勢力的逼迫下,終是退了步答應公子軒繼位,。
雖然他們軟了下來,,但是朝堂上一些瘋言瘋語也是沒有停歇過。
這個時候太史監(jiān)傳來這個消息,,可不就是大吉之兆么,。
“我繆千里擁護的人,豈能是像公子藍一樣的宵小之輩,?”繆千里唇角彎了彎,似笑非笑,,“告訴太史監(jiān),,明天朝會時把這件事拿到朝會上大肆宣揚一番,堵住那些悠悠之口,?!?p> “信候?!遍T外有人躬身站立,,靜候。
張棣聞聲拱手告了退,,門外靜候的人走了進來,,道:“信候,今上午那個小乞丐來還錢了,?!闭Z氣微頓,來人怯怯的抬眼觀察著繆千里的神色,但見他神色平平,,想來心情不錯,,就試探性的又道:“只是那小乞丐非要當面向信候還錢,奴才勸了她許久,,她都不肯離去,,眼下已經在府門前僵持了半個多時辰了,信候您看……”
若是往常,,像這種乞討的乞丐若是在府前徘徊,,早已著人拉出去丟得遠遠的了,可是這個小乞丐年紀實在是太小,。
加上又有白日里的一幕,,這個小丫頭不走,門前看門的人亦不知該怎么辦,。
這大雪天的她穿得又著實太過單薄,,小乞丐的身份與他的孩子又是同樣大小,為人父母,,難免會動惻隱之心,,才會大著膽子來回稟。
繆千里微默,,“讓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