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直到秋玉蕪聽到那些人在喊“快跑啊”的時候,,她才反應(yīng)過來,,隨著大家一起在街市上逃亡。
然而人家都是住在城西的,她家在城南,,今天本就是為了躲那陳慕山對自己的糾纏,,才故意跑到城西,,秋玉蕪越想越恐慌,,這偌大的城西街上,人人往家里跑,,可她能往里躲,?
眼看著城西街市上的人已越來越少,秋玉蕪迷茫無措的繼續(xù)逃亡在大街上,,且完全不知出路在何方,。
就在這時,路邊一輛漆黑色汽車停在她身邊,,后車窗搖下來,,是剛剛在戲園子里輕薄了自己的陳慕山,恣意風(fēng)流,,輕狂如海,。
“吳玉?!彼讨凶约?。
而秋玉蕪此時徹底怔住,前有狼,,后有虎,,進(jìn)退兩難,。
耳邊已傳來馬蹄陣陣,還有那幫粗糙土匪們吹口哨的聲音,,她甚至不用回過頭去,,也知道自己已成了眾矢之的。
土匪彪悍,,刀槍在手,,馬匹健壯,街上屆時除她一個穿干凈褂裙,,眉清目秀的小女子,,再無旁人。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唯有陳慕山悠閑如故坐在汽車?yán)?,依舊云淡風(fēng)輕的望她,意欲談笑風(fēng)生,,根本不在乎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那么此時此刻,自己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秋玉蕪想,。
“小姑娘!轉(zhuǎn)過來讓我們瞧瞧模樣,!”
土匪們已然在她身后不足五米處對她調(diào)笑喊叫,。
秋玉蕪緊緊攥著拳頭,,無言看了陳慕山一眼,。
那廝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他是在等自己向他服軟,,求他保護(hù)自己,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將車停在這里,,還輕松的看著她,。
可他不怕死嗎?那可是群殺人如麻的悍匪啊,。
“今兒這地兒好,,清凈?!?p> 陳慕山輕易轉(zhuǎn)了頭,,從車窗處湊近她,衣冠禽獸,,笑若燦星:“你不如就站在這兒想想清楚,,是跟了我回去,,還是跟他們上山?!?p> “你跟了我,,十殿閻羅來拉你,我都會叫他們悔來塵世一趟,?!?p> 這是,情話嗎,?
不,,這是威脅。她荒涼的反應(yīng)過來,。
秋玉蕪的身前,,是珠環(huán)翠繞,紅袖添香長大的富商公子,。
而她身后,,則是兇殘暴戾,殺人如麻的惡毒匪寇,。
任是誰選,,都會選前者吧?
可這不就是威脅,?陳慕山對她有恃無恐的威脅,?
秋玉蕪冷靜的想,就算自己跟了他又能怎樣,?姨太太,?他之前也說過,自己不過是他瞧上了的一個物件兒,。
一只釵,,一塊表,一顆珠,,一件衣,,僅此,而已啊,。
身后的土匪們馬蹄聲逼近,,不時有污言穢語編排在她的身上:“我說小姑娘嫁沒嫁人啊,?”
“你什么眼神吶,,那一看就是個學(xué)生啊,!”
“今兒是撞大運(yùn)了,,剛到街上就“撿”著個漂亮姑娘,,還躲都不躲,逃都不逃,,行啊妞兒,,有氣節(jié)!”
最后講話的男子,,就是胡四九,,這百十來號土匪的頭頭兒,他一發(fā)話,,身后那群小匪們都不再亂說,,只聽,看起來頗有組織紀(jì)律性,。
胡四九年紀(jì)與陳慕山一般,,二十四五歲,人高馬大,,彪悍健碩,,眼露兇狠,斷眉厚唇,,腦門斜過鼻梁延伸至嘴角有一道深深刀疤,,是幾年前繼父砍的,當(dāng)年本想一刀砍斷他脖子,,卻被他逃脫,。從此落草為寇,幾年光景竟集結(jié)了一幫子活不下去的辜平難民,,做起強(qiáng)盜的營生,。
由于不要命,他們這伙人從辜平一路兇神惡煞搶到衿德,,官府無能,,使得他們占了地形復(fù)雜,容易迷路的衿德靖觀山,,做起了山大王。
秋玉蕪的肩膀,,被她身后騎在馬上揮舞馬鞭子的胡四九輕輕打了一下,,不是疼,是惡心,。
“妞兒,,來!上馬,!哥哥拉你一把,!”
胡四九打量她的身段兒,,下流而放肆。
此刻陳慕山的面容已接近冷淡,,手中捏緊了那柄扇,,語調(diào)沉聲,鄭重嚴(yán)肅的望著她:“你現(xiàn)在必須做一個決斷了,?!?p> 秋玉蕪嘴角顯出一抹諷刺的冷笑,那是在瞧不起他的算計(jì),。而又柔婉轉(zhuǎn)身,,規(guī)規(guī)矩矩看著那馬上的胡四九,秋玉蕪意外了,。
那道疤痕,,太深。
胡四九見秋玉蕪模樣好看,,嬌憨明艷,,頓時心里激動的不行,甚至覺得自己這趟除了她,,什么都不想搶了,。
正興高采烈,秋玉蕪卻恢復(fù)平靜,,面對著他,,聲音徐徐:“你那詞兒用的不對?!?p> “什么詞,?”胡四九顯然聽不明白。
“這,,才叫做氣節(jié),。”
秋玉蕪無比淡然的說完話,,轉(zhuǎn)過身去,,望向自己面前的漆黑色汽車,想都不想,,心就一橫,,狠狠用腦袋重重撞上去。
那一瞬,,車子被由外重重撞擊了一下,,華易跟九叔看到秋玉蕪那視死如歸的神情后,都愣住了。
是陳慕山沉思的片刻,,再后來,,他驚慌失措的望過車窗外,秋玉蕪已然搖搖晃晃的沖他挑釁一笑,,語調(diào)輕如絲:“我...我誰也不跟...”
而后,,如一只藍(lán)蝶落在凡塵之中一般,她腦門上有因剛剛的撞擊流落出來的殷紅血液,,順著眼尾流淌至嘴角,,下巴。
陳慕山簡直是瘋了,,看到這一幕,,他不顧及的下車,將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秋玉蕪抱住,,才發(fā)現(xiàn)她肩膀是那樣單薄,,瘦弱纖細(xì),嫩黃色繡花的長衫褂裙穿在身上,,露不出手腕小腿,,雪頸香肩,不知比那穿洋裙,,燙卷發(fā),,學(xué)新派的貴家小姐們美出多少倍去。
柔軟合宜,,可憐惠淑,,端莊孝潔,如梔子花般純凈香甜,,若不是出身下九流...
陳慕山為此皺眉,,趕緊將昏過去的秋玉蕪抱起,極有眼力見兒的華易連忙下車為他將車門打開,,而后胡四九見到嘴的鴨子要飛,,怒吼著揮舞手中鐵槍對準(zhǔn)陳慕山:“干什么?搶我的人,??。 ?p> 九叔這時手里拿著兩條“黃魚兒”走到那伙土匪面前,,雖獨(dú)身一人,,卻面色安詳,神情鎮(zhèn)定,,絲毫不懼兇神惡煞人高馬大的胡四九,言語慨然周全:“今天出門匆忙,原是我家少爺房里丟了個人,,這兩條黃魚兒,,聊表一下我衿德陳家九叔對諸位兄弟的敬佩之意,還望大當(dāng)家的海涵,?!?p> 衿德陳家?
胡四九開始犯起了嘀咕:“衿德那么多姓陳的人家兒,,你說的是哪個衿德陳家,?”
只見這時,華易幫陳慕山安頓好流血不止昏迷著的秋玉蕪,,從汽車前座鐵青著臉走出來,,清冷少年語調(diào)帶冰:“衿德絲綢大戶,陳家,?!?p> 這話一出,那群土匪果真不敢上前了,。
胡四九他們心中是有著一桿秤的,,雖是匪寇,搶劫為生,,卻有三不搶,,為官者,不搶,,怕被連鍋端了,,大富貴者,不搶,,怕被記恨雇兇滅了,,年老者,不搶,,這是為人的道義,。
而這衿德絲綢大戶陳家,便是大富貴者,,亦還是代代與官家交好的大富貴者,。勢力龐大,盤根錯節(jié),,那些陰暗處的彎彎繞繞不為人知,,神秘而危險。
胡四九瞅了一眼那漆黑的車窗里,,被陳慕山抱在懷里的正是自己看上的小美人兒,,可他如今只能順坡下驢似的,,咬著牙接過九叔手中的兩條“金魚兒”,在馬背上坐直身子,,握緊手中的鞭狠狠一抽馬屁股,,忍痛吼了句:“兒郎們跟我走!咱們劫西北鋪?zhàn)尤?!?p> 汽車后座上,,陳慕山懷中緊緊抱著昏迷過去的秋玉蕪,他咬牙對駕駛位上的九叔道:“請城北洋人醫(yī)院的張醫(yī)生去別院等著,?!?p> 舊夢,纏繞在秋玉蕪的心里,,她依稀回到幼年,,那時城南的秋家大院兒下人成群,風(fēng)光無限,,母親蒼白著臉頰,,抱著襁褓中的玉桃在庭院的秋千上。
九歲的大姐在內(nèi)宅子里學(xué)女紅,,四五個媽媽就守在外頭,,靜悄悄的,大姐拿著繡針天真的問奶娘:“我繡這東西送誰???真是不喜歡極了?!?p> 記憶穿梭著,,又帶她去到內(nèi)宅正室,一群親者傭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床上那蒼白憔悴,,即將逝去的夫人哀痛哭嚎。
她看見年幼的自己,,被躺在床上喘氣極為費(fèi)力的母親死死拽住胳膊:“玉蕪,,我的好女兒...你...你要照顧好妹妹...玉桃她...她太小了...而且,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大姐是妾生的,。
五歲的秋玉蕪怯生生的,,望著將死的母親,心生恐懼,,忘記言語,。
結(jié)果母親當(dāng)她是不愿意,竟然張口狠狠咬在她胳膊上,。
多年之后,,秋玉蕪右手小臂內(nèi)側(cè),,留下一處細(xì)細(xì)彎彎的,如同月牙一般的疤痕,。
她無法忘記母親當(dāng)日所說,,以及那怨恨的眼神,,望著自己,,仿佛是想將自己碎尸萬段:“日后看著這傷,就要想起母親的話,,你日后若不護(hù)著玉桃...我...我便死去了也不會放過你...,!”
這是,遺言,。
她猛然清醒,,驚恐著睜開眼睛,心臟狂跳,,額頭疼痛,,臉頰火燙。
摸了摸腦門兒,,早已經(jīng)被紗布包扎好了,。她身下則是軟的床,天花板上雕刻著西洋圖案,,奢侈美感,,她從軟軟又寬敞的大床上起身,扯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繡花紫緞被子想下床,。
一抬頭,,發(fā)現(xiàn)陳慕山正倚在門口,側(cè)著頭看她,。
那姿態(tài)自然,,他換了衣服,是洋衫西褲,,戴著鑲金絲邊兒眼鏡,,個子高高,面容俊俏,,玉樹臨風(fēng),。
她忽然聯(lián)想到少時曾讀過的那句“當(dāng)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秋玉蕪問:“這是哪里,?!?p> “我的別院,,喜歡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