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庇謫?。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薄扒笠埠稳??”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薄俺嘁埠稳纾俊弊釉唬骸俺嘁?,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p> ——
阿吉的目光穿過人群,笑吟吟地投在他大伯的身上,。他大伯點點頭回應(yīng),,卻不走過去。他有他的體面,,那就是——不羨慕嫉妒別人的財物,,甚至可以說是有一點文人的清高——他也曾讀過圣人的書,雖然考了多次連鄉(xiāng)試也沒考中過,。阿吉那邊等師傅收了攤帳就大步走了過來,新書贏得了不少賞錢,,師傅也不吝嗇,,拿出幾文來讓阿吉零花。阿吉第一件想做的,,就是請大伯吃飯,。
他大伯面對一個孩子的邀約,好尷尬,,簡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發(fā)現(xiàn)陳長庚遠(yuǎn)遠(yuǎn)對著他笑,。陳長庚走過來說:“算我請的,你就別為難了,?!彼蟛樣樢恍Γ闶菓?yīng)下了,。一種強烈的自己很沒用的感覺涌上心頭,,促使他摸了摸阿吉的頭,自言自語地說:“娃兒命好啊,,起手就找了個好師傅,。”
陳長庚聽了這話,,心里也是一動,。早就有心思在天橋附近開個門面,可是人手不夠,;另外自己一個人吧,,其實在天橋上擺個攤帳也就夠養(yǎng)活家里了,而現(xiàn)在添了徒弟,,也少不了得多攢一份錢未來給徒弟娶媳婦,。要是門面開了,這個老實巴交的賣蒜的倒是個好看門人,。
于是酒席間陳長庚又添了一個好菜,,對他大伯說想拉他入伙,只管住不管吃,。他大伯一聽自然是滿心歡喜,,又怕當(dāng)不好人家的差,說了很多謙虛和請多關(guān)照的話,。陳長庚卻說:“我一直看你是個文人,,早有心結(jié)交,這一次咱們終于是坐在一起來了,!”這一來他大伯更是千恩萬謝了起來,。其實雖然他一文賞錢也沒給過陳長庚,但陳長庚的書卻沒少白聽,。多少年一直挨著陳長庚的攤兒,,除了沾了不少陳長庚的人氣兒,更是天天以此打發(fā)時光,。
說干就干,,“春秋茶社”就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業(yè)了。阿吉每五天回一趟白駒場,,施公有時寫,,有時口述,,阿吉再轉(zhuǎn)述給陳長庚,陳長庚再根據(jù)表演的需要稍加修改,,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年,,《水滸》這個本子也就快講全了。
施公特意從白駒場趕來聽了幾天,,就算是自己寫的,,聽到歡喜處也還是忍不住要笑,,聽到悲傷處忍不住黯然心傷,。這書稿,終于完全交付,,這一刻施公心里的“緊箍咒”才算是徹底松了,。老人家心里松快,哼著小曲兒就又回了白駒場,。
阿吉從此也就不需再頻繁兩地往返,,有更多時間來練習(xí)發(fā)聲和表演。他同他大伯就一同住在茶館里,,兩個人生活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日子過得安靜愜意,直到有一天,,茶館里來了一位清瘦的老者,。精神矍鑠,眉目清秀,,那長相就好似八仙過海里的曹國舅一般,。
別人聽書,聽了就走,,他卻不走,,還要留下來聊會兒天,聊的都是《水滸》這個本子,。起初陳長庚對老者懷有幾分戒心,,后來見他一連來了幾個月,也就熟絡(luò)了起來,,跟他講起了得這個本子的前前后后,。老者得知本子的作者仍然在世,顯得十分興奮,,一定要陳長庚引薦。陳長庚被他纏磨不過,,先遣了阿吉回去探望,。
此時施公已近古稀之年,,對塵世愈發(fā)看淡,不愿再見外人,。
阿吉回來一說,,那老者良久未發(fā)一語。飄然離開茶館,,不見蹤跡,。
幾個月后阿吉再次看見他,居然是在白駒場施公的家里,。顯然他已住了很久,,施公待他完全不似客人。老者見了阿吉,,倒是很親切,。給阿吉沏茶做飯,好似在自己家一樣,。
等看到阿志阿佐阿佑他們叫那老者“師兄”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師傅竟然收了那老者作閉門徒弟,。世上還有這么好笑的事:快七十的老頭收了快六十的老頭當(dāng)徒弟,。阿吉心里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總覺得這世上能與言者甚少,,就是那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藩籬,,作為見識以及立場,,所以看不見也是懶得去看見別人的立場和思路。貌似觸手可得,,其實遙不可及,。所以我常常猜想,垂暮之年的施耐庵托付書稿于羅貫中時,,該是多么的欣喜,,恐怕從此以后連睡覺都是笑醒的。只是增補雖好,,在我看來卻拔高了太多,,總有一種過于用力的牽強之感啊,!……也許此時,,我就是那個阿吉。
總之好學(xué)上進(jìn)是件好事,管它七老還是八十,。阿吉對這對癡老頭的好感倍增,。不過他現(xiàn)下也已經(jīng)是“春秋茶館”的登臺藝人,哪里有閑暇久住,,轉(zhuǎn)過天就回平湖鎮(zhèn)了,。
白駒場這種荒蠻小村自然沒人識得羅貫中,雖然此時他已憑借二十回本的小說《三遂平妖傳》紅遍大明王朝,。在村民眼中他就是個文縐縐的老頭,,一如在阿吉眼中他就是個閑得蛋疼的老文人。只有施公盡管沒有讀過他的書,,也能從他的言談舉止中分辨出他非同尋常的見識和飛揚的文采,。惺惺惜惺惺,羅貫中提出要續(xù)寫后半部時,,施公就慷慨答應(yīng)了,。這書稿失而復(fù)得,而且在自己閉眼之前就能得到廣泛傳誦,,已是意外之喜,,現(xiàn)在又得高手續(xù)寫使其完備,更是錦上添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又過了幾年,,施公安詳辭世,。
又過了幾年,羅貫中增補,、修改文稿完成,。
寫書人的故事慢慢湮沒在了時光里,而這部拷問靈魂的佳作,,承載著寫書人的精神,,幾百年來代代相傳。
合上書,,我仿佛又看見了大和尚魯智深:
且說魯智活捉了方臘,,立下頭等大功,這真是得勝旗開十里紅,,三軍齊唱凱歌回,。魯智深一眾退駐杭州六合寺。是夜月白風(fēng)清,,水天同碧,,魯智深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聽得江上潮聲雷響,。魯智深是關(guān)西漢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戰(zhàn)鼓響,,賊人生發(fā),跳將起來,,摸了禪杖,,大喝著便搶出來。眾僧吃了一驚,,都來問道:“師父何為如此,,趕出何處去?”
魯智深道:“灑家聽得戰(zhàn)鼓響,待要出去廝殺,?!?p> 眾僧都笑將起來,道:“師父錯聽了,,不是戰(zhàn)鼓響,,乃是錢塘江潮信響?!?p> 魯智深見說,,吃了一驚,問道:“師父,,怎地喚做潮信響?”
寺內(nèi)眾僧推開窗,,指著那潮頭叫魯智深看,說道:“這潮信日夜兩番來,,并不違時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當(dāng)三更子時潮來,。因不失信,,為之潮信?!?p> 魯智深看了,,從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付與灑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萬松林里廝殺,,活捉了個夏侯成;‘遇臘而執(zhí)’,,俺生擒方臘,。今日正應(yīng)了:‘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當(dāng)圓寂,。眾和尚,俺家問你,,如何喚做圓寂,。”
寺內(nèi)眾僧答道:“你是出家人,,還不省得?佛門中圓寂便是死,。”魯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喚做圓寂,,灑家今已必當(dāng)圓寂,。煩與俺燒桶湯來,灑家沐浴,?!?p> 寺內(nèi)眾僧,都只道他說耍,,又見他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喚道人燒湯來與魯智深洗浴,,換了一身御賜的僧衣,,便叫部下軍校:“去報宋公明先鋒哥哥,來看灑家,?!庇謫査聝?nèi)眾僧處,討紙筆寫下一篇頌子,。去法堂上,,捉把禪椅,當(dāng)中坐了,。焚起一爐好香,,放了那張紙在禪床上,自疊起兩只腳,,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比及宋公明見報,,急引眾頭領(lǐng)來看時,,魯智深已自坐在禪椅上不動了??雌漤炘唬?p>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里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p> 宋江與盧俊義看了偈語,,嗟嘆不已。眾多頭領(lǐng)都來看視魯智深,,焚香拜禮,。城內(nèi)張招討并童樞密等眾官,亦來拈香拜禮,。宋江教把魯智深衣缽并朝廷賞賜,出來俵散眾僧,,做了三晝夜功果,,合個朱紅龕子盛了,直去請徑山住持大惠禪師,,來與魯智深下火,。五山十剎禪師,都來誦經(jīng)懺悔,。迎出龕子,,去六和塔后燒化那魯智深。那徑山大惠禪師手執(zhí)火把,,直來龕子前,,指著魯智深,道幾句法語,,是: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只放火眼,,一片殺人心。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咄!解使?jié)M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p>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