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死諫
勃然大怒的,是皇帝。在他看來,,兒子此舉與逼宮無異。
讓他最生氣的是,,孟池羽請旨出征,朝堂上下無不稱贊太子年少有為,。反襯之下,,倒顯得皇帝懦弱無能,面對韃靼人毫無骨氣,。
太子得了人心,,皇帝失了人心。這讓他這個皇帝如何做得下去,?如何面對群臣,?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降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輕盈無聲地落在大地上,很快就覆蓋了整座紫禁城,。
黃色琉璃瓦盡數(shù)變白,,只有檐角的脊獸還顏色如故。雪水沿著屋檐往下滴,,敲在青磚上噼里啪啦,。偶爾滴到那人的頭上,那人如同呆木,,置若罔聞,。
北風(fēng)呼嘯凜冽,刺骨寒涼直抵人心,。孟池羽跪在干清宮前冰冷的地磚上,,雖是屈膝,脊梁卻半點不肯彎,,姿勢筆直挺拔,。
雪片沾衣,渾然不顧,。孤傲的青衫背影,,佇立在茫茫的寂靜里。
仿佛一夜之間,,江山白頭,。又仿佛此時此刻,天地之間,,一人而已,。
殿外的冰雪砭人肌骨,殿內(nèi)的地龍卻燒得溫暖如春,?;实鄞┲∫拢谂瘹獾膰@中臉色紅潤,,蹙眉時,,額間幾道皺紋顯得深了許多。
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奏折,,門外跪著自己親生兒子,,都在求他不要和親。
太監(jiān)總管永信躬著身子,,跪在腳踏上,,給皇帝捶著腿,,勸道:“殿下跪了兩日了,外頭又下雪,,不知身子吃不吃得消,。奴才斗膽……”
話沒說完,被皇帝瞪了一眼,,嚇得他把未說完的話憋了回去,。
皇帝斜倚在塌上,冷笑道:“朕倒要看看他能撐到什么時候去,?!?p> 永信小心翼翼地拿捏著捶腿的力道,觀察皇帝的臉色:“前朝有大臣跪諫先皇,,也是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后來——”
皇帝正等他的下文,見他說到一半不說了,,不悅道:“后來怎么了,?”
“那位大人體質(zhì)不好,跪得久了,,落下了腿疾,,半年便亡故了?!?p> 皇帝亦是父親,,對兒子不可能沒有舐犢之情??墒?,帝王所要的尊嚴(yán),終是蓋過了人父的慈心,。要他向兒子低頭,,絕無可能。
他收回腿,,吩咐永信:“你出去告訴那逆子,,再跪十日也沒用。叫他回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永信得了吩咐,,退出門外,,見孟池羽只落得一件青衣,身上落滿積雪,已全然凍僵了,。
他忙上前跪下,,替太子撣身上的雪,道:“殿下快請起駕回宮去吧,,圣上說了,,就算您再跪十日,他也是不會答應(yīng)您的,?!?p> 孟池羽身上的積雪太厚,一時撣都撣不開,。永信是跟著皇帝的老太監(jiān),看著孟池羽長大的,,道:“殿下這個樣子,,別說圣上了,老奴見著都心疼,,要是染上風(fēng)寒可怎么辦吶,。”
小爺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要是能帶兵出征,,別說染個什么狗屁風(fēng)寒,就算是叫他缺胳膊斷腿,,他也覺得痛快,。
幸虧他自小練武,身體底子夠結(jié)實,,要換別人估計也早趴下了,。
“麻煩諳達給父皇傳個信,十日不成,,我就跪二十日,,跪到他改主意為止?!毙斠慌蓢?yán)肅,,“還有,要我皇姐皇妹嫁給蝗蟲,,我死也不應(yīng),。”
蝗蟲,?永信反應(yīng)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韃靼人。這種比喻,真讓人哭笑不得,。
“太子爺您這是何必呢,,既傷了您自個兒的身子,也傷了皇上與您的父子之情,?!?p> “諳達不必再勸?!?p> 永信無奈,,喪著臉回去復(fù)命。
皇帝氣得臉色鐵青,,這個兒子,,真是砸不動的釘子。
又過了半晌,,雪越下越大,,北風(fēng)敲打著窗戶,那嗚呼怒號的聲音,,聽得人瘆得慌,。
皇帝終于忍不住氣了:“叫他滾進來!”
孟池羽全身早就結(jié)冰了,,整個人凍得像座冰雕,,強撐著站起,由幾個內(nèi)侍扶著進了殿,。
皇帝盤腿坐在炕上,,看見兒子面無人色地被人扶進來,嘲諷道:“你小子不是最硬氣的嗎,?還用人扶,?”
小爺脾氣也倔,聽他這么說,,硬生生推開內(nèi)侍,,亦步亦趨地走到皇帝面前。
直面而來一股逼人的寒氣,,皇帝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逆子,,你要干什么?來人,,拉開他,!”
內(nèi)侍將他拉開三步遠,孟池羽腿僵得不行,,只能緩慢地跪下,,極力抑制自己想罵爹的沖動,語氣平靜道:“父皇萬萬不能和親?!?p> 皇帝冷顏向他:“你在命令朕,?”
“兒臣正是因為愛戴父皇,才不愿父皇和親,,日后落人笑柄,。”小爺說到這里,,頓了頓,,“如有不臣之心,天誅地滅,!”
兒子言辭懇切,,指咒立誓,一片赤誠溢于言表,?;实勰樕徚司彛娝砩系谋┒蓟?,一身青衣濕透,命左右給他換件衣裳,。
暖閣不是專門收衣裳的地方,,除皇帝穿著的常服外,就只剩下一件龍袍,。永信叫兩個小太監(jiān)去偏殿取常服,,皇帝不耐地攔住,指著龍袍道:“就這個吧,,給他換上,。”
孟池羽不敢逾越,,連忙推辭,,永信已經(jīng)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扒了他身上的濕衣服,服侍他換上了龍袍,。
融化的冰雪沁入少年的肌膚,,小爺?shù)臍赓|(zhì)似乎更加清冷了些。與這龍袍上的威嚴(yán)團龍,,自成一體,。
香爐散出淡淡的輕煙,是西南進貢的龍腦香,,適用禪修,。國運不順,皇帝這幾日臨時供了個佛堂,手上也常捻著佛珠,,大抵是想借此消除焦慮,。
孟池羽把眉頭一皺:“事已至此,與其求神拜佛,,不如籌措軍餉,,厲兵秣馬,打到蝗蟲老家去一窩端,?!?p> “你在和誰說話?”皇帝將一串佛珠甩到兒子頭上,,厲聲斥責(zé),,“逼宮之罪,罪在當(dāng)誅,!”
噼里啪啦,,佛珠散了一地。孟池羽昂著頭,,任憑紫檀的珠子打在臉上身上,,堅定的神情半點不變,吐字反而格外清晰:“韃靼人欺負(fù)到大雍頭上來了,,父皇卻公主嫁與賊人,,天下子民會怎么看皇上?北邊那些被蝗蟲作踐的城池子民,,又是何等寒心,?兒臣不是逼宮,兒臣是死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