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古老的有些年頭的祖祠,,白沐從堂前的蒲團上起身,看著燭火在堂上公然挑逗檀煙,發(fā)出輕佻的嗶嗶啵啵的聲音,。
他在火光中陷入沉思,恍惚中仿佛再次看到那一紙薄薄的診斷書,上面寫著癌癥晚期的冷酷字樣。
盡管有無數(shù)來自社會各界的好心人士獻(xiàn)出愛心,,但仍舊無法阻擋死神降臨,他在病情逐漸惡化之際拒絕了好心人提供的國外醫(yī)療資源,,并強撐著病體殘軀回到曾經(jīng)的支教教室,。
正處于暑假里的孩子們自發(fā)回到教室,他們早已被大人提前交待不要哭泣,,但眼眶中皆是打轉(zhuǎn)的淚水,。
看到孩子們試圖期待用自己微渺的純真祈求換取上天對他這位年輕支教老師的憐憫,那一刻,,白沐才真正體會到手中的粉筆重若千鈞,。
教書育人的分量,只有三尺講臺能丈量,。倘若再有一次讓那些貧困山區(qū)的孩子們看到外面世界的機會……
“沒機會了,?!遍W爍的燭光中,,白沐不禁搖頭苦笑,回頭看向正堂之上供奉的老人金身,。
離開學(xué)校之后,,他決定找個地方讓自己體面的與世界告別,然而行至中途,,卻意外的遇到這個老人,。
老人出現(xiàn)的有點突然,白沐是在撞到他之后,,才意識到他的存在,。當(dāng)時老人說了幾句話,或者沒有說,,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總之,,他在醒來之后,,便已經(jīng)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xiàn)在眼下這個玄奇的地方。
此時身處的是一個叫做白石鎮(zhèn)的地方,,而堂上供奉的老人則是白石鎮(zhèn)的圣祖爺,。
老人姓白,,單名一個石字,白石鎮(zhèn)的名字由此而來,。鎮(zhèn)子里有人稱老人“白圣公”,,也有人稱他“白夫子”,但更多人叫的,,卻是“白師”,。
傳說白師是有大智慧的先賢,在洪荒時代曾被視為生靈啟蒙之師,,后來修煉得道,,化而為千古圣人,飛升天外之天,,不在此間天地了,。
白沐花了好幾天才適應(yīng)新的身份,如今的他是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比以前的他足足小了十歲,。
?少年的名字也叫白沐,打小沒有娘,,父親是白石鎮(zhèn)的族長,,常常忙于族務(wù)而對其疏于管教。
少年白沐自幼少言寡語,,五歲時父親意外失蹤于八千里白石山深處,,他似乎受了打擊,變得木訥呆滯,,癡癡傻傻,。
沒爹沒娘的癡傻孩子,受欺負(fù)在所難免,。鎮(zhèn)上的搗蛋孩子打他,,罵他,他都受著,,既不反抗也不逃走,,鎮(zhèn)上人都認(rèn)為他就是個活生生的傻子,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不久之后,,白石書院的游夫子把少年接到書院里住下。
這件事引發(fā)白石鎮(zhèn)族人的抗議,,白石書院是天下一等一的儒家圣地,,收留這傻子怎么行,傳出去叫外人怎么看?
族人們鬧了月余,,游夫子不為所動,。時間長了,族人們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偃旗息鼓,,不作聲了。
少年白沐在白石書院安然讀了十年書,。
數(shù)日前,,他不知道又是受了誰的欺負(fù),在書院不敢作聲,,偷偷跑來祖祠大哭一場,。
他在哭泣中用不知從哪里撿來的一張鋒利瓦片割破手指,并把汨汨流出來的鮮血涂抹在白石金身手掌心托著的一盞古燈里,。
燈在他涂抹鮮血時起了一團火,,豆大的火苗隨著越來越多的鮮血注入而變得旺盛,直到某一刻,,火光直沖云霄……
游夫子趕到的時候,,白沐剛好在少年的身體中蘇醒,他還記得那個中年書生眼中驚訝而又怪異的神色,,隨后被對方以觸動圣怒為由禁足在祖祠反省,,滿七日方可返回白石書院。
時間像飛鳥,,在庭院的槐蔭里倏忽間掠過,,如今已是七日之罰的第六日。
黃昏后,,太陽下了山,,帶走天邊的殘紅,月亮悄然浮動在遠(yuǎn)山之巔,。
祖祠院落安靜而清幽,待天色稍晚的時候,,忽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祠堂外面?zhèn)鱽怼?p> 香風(fēng)襲動,,堂間燭光微閃,燭光和檀煙也知道避嫌,,隨著輕快的腳步聲裝模作樣的雀躍,。
白沐扭頭看向門外。
一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跨進門檻,,手里提一個紫紅色漆木食盒,,見到白沐時嘻嘻一笑:“白沐哥哥……”
小丫頭叫白靈兒,比白沐小五歲,家住白石鎮(zhèn)雞鳴街口,,開了一家上下三層的小酒肆,。她娘是個廚娘,出了名的河?xùn)|獅,,一般人不敢輕易招惹,,好在小姑娘的性子溫柔,隨她溫暖如陽光的爹更像一些,。
白靈兒皮膚白皙,,眉間用朱砂點了一粒紅,大概是剛從白石書院放學(xué)不久,,她身上的儒服還沒來得及換下,,臉上紅撲撲的,一層細(xì)密的汗沁在鼻尖,,鼻翼忽閃忽閃,,顯然是累到了。
“今天有好吃的哦,,我娘親手做的,。”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甜的像白石山深處剛割出來的香蜜,。
白沐在祖祠受罰這幾日,白靈兒每到飯時都會帶來些吃食,。
白面饅頭,、黑面饃饃、山豬肉包,、驢肉火燒,,油餅、油饃,、油贊子,、油糕,棗糕,、綠豆糕,、桂花糕、羊奶糕,、雞蛋糕……這些是還能記得起來的吃食,,米面雜糧無一不包,全都不重樣,,一看就是白靈兒的爹娘用了心的,。
白靈兒怕來得晚了,,白沐會餓,還會多帶些零嘴,。豬肉脯,、蜜山棗兒、核桃仁兒,、落花生,、腰果兒、炒青豆,、茴香豆,,不一而足。
白沐在白石書院讀書十年,,修行沒什么長進,,但比之普通人好歹要強一些,餓個十天八天也不算太大問題,。游夫子罰他七天,,也是因為清楚這一點,叫他受些苦長個教訓(xùn),,事情便就此罷了,。
奈不住白靈兒一家人熱心腸,見不得他受罪,。
白靈兒掀開食盒蓋子,,里面是一盤顏色金黃、肉汁四溢的叫花雞,,邊上還有兩個白如初雪的細(xì)面饅頭,。
這是白沐“不經(jīng)意”表達(dá)改善伙食訴求的結(jié)果。他在那個世界二三十年,,早已吃慣了主食配主菜,,實在很難習(xí)慣這里菜不菜飯不飯的飲食習(xí)性。
現(xiàn)在多好,,有飯有菜,,叫花雞的香氣四溢滿堂,只有最少三年以上的走地雞才能散發(fā)出來這種程度的鮮美味道,。
要是再有點小酒佐餐就好了,,遺憾往往來自不知足。白沐暗嘆著伸手去取饅頭,,卻被白靈兒小手拍開。
“白沐哥哥莫急,,下面可還有好東西呢,!”小丫頭賣個關(guān)子,,沖白沐擠擠眼睛,黑眼珠長睫毛,,晶晶亮,,很透澈。
她取出叫花雞和饅頭,,放到一旁,,接著用食指摳開食盒底板中央的一個不顯眼的凹點,從下面抽出一截細(xì)麻繩,。麻繩長不足一寸,,另一端被固定在底板下面,她稍微用力拽了一下,,食盒底部的托板便被拎了起來,,下面竟藏著一個暗匣。
白沐看到暗匣邊緣有一圈玄奧的徽記,,那是幾個簡單圖案組成的精致構(gòu)圖,。他暫時還看不懂圖案代表的含義,但以這些日子了解到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知識,,確定這是某個宗門的徽記,,有點類似以前那個世界的商品商標(biāo)。
暗匣里面裝著一個桃粉壽雕雙耳瓷酒壺,,壺身狀若仙桃,,精致小巧,上面雕著一株老桃枝,,下方墜著三枚圓潤飽滿的大壽桃,。制陶者匠心獨運的令桃枝與壺嘴和桃葉雙耳融為一體,一眼看去好似壺中美酒為桃樹源萃汁液,,飲者所啜乃其精華,。
“這是我爹釀的桃花酒?!毙⊙绢^翹著下巴,,傲然道。
壺蓋輕輕被提起,,倒置過來竟是一枚小酒杯,,壺身微微斜傾,朱紅色的酒漿順著桃枝末端的壺嘴汨汨涌出,。
在酒壺的底部,,白沐再次看到一個宗門徽記,但顯然認(rèn)不出那是何門何派,。
酒斟八分滿,,白靈兒放下酒壺的時候,,白沐注意到壺身背面斜貼著一張四方紅紙,上書“桃花酒”三字,,字跡筆走龍蛇,,蒼勁有力。
“白沐哥哥,,你嘗嘗,。”白靈兒把酒杯遞到白沐手里,。
清冽的酒香裹挾著濃郁的桃花香氣撲面而來,,白沐聞之只覺沉醉,不禁喝彩:“好酒,!”
“噓,!”白靈兒手指豎在唇邊,朝外面指了指,,壓低聲音:“來的時候,,游夫子正在我家吃飯,眼下恐怕還在找酒呢,!”
白沐一滯,,再看看桃花酒三個字,恍然大悟:“怪不得,,原來這酒是你偷……”
“噓,!”小姑娘又噓一聲,板著臉道:“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白沐比了個OK的手勢,點頭附和:“喔,,喔,,對,是拿,?!?p> 小姑娘這幾日常與白沐混在一塊兒,耳濡目染了不少發(fā)生在他身上奇怪的事情,,竟絲毫不懷疑變了個人,,反倒是興致盎然的模仿和學(xué)習(xí)。她早就搞明白這個手勢的意思,,也瞇著眼睛比了個OK的手勢回應(yīng),。
一頓飽餐過后,白靈兒收拾一下便要回家,,臨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腳步一頓,,回頭道:“白沐哥哥,,明日文宕哥哥和其他幾個加入墨家的弟子會離開鎮(zhèn)子前往宗門拜師學(xué)藝,族人們都要在太湖畔置辦宴席歡送,,你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