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月色并不明亮，林道儒年歲已高,，疲倦了一天,，沾到床就睡了。

　　賈環(huán)躺在塌上,，合被閉眼,。

　　在床上躺了很久,，終究還是難以入眠，披上衣裳出了客房,。

　　賈環(huán)走到過道上,，輕輕推開了木窗。

　　夜空中掛著的月亮,，其實有些渾濁,，云朵在天空中飄動，時而露出月亮的臉,，時而又遮住,，比不得先前中秋的月兒皎潔明亮。

　　一陣北風(fēng)吹過,，涼颼颼吹得賈環(huán)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衣服,。

　　望著下面依舊燈火通明的客棧酒廳，賈環(huán)的眼睛漸漸的恍惚了,。

　　自己已經(jīng)出了榮國府,，甚至離開了長安,，車圖勞頓來到了南京,。可是這一切,，賈環(huán)卻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時空，究竟是怎么樣的一種存在呢,。為什么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把一個人從一個未來，送到過去,。

　　把一個人從一個空間,，送到另一個空間。

　　這樣的問題,，在賈環(huán)剛剛來到此地之時,，是不會思考的。

　　賈環(huán)讀了一年的十三經(jīng),，又添看了幾本通史,，才會重新把這個問題撿起來。

　　賈環(huán)的內(nèi)心,，時間與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然后才與渺小的自己連接起來。

　　封建王朝,，孔圣,，儒家,，世家，科舉,，還有紅樓,。

　　不可避免的，賈環(huán)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寂寞,。

　　宇宙里,，月亮，地球,，甚至太陽,，都只是渺小的一粒灰塵,。

　　時間里,，人類這種生命，總是在漫長的歲月里消逝成時間長河的一粒蜉蝣,。

　　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是和賈環(huán)一樣的,，出自那個人類可以離開地球的時代,。

　　這是賈環(huán)的一份孤單。

　　一個人類個體的存在,，真的是太過渺小了,。

　　...........

　　嘴里被塞進了什么，賈環(huán)被拉回到現(xiàn)實,，北風(fēng)又重新讓賈環(huán)感受到了什么是寒冷,。

　　賈環(huán)下意識的嚼了嚼嘴巴里的東西，甜甜的,，還有些咸,。側(cè)目望了眼同樣和自己一樣趴在窗戶上的人。

　　林靄若無其事地望著夜空上的月亮,，往嘴里丟了一塊糕點,。

　　“睡不著嗎？”

　　賈環(huán)嚼碎嘴里的糕點,，粉糯糯的,，從喉嚨吞咽下去。

　　“睡不著,?！?p>　　林靄那雙劍眉下的好看眸子，清冷地看著下面燈火通明的酒廳,。

　　“又在想白天師傅跟你說的那些話,？”

　　賈環(huán)微微搖了搖頭,，并不搭話，他不想和林靄談這個話題,。

　　林靄無所謂的笑了笑,，蹲下身子，把賈環(huán)扶向自己,，低著頭仔細地給賈環(huán)扣好身上的衣裳,。

　　溫柔的聲音在空氣傳播。

　　“夜里風(fēng)寒,，仔細受了凍,。你也不要多想，人啊想多了就會給自己添加煩惱,，你看你這就睡不著覺了吧,。”

　　賈環(huán)伸手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沉默不語,。

　　林靄好笑地看著賈環(huán)，風(fēng)吹得他的儒袍衣袖微微晃動,。

　　“真不知道你這么點大的人,，哪里來的那么多心思。我同你這般年紀(jì)的時候,，根本就是沒心沒肺過來的,。”

　　林靄沉默了片刻,。

　　“父親的教誨可能聽起來是有些虛妄了，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人的看法總會因為經(jīng)歷而改變,，等你再大些也許就能明白了。

　　所以,，現(xiàn)在的你其實不用那么往心里去,，想太多只是給自己徒增煩惱?！?p>　　賈環(huán)清冽的聲音在林靄的耳邊響起,。

　　“師兄，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呢,?！?p>　　雖然賈環(huán)早已經(jīng)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幼稚年紀(jì)，但是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總會在偶然的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林靄聞言一時愣住了,，僵在原地。他哪里會想到賈環(huán)會問這么個問題,。

　　賈環(huán)這個年紀(jì)的小童,，哪個不是沒心沒肺的鬧騰，活力四射而無憂無慮,。林靄雖然自覺賈環(huán)是個早慧老成的,，也知道他常常心事很重，但這個問題從賈環(huán)嘴里說出來還是讓人覺得太沉重了,。

　　他眉頭緊皺,，眼神里全是沉思，面上掛著一絲落寞,。

　　“怎么這么問,。”

　　賈環(huán)問過就懊惱自己的唐突,，林靄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哪里會想過這樣的問題。

　　賈環(huán)望了眼皺眉沉思的林靄,，心里并不抱著能得到個回答的期待,，隨意敷衍道。

　　“上天給了人智慧,，卻又讓人生老病死,。這讓我覺得我們很可悲，生來就注定了會死亡,，所以會疑惑生來為什么,。”

　　林靄與賈環(huán)兩人同樣的姿勢,，倚在窗口,，望著窗外。

　　昏暗的月色下,，難以看清林靄的神情,，賈環(huán)則是滿臉的平淡。

　　林靄從懷里掏出個小酒壺,，捏在手里晃了晃,，灌了一口酒，眉眼笑的淺淡,，把酒壺遞給賈環(huán),。

　　“喝一點，暖暖身子,?！?p>　　賈環(huán)看著林靄的笑臉,，放下心來，接過酒壺,，學(xué)著林靄咕嚕灌了兩口,，擦了擦嘴角。

　　林靄若是多想,，倒是自己的過失了,，給師兄徒增了煩惱，好在林靄不是自找煩惱的人,。不多想,，就好。

　　.....................

　　林靄雙手架在窗臺上,，面上的神色很平靜,，好聽的聲音幽幽地從他那雙薄唇吐出。

　　“環(huán)兒你問的這個問題,，我以前也想過,，只是那時候年幼，想不明白索性就丟到腦后了,?！?p>　　“不過我想，人生在世,，無他爾,，呼吸就好。

　　人不像天上的太陽月亮,，晨晝更替,。

　　每一個新的早晨，太陽總會重新從東邊升起,。

　　但人死了,，就真的死了?；饕慌觞S土，被掩埋在土地里,，全部都歸還給大地了,。

　　我記得我母親去世那年，她的棺柩被下葬入土,，那時的我并不明白什么是人死了,，只是不停的哭，哭到人昏過去,，醒來又繼續(xù)哭,。

　　我還有個大我很多的大兄,，他是在邊境戍邊的，他很寵愛我,，我小時候他常常把我背在脖子上讓我騎大馬,。

　　我也很崇拜他，其實小時候我的夢想不是做一個讀書人,，而是像大兄一樣當(dāng)兵打仗,，那時的我覺得穿著鎧甲，腰里挎著軍刀,，很威風(fēng),。

　　可是我父親并不喜歡大兄，從小到大,，大兄就是我的反面教材,，嚴(yán)令我不要跟他學(xué)。你想嘛,，書香門第的家庭,，出來個帶兵打仗的，父親難以接受也是正常,。

　　不過后來,，大兄的棺柩被他的下屬從邊疆護送回長安，那年他死在一次平亂中,，父親那悲痛欲絕的模樣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記憶,。

　　從那個時候，我覺著我大概明白了,，雖然我說不出來,。

　　身邊的親人，總是會一個又一個的離開我們的身邊,。這樣的事情,，哪里又是我們能夠阻止的呢?；实鄱歼€要一代一代的往下傳,，又何況是我們這些凡人。

　　總有一天,，我會死,，你也會死。我們都會化作天地間的一粒塵埃,，與風(fēng)同行,。

　　我也很害怕死亡，父親也會很害怕死亡，天底下的蕓蕓眾生都很害怕死亡,。

　　可是我還是想好好活下去,，我看得明白我母親離世時候眼睛里的神色，她是在擔(dān)憂沒有娘的我究竟該怎么在這個世界自處,。

　　我也知道為什么父親時常眼神憂慮地看著我,，他要裝作一副堅強的模樣，才能讓我不再害怕,?！?p>　　林靄頓了頓，臉上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

　　“我好像說的太多了,，失態(tài)了。師弟,，如果你真的覺得不知道為了什么而活,，那你就努力的呼吸?？傆幸惶?，你會發(fā)現(xiàn)，你不是為了自己而活,，你也有牽掛著你的人和你牽掛的人,。

　　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背負著這些活著的你,，對于某些人是有意義的?！?p>　　秋風(fēng)甚至不僅僅是清寒,，冷得讓人徹骨。

　　賈環(huán)沉默地依靠在窗臺上,，望著身邊那個口吻平淡,，神色平靜的師兄。

　　林靄身著一身月白色儒袍,，一頭長發(fā)懶散地披在肩上,，劍眉星目，俊朗的面龐上掛著滿滿的苦笑,，笑得兩只眼睛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