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命令已經(jīng)下達,,但眾臣卻沒有敢離開,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神全部聚集在蘇子瞻身上,,人們也不免開始竊竊議論他。
“只說熙寧年間歐陽公曾經(jīng)大力夸贊這個人,,卻沒想到是個榆木腦袋,。”
“可不是嘛,,他那篇文章做的也是不錯,,言辭倒也委婉,確實是個能人,但為何今天如此持言辭,,使陛下難堪,?”
“只是可惜了,如此大好前景,,可能就毀于今日寥寥幾句了,。”
他們口中的那個榆木腦袋蘇子瞻,,此時正跪在朝堂之上,,將頭深深低下去,一直沒有抬起來,。
今天在朝堂上的所有行為,,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顯然,,他也沒有料想到最后的局勢會是這樣。
一旁的王介甫看著蘇子瞻,,捋了捋胡子,,一言不發(fā),而后長嘆一口氣,。
“難道,,是司馬光一把年紀老糊涂,看走眼了?不應該啊,,司馬光常年與史書打交道,,看人應該挺準,確實不應該啊,。”王介甫坐在胡床上,,嘖嘖道,。
正想著,介甫聽到一陣腳步聲,,伴著一串咳嗽聲,。他一轉頭,正是司馬光那個顫巍巍的背影,。
霎時,,整個朝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默默注視著那個滿頭白發(fā)的重臣離去,。這個背影中,,似有蕭索,似有落寞,,也似乎有一種凄涼,。
“介甫公,。”李憲冷不丁地拍了介甫一下,?!氨菹掠惺乱獑柦楦甙??!痹捯粢宦洌顟棻銖某煤竺?,趁人不注意離開了,。
“還有,介甫公,,記得帶上胡床,。”
介甫不知話中深意,,便提著胡床,,也趁人不注意出了朝堂。
不知道是誰開始,,有一部分人跟著司馬光那個顫巍巍的背影離開朝堂,,然后越來越多的人跟在司馬光后面,跟著那個背影離開朝堂,。沒有人留意李憲的到來,,也沒有人留意到介甫的不翼而飛。
“陛下,?!蓖踅楦⒑卜旁诘厣希虻剡档?。
“起,。”皇帝此時的面色也有些難看,,似乎有些憤懣,。
“陛下不必為此事而困擾,一是蘇子瞻閱歷不深,,不懂世事,,更不懂朝政,二是此事蹊蹺,,蘇子瞻也只是有感而發(fā)罷了,,少年意氣,固然難免,陛下不必因此而惱怒,,若是被他人知曉陛下和一個后生而大動龍怒,,陛下的風評恐怕會被迫害啊?!?p> 介甫說這段話,,表面無甚,暗地里卻是步步緊逼皇帝,。畢竟蘇子瞻能夠入朝,,全是皇帝的決斷,若是一味指責蘇子瞻,,從某方面來說就是在指著皇帝的面罵他用人不當,。
另外,朝中眾人皆知,,此事從發(fā)生到結束,,其中過程本就蹊蹺,還有與此事一樣蹊蹺的介甫,,所以介甫說此事蹊蹺,,將罪名按在此事身上,不必因為蘇子瞻而龍顏大怒,。
最后,,介甫在朝許久,對皇帝的喜怒早已了然于心,。作為改革大臣的他自然知道,,這位勵精圖治的皇帝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名聲。
伴君如伴虎,,想在君王身邊長久,,就必須要揣度著君王的喜好,了解君王的秉性,,步步驚心,,不敢絲毫差錯。
“介甫公所言在理,,朕其實并非氣憤蘇子瞻,只是氣那時勢,。眼看著朕要中興大宋,,卻發(fā)生了如此事情,久久不得解決,。是上天非要與朕作對嗎,?”
“陛下多慮,此乃事成之先兆。前人曾有言道:‘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是上天對陛下的歷練,,若是歷練過了,,則大事自然成?!?p> “介甫公直言無妨,。”皇帝聽完,,雖然不是太懂,,但能聽出是好事,想要讓介甫繼續(xù)說下去,,但看到介甫還跪在地上的恭敬模樣,,突然道:“哎呀,是朕迷糊了,,李憲,,快快賜坐?!?p> “陛下不必勞煩李公公了,,臣把朝上的胡床帶來了?!苯楦樖帜闷鸷?,展開坐在那里。
“這怎么能行,,普通百姓尚且尊師重道,,更何況是朕呢。介甫公請上座,?!?p> “陛下…”
介甫還未開口,就被皇帝拉到御案對面坐下,,然后自己坐好,,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另一邊,司馬光正坐在布衣的對面,,將今天朝堂上的事情逐一講述,。
“司馬公著書立說不錯,但教學生處政屬實不行啊,?!?p> “范先生什么意思?”司馬光瞪著布衣說道,,“難道你也懷疑老夫看人不準,?”
“哈哈哈,司馬公那么著急作甚,,這個學生,,依在下看,將來必是你我推翻新政的中流砥柱,,司馬公確實看人不錯,,就是教他的時候沒有教全,少了一個最關鍵的從政之道,?!?p> “呃……”司馬光此時似乎明白布衣的意思,但卻說不出來,。
“哈,,司馬公博覽古今,對這個詞不能再熟悉了吧,?!辈家虏唤揶怼?p> “怎么不知,,老夫怎么沒教過,?”司馬光便漲紅了臉辯解道。布衣看著花白胡子的司馬光這副模樣,,忍俊不禁,。
許久,布衣收起笑意:“司馬公既然知道,,何不一同說出來聽聽,?”“有何不可?”
“三”
“二”
“一”
“伴虎,?!?p> 二人異口同聲。
許久,,二人大笑,。
“司馬公懂在下,在下也懂司馬公啊,,哈哈,。知音難覓,你我再暢飲三二白,,共同抒懷,。”
“一日在朝,,老夫就一日不得心安,,今日上朝便是如此,只能待到那小子真正能獨當一面時,,老夫才可開懷暢飲,。”
“司馬公,,在下想好了,,若是來日,朝中平靜,,你我便隱居山水間,,不問功名,只飲酒吃茶,,消除平生官塵氣,,落得一身干凈?!辈家聻樗抉R光又斟了一杯茶,。
“你這布衣穿的干凈,走的也干凈,,我這官服卻穿的臟了,,沾滿了濁氣?!彼抉R光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傲T了,,來日方長,多有叨擾,,改日再一同品茶,。”
“布衣恭送司馬公,?!?p> “你且坐好,,干凈些,莫要臟了身子,?!?p> “在下定然不會沾塵,倒是司馬公卻要留意,,莫要諸多塵臟的洗不凈了,。”
“伴虎還要落得一身虎毛,,相比之下一些灰塵又算些什么,。”
“陛下可知其中道理所在,?”王介甫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看著昏昏欲睡的李憲和仍然神經(jīng)抖擻的皇帝,內(nèi)心中不禁升起一絲贊許,,仿佛看到了同樣努力的和甫,。
這么說來,二人年齡相仿,,可否能將和甫也引進宮中,,既能和皇帝作伴,又能幫助自己實施新政,,兩全其美,。
“介甫公,朕有一點不明白,,就是方才講的商衛(wèi)鞅公,,他實施新政時得到了孝公的大力支持,但朕在介甫公新政之時,,也將舉國之力付諸愛卿,,為何第一次以草草失敗而告終?”
“究其所以,,陛下且聽臣道來,。衛(wèi)鞅公可以一人之力改舉國之法,靠的就是絕對的名聲和同僚的鼎力相助,。而當今朝中,,因循守舊的人卻不在少數(shù)。若是陛下可將臣之臂膀安排于臣,,想必新政推行,,定然如虎添翼。衛(wèi)鞅公改革,,不畏天時,,臣當效仿衛(wèi)鞅公,,中興我宋,一統(tǒng)九州,?!?p> “朕明白了?!被实劭粗踅楦Γ暗请捱@次召你來,,并非為了聽你的豪言壯志,,也并非讓你給朕講前人改革,而是想要知道,,朕下一步應當怎樣,?”
“臣明白,而今朝與前朝改革并不類似,,因此采取方式也不當類似,。變法圖強,需天時地利人和,。天時非臣只手可改,,地利也非臣所能決定,而今臣只能祈求人和,。臣不愿新舊二黨因此事而兩敗俱傷,,也不愿新政因外人干擾而難以施行。臣,,實是兩難,。”
“介甫何必繞來繞去,,直言便是了,,想要什么人,朕給他安排官位,?!被实巯肓讼耄笫忠粩[,。
“陛下明鑒,。除朝中之事外,臣還懇求另一事,?!?p> “何事?”
“軍器,。臣曾經(jīng)建立過軍器監(jiān),,效果卓越,,若是軍器監(jiān)重新建立,臣有把握,,五年內(nèi)修成一支銳不可當?shù)木J之師,。”
“兵部之事,,朕不好過問,,來日上朝朕同陳將軍幾位商議商議,談判此事朕許了,?!?p> “謝過陛下?!?p> “有何可謝的,,都是為了祖宗社稷罷了。想想朕為了支持你變法,,內(nèi)庫撥了一次又一次,,該壓的壓,該辦的辦,。只希望介甫公不要讓朕失望,。”
“陛下不負臣,,臣亦不負陛下,。”王介甫得到了這么多許可,,自然內(nèi)心有些興奮,。
“那你準備何時將和甫召回京城啊,?”皇帝冷不丁地一問,。
“待到大局已定,自然會讓其助臣,?!蓖踅楦ЧЬ淳吹卮稹?p> “大局,,那要到何時了,。這樣吧,新政重施需要助手,,聽說王和甫倒也有些才能,,不如朕把他召回京城,在朝中也好助你?!?p> “甚好,,臣謝過陛下?!?p> “若是無事,,今日就到這里。介甫先回去吧,?!?p> “是,臣告退,?!?p> 王介甫恭敬地走了,但內(nèi)心十分欣喜,。
目送著介甫走的皇帝一聲冷笑。這時李憲從旁邊走了出來:“陛下如此操作,,那王介甫果真看不出來么,?”
“哈哈哈,他明知伴君如伴虎,,卻自認為能驅虎,,只待來日,事態(tài)又將如何,?!?p> “可陛下,”李憲又問道,,“若是王和甫也入朝,,此兄弟二人一起,只怕司馬公和蘇子瞻難以招架,?!?p> “但這天下,終將是朕的,。誰是棋盤,,誰是棋子,還用說么,?下棋之道,,不可貪勝,不可不勝,。駕馭朝政,,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