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忠聞言,，緘默不語。吳家家主的話顯然是說到他的心里去了,，他握緊了手中的薄瓷茶盞,，看著杯身蜿蜒曲折的裂紋。這迂回彎曲的紋路如一張大網(wǎng),，將他的心籠住,，一點一點地收緊。

　　他皺了皺眉頭,，只覺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亂的很。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可不像這些根根分明的裂紋那樣一目了然,，他在沙場上馳騁慣了,，“權(quán)術(shù)”二字，他只懂?dāng)垯?quán),，不懂其間“術(shù)”字的奧義,。人情世故的事情，多半依仗楚佩這位賢內(nèi)助為他奔走,。

　　“既然如你所說,，昭妃是天命加身?！背宓恍?，“不管是鳳位還是太后之位，皆是命里注定之事,，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吳家家主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自相矛盾,，只好強笑道：“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公主殿下女中豪杰，心中謀略遠勝男兒,，怎么會不知吳家的意思呢,？”

　　一直在旁呆如枯樹的鄭伯忠好似突然活過來一般,，搶過話頭道：“吳家讓出一個本就不握在手里的太后之位，鄭家卻要流血作叛賊,，留下千古罵名,。惡名都留給咱們，你們倒是求得富貴,，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

　　“這話不錯?！背灞涞乇屏艘痪?，“吳家無需用昭妃來百般暗示，本宮也是浸淫權(quán)術(shù)多年的,，這樣的段數(shù)在本宮面前還是太低,。若是拿昭妃便可讓鄭家低頭，皇帝明兒便用昭妃的命來要挾本宮的命,?！?p>　　“如今吳家求于鄭家，既是求,，便要做足了誠意,。茲事體大，倘若本宮即刻就與你們一拍即合,，只怕吳家也不會相信罷,。”

　　“公主說的是,，此事并非兒戲,。”吳家家主見自己的心思被對方看得透透的,，只好坦然道,，“不知公主殿下想看到怎樣的誠意，在下實在愚鈍,，窺不破殿下的玲瓏心思,。”

　　楚佩臉掛寒霜,，冷笑一聲：“自然是鄭家能得到什么。本宮知道,，有人甘愿做竊國者,，可那也是在利大于弊時；如今,，本宮只覺得被吳家戲弄,，并未覺得有足以令人傾覆王朝的好處擺在眼前,。”

　　這話說得極重,，吳家家主與吳國舅聽了這話不覺冷汗涔涔,，惶然道：“吳家委實沒有戲弄之心，不過是看著鄭家日益衰落,，皇上重用姜家,，故此，想求鄭家庇護,，今后一定為鄭家鞍前馬后,、赴湯蹈火。吳家一直勢微,，如今終于有了博一把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

　　“終究是說出了真心話,?！背迥靠粗路鹚俪庖痪渚鸵殿^請罪的二人，手指摩挲著盛著八分燙茶水的瓷盞,，旋即將玉指收回掌心握著,。

　　語畢，楚佩突然想起方才說的姜胤與寶璋郡主之事,。不過須臾之間,，她便心生一計，飛快改了口,。

　　送上門來的棋子,，不要白不要。

　　“既然是求恩典,，求庇護,，便要放低姿態(tài)，莫要來算計本宮,?！彼⑽⒁恍Γ髀冻瞿繜o下塵的光華氣度,，“說來說去,，本宮終于明白吳家為何不能官運亨通——你們實在是不會哄人高興?！?p>　　這話機鋒一轉(zhuǎn),，倒是有幾分自己人的意味了。吳家家主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瞥了一眼楚佩唇角的笑容,，飛快地拉著吳國舅磕了個頭：“公主所言極是,，今后……求公主垂憐！”

　　鄭伯忠本就被吳家人故弄玄虛的做派慪得不行,，見楚佩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吳家的氣焰,，讓人家俯首稱臣，心里頭格外爽快,。

　　“起來罷,。”楚佩揚了揚手示意二人起身,。

　　威已立了,，余下的便是施恩。不施恩,，如何得死心塌地,？

　　“本宮知你們心急，可也不能沒頭沒腦地扯了旁人來造反,，今日之事,，本宮大可以捅到皇帝那兒去邀功，做忠臣可比做叛臣好得多,?！?p>　　吳家家主坐在那兒垂著頭，已經(jīng)是不敢吱聲了,，與之前的自信天差地別,。

　　吳國舅聞楚佩之言，不自覺地攀上手邊的桌角,，身子晃了晃,，好像皇帝已然知道了他們想謀逆的事情。他腦中閃過昔日公孫家被滅門的慘象,，將按著桌角的手翻轉(zhuǎn)過來,，看著掌心沁出的薄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楚佩見這兩人已然潰敗，安撫道：“不過是求富貴而已,，實在無需如此瘋狂,，依本宮的意思，你們是如何躋身新貴之家的,，按著路子繼續(xù)走下去就是了,。”

　　說起吳家是如何發(fā)達的,，她便想笑——昔日太后選中吳家女做皇后,，為的是讓弱小的后族成不了皇帝的羽翼，鄭姜二家得以繼續(xù)攬權(quán),。誰知這吳家得了便宜,，得寸進尺，也想做效法他們,，不僅如此,，野心還更大了……

　　可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吳家家主聽了這話,，神色落寞，慨然嘆曰：“皇后有孕之后,，未免萬一,，在下已經(jīng)在安排了，挑個好時機便能送進宮,?！?p>　　“甚好。最后一件事——你明日你去姜家,，試探姜家的口風(fēng),，再來稟報于本宮?！?p>　　她展眉解頤：“此事若成了,，便是吳家最大的誠意?！?p>　　她曾多次向太后勸進,，太后總是含糊其辭，在她面前旁敲側(cè)擊想要急流勇退,?；实廴缃裼行暮翊吮”耍庠诶瓟n姜家,，破了鄭姜二家之盟,。

　　縱然是她，在面對同樣深不可測的姜家時,，心里也是沒有底的,。

　　鄭姜二家是否情分如初，未來還會不會一同走下去,，需要一塊試金石,。

　　而眼前的吳家便是這塊試金石。

　　倘若姜家是與鄭家同心的，自然會與之共進退,，不過是從頭來一次當(dāng)初的把戲,，換了兩家身份，鄭家做太后之族低調(diào)處事,，姜家在朝堂上嶄露頭角罷了,。

　　只怕姜家起了私心，想向皇帝靠攏,。若是如此,，必然借吳家之事去皇帝面前邀功。

　　她掃了一眼吳家家主與吳國舅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們是那樣得意地笑著,，全然不知在答應(yīng)了她的囑咐之后，吳家便成為了她棋盤上的一顆子,。

　　一顆僅僅去試探真正的盟友是否懷著初心的棄子,。

　　她端起茶盞，以茶代酒,，笑著說一些鄭家會照拂吳家之類的話,，看著他們點頭如搗蒜，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輝煌的富貴轉(zhuǎn)瞬將逝,，他們?nèi)缒缢那笊咭话悖偪竦厍髣e人幫他們留下這一點絢爛,。

　　如飲鴆止渴,。

　　她垂下眸子將七分燙的茶一飲而盡，眼中閃過一絲鋒芒,。

　　飲鴆止渴,，終究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