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
皇后命內(nèi)務府送來幾尾赤紅白尾的錦鯉,太后命人將它們用青花瓷的大缸養(yǎng)在廊下,。
太后不喜歡這樣帶著冰冷鱗片,、觸之滑膩的活物。她聽不得魚缸里的水聲,,只覺得那些魚兒一搖著尾巴攪動水時,,水里就有淡淡的腥氣漫出來,生生悶得人頭疼作嘔,。
她久居深宮,,為著穩(wěn)妥,平日極少與人談及喜惡,,避免被人猜測喜好攻而破之,。
但人終免不了凡俗,有欲,,有弱點,。她坐在太后的位子上一年又一年,冷眼看著楚宮之中新生的嬌妍面孔,,看久了,,也悟了。
千帆過盡,,鋒芒將逝,,盛放的曇花眼見要臨破曉之時。
也該尋一條退路,。
“主子,,大長公主殿下到了?!?p> “還不請進來,?”
太后揭開小香爐,捏著銀簪子挑了一樣赭石色的細香末傾于爐內(nèi),。將盡的散煙忽濃了幾分,,在風中狂舞著,很快便如被吞沒般地消逝了,。她漠然地看著那些煙氣,,扣上爐蓋,將簪子擱在一旁,。
見楚佩進來,,太后斂下傷感之色,招呼宮人為其看茶,,和顏悅色道:“你有些日子沒來了,?!?p> 宮人應數(shù)退下,楚佩熟絡自然地坐于太后對面,,二人隔著一張小幾,。
“可要人去傳綰妍丫頭?”
楚佩擺了擺手,,淡淡一笑:“不用了,,本宮今日是來與你敘話的?!?p> 太后眼底忽然籠上一縷暖色,,她們二人相識多年,像這樣鄭重其事地坐下來說話的時候,,也是極少的——有多久了呢,?仿佛上一次這樣時,還是商量扶持尚在襁褓中的楚岐上位那日,。
“好,。”
楚佩抿了口茶,,徐徐道:“本宮聽說皇后自生產(chǎn)之后,,身子大不如前了?!?p> “這是聽誰說的,?”太后微微一怔,擰眉看著楚佩,,見楚佩一臉篤定之色,,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松口道,,“吳家么,?他們怎會告訴咱們這些?”
“自然是投誠,。”楚佩不由得嗤笑一聲,,保養(yǎng)得宜的容顏一如年輕時顧盼神飛的模樣,。
太后見楚佩開懷,自己也莞爾道:“那樣的人家如何能入你的眼,?”
楚佩點頭道:“本宮何必帶吳家一程,豈不是多此一舉么,?”
太后服氣地呡著笑:“這話是了,,當初哀家擇選吳家女為皇后,也是看著吳家勢微,,咱們好對付些。沒想到他們竟有了這等心思,,竟想著一步登天,,保萬萬年無虞??梢婋y以貪婪本性,也不怪吳家沒有出頭日了,?!?p> 楚佩盯著太后嘴邊的笑,眼神倏爾冷下來,,好似結了一層霜。她話鋒一轉,,自顧自地道:“其實依著本宮看,,吳家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這話怎么說?”
楚佩沉聲道:“本宮原以為鄭姜二家秦晉之盟,,百年交好,,可如今看來,,倒是漸漸變了,?!?p> 太后眼中飛快地滑過一絲驚異,楚佩這話分量極重,,今日前來哪里是敘舊,,分明是問罪來的。
可縱然她心有退意,,也從未顯露于姜家人面前,,這幾年,她與外頭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她早知意見相左,,免生摩擦,故選擇了讓步,。
如今聽楚佩的意思,,莫不是……姜家也是想急流勇退了?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從容回應:“這話的意思哀家不知,,只是……莫不是當中有什么誤會?”
“本宮以吳家做餌探之,,只可惜,姜家的做派真是令本宮失望,?!背蹇灰粐@,“你被圈在壽康宮這四方天里,,本宮就當你不知,只當你是姐妹,,故來問一問,。”
“眼下姜家已然成兩派,,年輕些的子弟,,為著前程都向著皇帝,;與咱們一輩的,,出生入死過,,便向著咱們。這樣下去,,豈不是總有一天要鬧得頭破血流,?禍起蕭墻,便是這個道理,?!?p> 太后狐疑道:“年輕一輩的……莫不是因為姜胤,?”
楚佩冷笑一聲:“皇帝將寶璋郡主這張牌打得極好,,如今姜胤夾在其中,哪里還敢摻合姜家之事,?他本就是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者,其他人見姜胤如此畏手畏腳,,心里都開始打自己的算盤,豈不是要另謀出路了,?”
“這話說的是,,先前寶璋郡主嫁與姜胤之時,哀家便有所察覺,,只是沒想到竟來得這樣快?!?p> 太后說著說著,停下來思忖了一會兒,,待想得更深一些,,才繼續(xù)道:“試問男兒寒窗苦讀,或是多年習武,,哪個不是盼著能憑借自身的本事出人頭地,?若是驟然尚主,遠離朝堂與平步青云都在皇帝一念之中,,十年心血付之東流,如何不畏懼,?”
“誅心之舉,!”楚佩掃了一眼指尖的朱色蔻丹,,頗為氣憤,“皇帝還這般年輕,,動作就如此老練,韜光養(yǎng)晦,本宮算是小瞧了他,。這才幾年?他與剛登基那陣子便不可同日而語,,如今也懂得用帝王心術了?!?p> 太后神色澹澹,,閉目片刻,良久才說一句:“你是覺得看錯了人,?這倒不必——皇帝那時也不過襁褓之中,,哪里能知曉他心性如何?天才或是庸才,,且都算在老天頭上罷?!?p> “皇帝年輕,到底羽翼未豐,。”楚佩語氣松了半分,,低聲道:“本宮只是擔心綰妍……”
太后打量著楚佩的神色,,似是帶了規(guī)勸的口氣:“皇帝雖對咱們防備,,對那丫頭倒有幾分真心,,如若哀家還沒有老眼昏花的話,,綰妍對皇帝也是亦然?!?p> “你是想讓本宮也退,?”
“哀家在宮里頭,如今不大聽外頭的風聲,,每日所做的不過幫你經(jīng)管著綰妍丫頭罷了,。許是老了的緣故,這些日子總是越來越怕死,。”
怕死,?楚佩聽了這話睨了太后一眼,,忽而笑道:“看來你當真是老了?!薄?p> 她抿了抿唇,,口吻雖柔和卻不失堅定:“之前本宮早說過,,木已成舟,覆水難收,眼下的形勢不是咱們說收手就能收手的,,底下萬萬千的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p> 這話太后曾聽過,如今再次聽到時,,卻是另一番心性了。她對上楚佩的眼眸,終于不似之前那般無為順然,,反而語調(diào)上揚幾分,正色道:“到底是收不住,,還是公主殿下不愿收?殿下可曾想過,,這大楚或許早換了天日,咱們的路越走越窄,,總有一天會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