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淵，你也累了這么久了,，趕緊回房歇歇,。正好你屋旁邊的摘星閣是空的，讓姑娘住進(jìn)去吧,。翠兒,，小蝶,，給姑娘帶路?！?p>　　老夫人果然還是老夫人,，簡單一句話便把我們兩個(gè)惹老將軍生氣的人支開了。兩個(gè)婢女剛要過來,，許沉淵卻把她們遣散,，然后拉過了我的手。

　　但我只覺得他不懂事,。

　　“摘星閣就在我屋子旁邊,，我?guī)ゾ秃谩,！?p>　　果不其然,，老將軍一看，心頭更平添怒火,，雖然沒說出口,，不過那眼神里的憤懣顯然就是指責(zé)他“不孝”——不孝的根源就是我。我生怕讓老將軍更厭惡我,，趕忙回身學(xué)著行了禮,，然后離開。待我們走遠(yuǎn)了,，我還能聽到老將軍邊咳邊罵：

　　“你聽聽這是什么話,！不忠不孝！逆子,！”

　　老夫人自然是勸,，而我心中愧疚更甚：他也許不知道，在他看來對我的保護(hù),，實(shí)則給我?guī)砹烁y以承受的壓力,。

　　院子里種了桃花樹，正值春色滿園,，花瓣紛飛,。偶有鳥兒落在枝頭，迎著正午的大太陽歡快地鳴叫,。白石橋橫亙湖面,，橋面上刻著一只猛虎。那紋刻栩栩如生,，老虎兩只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只能沉默。他卻像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沒有一點(diǎn)負(fù)擔(dān),。

　　“許沉淵？”

　　“嗯,?！?p>　　“你……剛才不應(yīng)該那么說的?！?p>　　“我向來不會瞞著爹,，我是如何做的，就如實(shí)告訴爹,?！?p>　　“你……那你也不應(yīng)該和皇帝提那么過分的要求啊……”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帶了一絲厭惡：

　　“圣上既然說了答應(yīng)我一個(gè)愿望,，我便不拐彎抹角,。朝廷那些文官勾心斗角諂媚的把戲，我向來不稀罕,?！?p>　　“但剛才許將軍也說了，皇帝最忌諱功高震主,，你真的不怕皇帝怪罪你,？”

　　他定住腳步，然后轉(zhuǎn)過身,，揉了揉我的頭發(fā),。

　　今天的我?guī)Я艘粋€(gè)發(fā)簪，他似乎有點(diǎn)不太適應(yīng),。

　　“一個(gè)君王,，首先要做到言而有信。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天子更是如此,。”

　　“那,、那公主知道了,，會不會上門來和你理論？畢竟公主本就心儀你,?！?p>　　“你聽誰說的？”

　　“……隱竹,。”

　　他嘆了口氣：

　　“小傻瓜,，我不愿讓你受委屈,，就是有罪也是我一人來扛,。若我真娶了公主，你如何過得去,？”

　　“我過得去,！就當(dāng)是多認(rèn)識一個(gè)中原朋友，我不害她就是了,！”

　　“你這么想,，公主不一定這么想。退一步再講,，圣上如何愿意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若是公主告你一狀，我根本護(hù)不住你,?！?p>　　“……”

　　“不過公主的事的確很難解決，圣上雖應(yīng)允了,，也只是一時(shí),，畢竟公主是雪貴妃所出，是圣上最寵愛的孩子,?！?p>　　“雪貴妃？她……”

　　方才老夫人提起雪貴妃,，我腦海里下意識就將她認(rèn)作了我的姑姑,。我的記憶里，我三歲時(shí)雪貴妃便帶我進(jìn)了神池,，而后在那一年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知道雪貴妃……今年多少歲了嗎？”

　　他想了想,，最后給了我一個(gè)確定的答案,。

　　“雪貴妃二十歲時(shí)生下了公主，若是她還在世,，也應(yīng)三十有六了,。”

　　我心下一驚,。但我細(xì)細(xì)算了算,，我只大清樂一歲，而我三歲時(shí)還見過我的姑姑,，如果雪貴妃就是我的姑姑,，那么只有一個(gè)可能：那時(shí)候的姑姑是從中原回來，和我們告別的。

　　“雪貴妃和你肯定是有淵源的,，至少都是天山族人,，況且你們的名字也很像?！?p>　　的確,，一個(gè)太陽一個(gè)月光，確實(shí)有所關(guān)聯(lián),。我們的名字都是爺爺起的,，但是我也沒有見過我的爺爺。

　　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有些撲朔迷離,。

　　“皇帝這么寵清樂公主，肯定會反悔的吧……公主會來將軍府嗎,？”

　　許沉淵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往常我出征歸來,，公主總會來的，也許就是這兩天的事情吧,?！?p>　　說心里愿意是假的，我甚至害怕了一下,，想開口對許沉淵說自己一定比不過公主,、會丟臉，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么說顯得我妄自菲薄且沒有氣度,。

　　我不想總是讓他安慰我。

　　此時(shí)我又忽然想到了青嵐,。

　　我知道青嵐對我的感情,，但我不確定是否是真。然而加之隱竹說的話,，我便來了自信：連皇帝都可以拒絕的人也會對我產(chǎn)生感情,，我為什么要怯懦呢？

　　那一瞬間,，我似乎忘記了一切的最開始,，忘記了我在青嵐被許沉淵救回來、即將認(rèn)出我身份的那一刻,，我曾對他用過我的法術(shù),。而我在此沾沾自喜，為自身擁有的一些不確定的感情而自豪,。

　　我跟著許沉淵到了摘星閣,。說是閣樓,，其實(shí)也只是一個(gè)房間。圓形的院子中央養(yǎng)了許多小兔子,，長廊地面上一塵不染,，而草地上卻鋪滿了花瓣,。房檐掛滿了燈籠,，燈籠上還有筆觸稚嫩的畫。

　　我的房間在許沉淵的旁邊,，盡管這是空出來的屋子,，卻也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門上一幅畫色調(diào)淡雅,，翠袖高竹相映成趣,。門口也放了一小盆蘭花，上面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這個(gè)房間沒有牌匾,。

　　“為什么這間屋子叫摘星閣？”

　　“季夏取的,，我們就隨她了,。”

　　“那你的那間叫什么呢,？”

　　許沉淵似乎有些無奈,，但語氣又滿溢著寵溺：

　　“叫哥哥的房間?！?p>　　我笑了出來,，他也笑，為季夏的活潑可愛發(fā)笑,。這一笑,，剛才飯桌上的不愉快都消散了些。

　　“你快回去睡會兒吧,?！?p>　　他點(diǎn)點(diǎn)頭：

　　“明天下了早朝，帶你去買幾身好看的衣服,?！?p>　　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搖了搖頭,。

　　“這件衣服還挺好看的，不用花錢買新的吧……”

　　“總要買幾件換洗的,，再說你是要嫁給我的人,，去衣鋪量量身寸也好,。”

　　“嗯……”

　　“而且,，”他在房門前頓住了腳步,，有些不悅：“這是青嵐挑的衣服，我不喜歡,?！?p>　　“好，那我明天就換掉,?！?p>　　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進(jìn)房間休息了,。我也進(jìn)了屋,，坐在床上，開始神游,。

　　頭頂沒有神鳥紋刻,，光線也有些陰暗，只是窗外的聲音從飛沙走石變成了葉聲簌簌,。

　　這個(gè)房間很大,，但也很空，墻上只有一張字畫,，屋角放著一個(gè)孤零零的大花瓶,。我不敢脫鞋上床，生怕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我,。

　　不過出我所料,，整個(gè)中午都沒有人來找我，院子里也安靜得很,。窗外偶有人影經(jīng)過,，但那過路的人就像漂浮一般，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并不困,，早起睡了一覺讓我現(xiàn)在精神極了。于是我走到窗邊,，靠在窗邊看著院子里的花,。老夫人和季夏出現(xiàn)在門洞下，而后進(jìn)了我對角的房間里,。她們甚至沒有往我這個(gè)方向看一眼,，就好像這里沒有人。

　　我不知這是因?yàn)榻甜B(yǎng)還是因?yàn)榱?xí)慣,，心里又慶幸又有些不甘,。我覺得自己無法引起她們的重視,，而老將軍，對我更是厭惡,。

　　我取下手腕上的銅鈴,，連同懷里的山羊雕像，一同裝進(jìn)了那個(gè)鈴鐺為鎖的盒子,。只留一顆鈴鐺,，串成了項(xiàng)鏈，然后戴在了脖子上,。

　　我把這個(gè)盒子藏在了屋里的柜中,，后又覺得不妥，像找些更隱秘的地方,。但后來我還是放棄了，索性把它壓在枕頭底下,。

　　老將軍是討厭我的,，他希望公主做他的兒媳婦，既能穩(wěn)住許家,，也能和皇帝更親近些,。我知道他的擔(dān)憂：一是許沉淵的要求太不知天高地厚，二,，則是我的身份,。我可以是俘虜，也可以是決定天山族命運(yùn)的神女——一切全憑皇帝心意,?？墒欠€(wěn)定政局的和親公主從來都是嫁進(jìn)皇家，我嫁給許沉淵,，何嘗不是一種對皇權(quán)的挑釁,？

　　我嘆了口氣，不再想這些：我是被許沉淵救到中原的,，我還沒有嫁給他,。就算嫁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本就不懂規(guī)矩的我再好吃懶做,，就是一無是處。于是我打算給自己找些事做,，便出了門,，在院子里溜達(dá)。

　　剛出門洞,，便碰上了剛哄完季夏的老夫人,。我想行禮,，老夫人卻一抬手，打斷了我的動作,。這一抬手,，不親昵，反倒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我心里一顫,，心想，果然飯桌上的一切都是老夫人做的樣子,。

　　“薩納爾姑娘,。”

　　“夫人……”

　　“方才老許說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就是直來直去慣了,。他從小和圣上一起長大，容不了沉淵那種大逆不道的話,，所以沖了些,。”

　　“嗯,，我知道的,。”

　　老夫人松了口氣,，又笑瞇瞇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睡不著？”

　　“是呀……早晨許沉淵為避耳目讓我先去青嵐的茶館里等他,，我睡了一覺的,。”

　　“這小子還不傻,，知道不能帶你上朝廷,。他有沒有說帶你去城里玩玩啊,？”

　　“他說明天帶我去買衣服,。”

　　“這倒不錯(cuò),，他都沒說帶我去買衣服,，沒良心的小子?！?p>　　我笑,，這笑卻帶有很多虛偽的意味：畢竟是一家人的埋怨，我沒那么快就能融入他們的氛圍,。

　　“這幾天沉淵剛回來,，圣上應(yīng)該能讓他歇幾天,，也不用天天早朝。過一陣子呀荷花開了,，咱們?nèi)コ峭獾挠^蓮湖賞荷花兒去,，你喜歡荷花嗎？”

　　我有些窘迫,。

　　我哪里見過荷花呢,？我甚至都是來了中原才見過荷花的圖案。

　　“我……我們族里沒有荷花,?！?p>　　老夫人一拍腦袋：

　　“瞧我這記性。那正好,，你沒見過的話咱們一起去看,，一家人也好久沒熱熱鬧鬧的了?！?p>　　“嗯,，好呀?！?p>　　“剛才打算去哪兒逛逛？還不熟悉吧,，我?guī)愕礁镒咦?。?p>　　其實(shí)我更想一個(gè)人走一走,，但我也無法推脫,，于是任老夫人一路熱情洋溢給我介紹將軍府里的景觀，甚至連許沉淵小時(shí)候在哪座山上擦破過皮她都記得,，講到過去的事,，她便笑得合不攏嘴。我一邊聽,，一邊也覺得風(fēng)趣幽默,，慢慢地放下了些客套生疏。

　　直到我們走到后廚,。

　　這會兒后廚也許是在熱油,，淡淡的香味飄在空氣里，吸引了我,。老夫人看我向后廚走,，也不攔我。

　　我忽然想到一個(gè)點(diǎn)子：一個(gè)能讓我看起來不那么一無是處的點(diǎn)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