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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租來的牛車寄存于小驛店家,,并告知其稍后自有人來取后,元封子便攜諸位溜進(jìn)了山野樹木林立的郊外,。
他們一路隨在元封子和阿郁的身后,,先是走回到符文濤之前落腳的山間小屋,,隨后又另尋了一條道,拐到這世間更加杳無人煙的角落里去,。如果不是對他人絕對信任,,走進(jìn)這樣山窮水盡的地方無疑是自尋死路。
滄州地界雖是一片平原,,但是不代表地勢不復(fù)雜:高矮相接的土坡一個接一個,,足以將許多寶藏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那條由粗糲的亂石和沙泥堆砌而成的洼道,,上面還殘留著流水濕潤沖刷過的痕跡,,如今卻成了他們攀山越嶺的唯一途徑。因為比起那些更加崎嶇的地方,,這條干枯的洼道倒更像是一條路了,。
領(lǐng)在前頭的老鐵匠揮著開山辟路的鐵鋤,走一步便挖出一個向外突出的小坑來作階梯,,以便后來者上山不需費多少氣力。
對于元封子而言,,雖然他可能因為年邁而許久未曾涉足險地,,但也算是輕車熟路,與其對比,,那三位外鄉(xiāng)人,,可著實是相形見絀了。
慕容嫣的身形不算笨拙,,但確實沒有行過多少路,、吃過多少苦,因此每踩上那滑溜松軟的泥地一步,,都得緩上一緩才能接上第二步,。到后來,她還是不得不向自己并不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低頭,,接受了面前那位小姑娘阿郁的善意,,扶著她那只小巧卻有著不符合年歲之粗糙的手掌,才膽敢放心繼續(xù)走,。
落在最后的白鳳既要照看著身體適才恢復(fù)氣力的符文濤,,也要注意著面前那位冒冒失失的“巫女大人”,也比不得元封子和阿郁的輕松自如,。
前面等待他們的,,除卻蔓生叢越之密林、重巒疊嶂之山隘,、鮮少現(xiàn)于俗世的奇蟲野獸外,,仿若便不再會有什么了,。
如今,他們只消顧及腳下的道路,,而不必去思量如何逃避追捕,、逃避廝殺、逃避世人的惡意,,也不失為一件快事,。而像這樣的生活,元封子他度過了將近半生的時間,?;蛟S便是因為這樣,人們可以從他身上看見格外不同的氣質(zhì),。
即使元封子是一個蒼髯老頭,,而且疏于打理的鬢發(fā)和隨意編起來的長須使他看上去甚至比一般村夫還要粗魯,但是總有一種屬于淡泊智者的氣質(zhì),,無時無刻縈繞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
一行人自出發(fā)以來從未停歇,終于在日薄西山之時行至洼道窮盡處,,一片位于山坳的平地赫然顯現(xiàn)在面前,。看上去那里曾經(jīng)是湖泊,,只是由于某種原因而變成現(xiàn)今的模樣,。
如今那里長滿了白茫茫的成片芒草,就如同元家大宅里的樣子,,興許大宅內(nèi)的芒草,,便是由此移栽而去也說不定。
他們小心翼翼地跳下那片芒草的海洋,,迎著沁涼的微風(fēng)緩緩前行,。那風(fēng)將白色的芒草花瓣吹得漫天飛舞,加上山間驟降的涼意,,活像是天上忽然落了一場小雪,。
越走近對面的山坡,風(fēng)便吹得更大,,有時候足以迷住人眼,,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止著陌生人繼續(xù)前行,。唯有那元封子借著粗壯的臂膀抵風(fēng)前行,,雖不曾道出一語,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正前方,。
他像是在那片白茫茫的海洋里找尋著何物,,憑著往昔的記憶以及敏銳的感覺,,他倏地徑直走到一處,旋即喚來小孫女將芒草拔干鋤盡,。在那堆野草中間,,居然藏著一個陶制的佛像。
元封子拿到佛像后,,便向身后眾人喝道:“速速跟來,,對面的山坡便是目的地!”
眾人如此走了少時,,終于走到一處坑洞前,。這洞口由旁邊亂生的荊棘和芒草遮掩,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
元封子先在前開路,,引了眾人進(jìn)洞。路過一段漆黑的路程,,突然出現(xiàn)一堵巨大的石門擋住了去路,。
老鐵匠便將手中的佛像作鑰,借著旁人的火光找準(zhǔn)機關(guān)位置,,把佛像卡在門上后,,再使其向左轉(zhuǎn)三圈,右轉(zhuǎn)兩圈,,門便被打開了。
原以為洞內(nèi)會潮氣充盈,,氣氛詭異,,卻不料除了漆黑不見四指外,實則與洞外相差無幾,。
“這皇陵我先前常來,,是以有些人氣?!痹庾宇H費心機地解釋道:“而且皇陵分地上和地下二層,,我們只在地上住,不必害怕驚擾到列祖列宗,?!?p> 元封子說罷,便走到一個坑洞前,,緩緩?fù)崎_那吱啞作響的木門,,邀了大家進(jìn)去。
這是一個尋??梢姷呐P房,,不同尋常的是它被建造在一個皇陵內(nèi),。除了床榻被褥齊全外,竟然連銅鏡和浴盆都有,,這些細(xì)致的玩意想必是從前的元封子給小孫女阿郁準(zhǔn)備的,。不過可惜的是,整個墓里就只有這么一個地方能住人,。
“這個臥房是老朽往昔暫避隱居的住處,,如今便讓給姑娘們使用吧?”元封子看著身后那兩位公子,,又道:“你們兩位,,便隨我來。大家辛苦了一天,,也該好好休息了,。”
得了爺爺?shù)牧詈?,阿郁便熟門熟路地帶上盛水的器皿,,到蓄有地下水的皇陵地下二層內(nèi)取水,還頗有默契地吩咐慕容嫣起灶做飯,,就暫時不管那些男人們的事情了,。
只見元封子帶著白鳳與負(fù)傷的符文濤一直在陵墓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直至走到某個充滿異樣的地方,,適才放慢腳步,,緩緩將支在路旁的燈火燃上。
“怎么……我聽見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符文濤喃喃道:“難道是我日思夜想的緣故,?”
“哈哈哈……傻孩子,你沒聽錯,?!痹庾佑樞Φ溃骸翱纯辞懊妫 ?p> 只見這異樣之地漸漸被火光照亮,,一排排被懸掛著的兵器展現(xiàn)在眼前,。它們正因時不時掠過的涼風(fēng)而輕輕晃動,互相交擊著,,發(fā)出了所謂的兵刃交擊之聲,。
“此地便是老朽的‘劍廬’?!痹庾诱f著,,便要去將熄滅良久的爐火重新燃起來,“可惜荒廢了太久,,不知還能不能派上用處……”
“前輩,,你果真便是傳聞中的鑄劍大師‘元封子’,?”白鳳驚詫道:“為何竟要隱居此地,深藏功與名,?”
元封子一邊略為困難地生著爐火,,一邊回道:“既然白少俠想知道,告訴你又何妨……在家道中落之前,,老朽也曾是個憧憬‘竹林七賢’,,丹心豪骨之人,其中尤愛飲酒與鍛鐵之事,。整日除卻與酒肉們玩鬧,,便是躲在家里打鐵鍛器。直至有一日,,我發(fā)現(xiàn)自己親手鍛造的利刃,,居然砍向了家人的頭顱……”
“老前輩……”符文濤頗為感慨地看著那老朽的背影,問道:“那您,,便就此再也不鑄劍了,?”
“呵呵……從那以后,我隱姓埋名,,做著最低賤的事情茍活,,本以為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從此過上平凡的生活,?!痹庾釉挼桨肷危龅剞D(zhuǎn)過身去,,嚴(yán)厲地看著兩位后輩,,講道:“可惜,我唯獨放不下自己的品性,。我賣掉了一切,,在荒廢的宅邸內(nèi)開了間鐵匠鋪,,佯裝只為百姓鄉(xiāng)里鍛造些菜刀,、農(nóng)具為生,實際上,,只是實在禁不住內(nèi)心所求,。再后來,竟然為了避開朝廷眼線,,把這劍廬搬到祖宗皇陵里,!”
話畢,元封子便帶著一股怨氣,,轉(zhuǎn)過身去為鍛爐生火,,沒想到這次一點就著了,,他面上霎時也多了分笑容,說道:“酒我可以不喝,,但是鍛鐵之事,,是自我記事以來便開始的,我怎能丟下,?”
鍛造爐內(nèi)的火光霎時冉冉升起,,照亮了昏黑的墓穴,映得那一排沾上鐵銹的兵刃都閃閃發(fā)光,。對于這劍廬的主人而言,,鍛爐便如同他的生命一般,大概要直到某一天自己毀滅了,,才會讓它徹底停止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