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樂無異攜師友拜別辟邪王等人,,乘上鯤鵬,,連夜趕往那千里之外的長安,。及至長安城外,樂無異再憶起此行諸多波折,,這向來樂天的少年人感慨萬千,,喟嘆不已,,又忽得開始近鄉(xiāng)情怯。再觀他人,,皆是面容疲憊,,衣裳沾血,,余者也罷,唯獨這半妖半人形態(tài)的夏夷則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城中,,卻是犯了大難,?!?p> “當(dāng)是時,,天色微白,,街鼓初響,五行出鋪,,八作開張,,三教九流,,士農(nóng)工商,,南來北去,,熙熙攘攘,。做官的,,為宦的,,推車的,,挑擔(dān)的,騎驢的,,牽馬的,,背弓的,挎劍的,,都烏泱泱排成一條彩色的長蟲堵在城門口,,邁著水牛兒似得步子一節(jié)一節(jié)地往城門里挪,瞧著比老太太念經(jīng)還要心焦。那常年居于鄉(xiāng)村野外的阮姑娘何曾見過這等陣勢,,鯤鵬背上吃了一夜的寒風(fēng)和沙土,,先前用烤黃羊和烤沙雞祭過的五臟廟早已空空如也,只盼著早日進(jìn)城胡吃海塞一頓,?!?p> “樂無異道:‘夷則的模樣怕要被常人誤會,這該如何是好,?還是我先傳信于家中,,雇輛車罷!’夏夷則原本見人群中有一父親打罵孩兒,,觸及往事心中煩悶,,聞聽此句心下稍暖,然思及自己這般形貌,,萬一被查住,,怕是要連累無異及他背后的定國公。諸般考量,,回絕他道:‘樂兄不必費心,,在下自有辦法。你們莫要耽擱,,快些進(jìn)城,!’”
……
“既過屏障,饞雞鳴叫一聲,,化回大鵬之形,,六個人自龍脊上躍下,落至鵬背,,與此同時葉海高嘯一聲,,化回人形,當(dāng)先躍至灘涂之上,。鯤鵬下落,,安穩(wěn)送諸人落地,復(fù)變回小圓鳥,。葉海這便撈起饞雞,,對友人道:‘我留于此處接應(yīng)你們,并照看這小家伙,,就不進(jìn)去了,。唉,老謝啊,,莫怪愚兄事后諸葛,。愚兄在海市同一名喚夜長庚的魘打過交道,,此妖行事甚為乖戾?,F(xiàn)下你們找的這個魘,他再好相與,,終也不是你們遇見的那個魘,,人家憑甚要幫你們?唉……’”
“未等謝衣應(yīng)對,,初七卻先行截了話:‘他不幫又如何,?’”
“‘你!’一句話,,把滿腔憂愁掛念的葉海給噎了個半死,。是啊,不幫又如何,?自謝衣立下軍令狀起,,已然到了第六日,滅身寄靈之法再不施行,,廣州百姓,,可就當(dāng)真遭殃了啊,!這豈是謝衣愿看到的光景,?謝衣面上淡然,心里卻比在場之人都要焦躁,,哪里有那份心情理會老友與前主人的爭辯,,只是一味地持著羅盤望天地測方位算時辰,。”
“還是好徒兒樂無異上來打圓場:‘葉前輩,,初七前輩,,二位聽我一句勸。若是他絕無可能幫我等,,云姑娘怎會專程指點我們來找他,?’”
“謝衣一攥手中羅盤,突然抬頭出聲:‘午時已至,!’他話音剛落,,自地底傳來轟隆之聲,越來越響,,不過一箭光景,,千鼓齊擂,萬馬奔騰,,沙石戰(zhàn)栗如泣,,海濤驚恐無聲。忽晴空而雷下,,狂風(fēng)驟起,,原本包圍這片沙灘的海水如感天地之怒,匍匐著分八方節(jié)節(jié)向后退去,?!?p> “葉海心頭警鐘大作,他也顧不上先前的說的留在外面接應(yīng)的事,,趕忙對諸人道:‘事有蹊蹺,,你們快些回我背上來!’說完放下饞雞,,便向海水退去的一個方向撲去,,頃刻間又化為棕色的巨龍。諸人趕忙回到龍身之上,,葉海一聲長嘯,,飛離海灘。說來也巧,,離開之后,,先前眾人所在的那片白色的沙灘立時整個破碎塌下,直落數(shù)丈,,終于露出數(shù)塊漆黑如墨的巨石,,這還沒完,白沙持續(xù)下落,,巨石露出得越來越多,,到后來原貌畢現(xiàn),,竟是一座百丈高的黑色山峰,無數(shù)白色的沙子自山頂向下垂落,,卻是不見盡頭,。因著數(shù)量太多,這些白沙落成一條白練般的瀑布,,有樹沿白沙瀑布扎根,,枝如黃金,葉如白玉,,在狂風(fēng)中輕輕招搖,。一時間,風(fēng)呼,,雷落,,沙擊巖而歌,枝邀葉作舞,,沙河瀑布的底部有無數(shù)蜻蜓盤旋著飛上空中,,在雷電的照耀下透明的雙翅反射出粼粼之光,天地生靈就這般開了宴席,?!?p> ……
“眼看十日之約過去,夏夷則傳信來長安,,想來沈夜已然找到了方法,,見到了已變身為寄靈族的初七,,如約沒有投放斷魂草,,廣州平安無事。數(shù)日過去,,便是狼王都已回到捐毒,,唯有謝衣絲毫不見靈體歸位的跡象。他又不是常人,,不能喂水喂飯,,樂無異只得干守著,越看越像熱鍋上的螞蟻,,備受煎熬,。”
“這一日抱了本圖譜守在謝衣身體旁,,沒看幾頁便發(fā)起了呆,,未曾想屋門忽地被輕叩三下,吉祥道:‘少爺,,有客找……’”
“‘不見,!’樂無異嗆他一聲,,然而書翻一頁紙,他又后悔自己這般遷怒吉祥與門外的客人,,收拾了收拾自己的脾氣,,重又囑咐吉祥道:‘你替我回了客人,就說吾師身體抱恙,,我須得侍奉于他,,若無要事請先回吧?!?p> “吉祥得了話,,應(yīng)了一聲,‘噠噠噠’跑遠(yuǎn),。然沒過一晌又‘噠噠噠’跑了回來,,道:‘少爺!客人說,,您如果不見他們,,就把您在龜茲的事漏給聞人姑娘!’”
“聞言樂無異大喜,,趕忙道:‘快請進(jìn)來,!不……我自己去接他們!’他放下圖譜,,打開房門,,一面趕路一面去問吉祥:‘外面來了幾個人?是不是兩男兩女,?’”
“吉祥回道:‘只有三個人,,兩男一女?!?p> “樂無異聞言,,在心中無奈感嘆。云無月果然還是不喜見人,。但至少有她在,,謝衣的事便有了著落,念及此事,,他心中更加雀躍,,腳上便又快了好幾分?!?p> ……
“紀(jì)山的陽光晴朗溫暖,,朗德寨的烏云遮天蓋日,靜水湖的湖面平靜無波,,白日的捐毒黃沙漫漫,、地下的休循蓮花朵朵,,以及那一夜,皓月當(dāng)空,,他看到沈夜的黑袍,。然而這些地方,只有記憶,,并沒有謝衣的痕跡,。”
“樂無異慌得心跳不止,,雙腿發(fā)軟雙手直顫,,牙齒都禁不住咯咯作響,好似犯了寒癥,。他退回夢境長廊,,搓著胳膊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回走。他總覺得,,自己可能先前逛得太快,,遺漏了太多細(xì)節(jié),而謝衣的靈體或許就藏在這諸多細(xì)節(jié)當(dāng)中,。但他還是會在仔細(xì)檢視所有夢境和記憶時,,抑制不住地從心里冒出一個念頭:謝衣已經(jīng)死了?!?p> “‘不,,不!,!’樂無異使勁甩頭,,‘師父只是一時迷路,他在夢境里迷路了,,我一定能找到他,!’”
“他走回到了起點,云無月和公孫長柳守在夢境入口,,公孫長柳方要問他結(jié)果如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生咽了下去,,最后只是說:‘時間來得及,再找一遍吧,?!?p> “樂無異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又一次走入了第一個場景,,長安,,不知是第多少次看著戴著面具的謝衣站在花瓣飄落的街角,對年幼的他說:‘呵,,這卻不能教你知曉~我素有苦衷,,不得不隱姓埋名。不過,,若有朝一日你偃術(shù)大成,,或許能夠知我名姓?!⌒〉臒o異專注地研究手里的偃甲鳥,,沒有注意到,贈予偃甲的人悄然離開,,滿處跑著呼喚他,,最后只好走回家里?!?p> “‘我一直……在找你,,’他強(qiáng)壓喉嚨中的哽咽,‘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能給你看我的偃甲,,究竟要做什么才行……可我一直也找不到辦法……再努力……也找不辦法……’”
“‘為什么你就是謝衣,?為什么老天要這么容易地讓我拜你為師、卻又把你弄走,,讓我再也找不見,?’”
“‘師父……’”
“豆大的眼淚自樂無異眼框內(nèi)掉落,砸入長安斑駁的石板路,,和細(xì)碎的落花混到一起,,再也不見。又有數(shù)滴豆大的水珠落下,,將淺灰的石磚染為深色,。”
“下雨了,?!?p> “雨絲接天連地,充滿人間,,不一會兒地上便積了一層薄薄的水洼,。樂無異被密雨壓垮了身體,再也邁不動一步,,眼淚裹挾著雨水肆意傾瀉,。”
“忽而有‘啪嗒’的、踏水而行的聲音逐漸接近了他,。他抬起頭,,他的師父渾身濕透了,狼狽地披著沉重的白袍走來,,滿臉無奈,。‘早知無異是個小哭包,,為師怎會逗你,?憑白惹來這一場雨水,卻又沒帶傘……’他將黏在臉頰上的發(fā)絲抹開,?!?p> “樂無異破涕為笑。霎時間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師父,,’他啞著嗓子問,,‘我不是在做夢吧?’”
“謝衣答:‘自然是在夢中,。若非你我所在的兩處夢域場景相合,,為師的靈體只怕仍然得躲在自己的前靈境內(nèi),于千萬夢域的罅隙間游蕩,?!?p> “‘場景相合?’樂無異一愣,,‘師父你……你也把長安當(dāng)做自己的夢,?’”
“謝衣無奈道:‘確認(rèn)初七無礙后,我早已離開秦青先生的前靈境,。只是為師畢竟是沒有神魂的靈體,,無法自行脫困,只好寄希望于在外之人,。思來想去,,親友寥寥,唯有一個好不容易收來的徒兒最有可能尋來,,便將所棲夢境改作長安,。只不過他來得太慢、來了卻又不在長安多待,,每次都是夢境稍有感應(yīng)將要連通時,他又去了別處,。該罰,!’說著,,他抬手敲了下徒弟的腦袋?!?p> “‘嘿嘿嘿,,’樂無異傻笑著摸自己被敲疼的地方,恰巧一陣風(fēng)來,,花瓣紛紛揚揚落下,,‘雖然有些遲……師父?!?p> “他說:‘我?guī)慊厝?。’?p> “謝衣笑著點頭,。二人在暖煦的春風(fēng)和燦爛的夕陽下,,走向來路?!?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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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少年驚醒。他自庭院中的石桌上抬起頭時,,眼中還滿是茫然,,但他看到喚醒自己的人時,眼神立時清明了許多,,搓了下眼睛笑道:“這本話本寫的頗為有趣,,不小心看得忘了時辰?!?p> 那人抿唇一笑,。明明看她臉龐身形,她不到雙十年華,,然而眼神波光流轉(zhuǎn)中,,卻似有千百年的云聚云散。她從已經(jīng)長得比她高的少年頭頂上取下一片枯黃的柳葉,,從桌上取了書瞧了幾眼,,從幾個人名中辨別出了書的內(nèi)容:“也是《休循南柯傳》的續(xù)本?向岑姑娘借的,?”
少年認(rèn)真道:“這本的風(fēng)格有些貼近未狂生本人,,看故事走向結(jié)局是大團(tuán)圓,卻不算突兀,,若是襄鈴看了應(yīng)當(dāng)會很喜歡,。”
“那下次去青丘時,我們帶一本給她,?”
少年點點頭,。
于是她將那本書合上,交還至少年手里,,柔聲囑咐:“要起風(fēng)了,,早些進(jìn)屋來?!闭f完她輕輕攏了下身上的斗篷,,當(dāng)先走向內(nèi)室。少年摩挲著手里的話本,,突然喚道:“晴雪,!”
她回頭。
“春天來了,,桃花快開了,。”
“嗯,?!?p>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ǚ馔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