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御寢殿,。

　　趙胤倚在玉榻上,，糊著手里的竹紙?zhí)鞜簦瑫r不時伸出手沾沾旁邊案上的米糊,，指尖一轉(zhuǎn),，竹篾子一扭，就熟練的做出了一頂天燈,。

　　羅霞在旁邊幫他遞剪子遞膠棒,，瞧著活靈活現(xiàn)的手藝活兒笑：“陛下您的活計愈發(fā)好了。一眨眼就一頂,，照這么下去,，幾千頂天燈能趕上七月。”

　　玉榻邊已經(jīng)堆了小山樣的天燈,，重重疊疊,，精雕細琢，難以想象一個皇帝手藝嫻熟的糊天燈,，一個連一個不打盹,。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幾千盞,，趕時間哩,。”趙胤手里不停,，眼神專注,，說話間又是一盞天燈成,。

　　“陛下,，奴婢幫你糊吧。您還病著……”羅霞蹙著秀眉,，伸手就要去搶竹篾子,，卻被趙胤靈巧地躲過，寶貝樣的抱著不讓她碰,。

　　“不必了,。每年的天燈朕都一個人糊的。離七月還有月余,，一天糊幾個,，無妨?！壁w胤指尖不停,，眸色異樣的溫柔，仿佛看見那些天燈,，就看見了記憶里的故人,。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有的人老了,，有的人卻永遠停在了年少模樣,。

　　“幺姑，你說若他們還在,，是不是若朕一般,，鬢角都生了白發(fā)呢?！壁w胤幽幽一嘆,，自嘲的笑。

　　羅霞沉默。她摸了摸自己的鬢角,，還是烏黑的,，卻觸手都如飄了霜，微涼,。

　　是啊,，黃泉下的人兒，是否鬢角斑白,，還是一如當年初入人間,，跌跌撞撞呢，文賈武程,，洛夫子,，蕭億，還有數(shù)不清的先驅(qū)先賢,，在那場變法的風(fēng)云歲月中,，別了這世間。

　　經(jīng)年,，如夢幻泡影,。

　　“趙大郎，當年變法那些人,，你是如何落下了屠刀呢,。”羅霞眼眸荒涼,，夢囈般一句,，“他們都是你的同窗，老師,，摯友,，同僚……好多好多，你是如何狠得下心,，讓自己獨留在一片血海中的呢,。”

　　趙胤糊天燈的指尖一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浮現(xiàn)在雪白的竹紙上，有對他笑的,，有唾罵的,，有恨他的，有懂他的,，最后定格在一張蒼白又溫柔的眉眼上,。

　　明黃色的衣衫,，卻因常年患病顯得過于寬大，都兜不住了清癯的身形,。

　　那天,，是他提了鮮紅的劍，闖進了寢宮,，劍尖上的血還是滾燙的,，一路往下淌。

　　“……你,，你殺了夫子……”榻上的男子掙扎著坐起來,，渾身發(fā)抖。

　　他靜靜的看著男子,，啞著嗓子一句：“這是……規(guī)矩,。”

　　“規(guī)矩,？呵,，還是你的權(quán)欲？趙大郎,，你終究不是朕認識的趙大郎了,。”明黃衫子的男子苦澀的諷笑,，“只怕蕭二郎我，最后也會成為你的刀下鬼吧,?！?p>　　他眸色一閃。握住刀柄的手攥得發(fā)白,，卻沒有辯解,。

　　男子別過臉去，倦怠的閉上眼：“你走吧……從今以后,，再無故人歸,。”

　　轟隆,。紅銅門闔上,，繁華褪色，他再沒有踏進過這扇門,，只在結(jié)局的終點,，那個被血染紅的四月，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寢宮,。

　　被血湮沒的寢宮,。榻上蜷縮成一團的身影已經(jīng)僵硬,。

　　“帝駕崩！??！”

　　旁邊唯一剩下的內(nèi)侍，在血泊里痛哭,。

　　他走上前去,，輕輕拂去男子臉上的血痂，記憶里那張干凈的臉上,，有痛苦,，有靜好，有解脫,，還有一分不舍,，大抵是因了他的花兒，還以為他忙著批折子,。

　　謊言,，是他最后能予的溫柔了。

　　忽的,，他指尖一滯,，碰到了一卷書冊。就藏在男子枕下,，儼然極為珍重,，日日夜夜都守著。

　　他翻開一瞧,，無名錄,。

　　然后他撲通一聲跪下，在冷寂的榻前,，許下了無人知的諾,，諾這山河終有一日，將如君所愿,。

　　然后轟隆一聲,，紅銅門被刀劍破開，天機先生沈圭大踏步上前,，將黃袍披在了他身上,。

　　“東周無道，昏君已薨,！新朝當立,，恭迎我王！”

　　……

　　然后再一晃,，日子是怎么過的呢,，就到了今天,。

　　俱往矣。

　　……

　　“這是,，規(guī)矩,。”趙胤撫摸著手里的竹紙?zhí)鞜?，惘惘一句?p>　　羅霞心里發(fā)澀,，明明知道的錯，卻有無法解的孽,，當年永留在帝宮的故人,，閻王爺怕也不知道怎么判吧。

　　是啊,，是規(guī)矩,，是連他這個權(quán)傾天下的右相，西周的開國君王,，也無法違反的規(guī)矩,。

　　破舊立新，王權(quán)更迭,，就必須要走過血路踏過白骨,，以屠刀鑄就王座，以尸骨交換太平,。

　　萬里江山萬里墳,，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將功成萬骨枯,，興亡霸業(yè)血爭流,。

　　“人們都說，我如何如何風(fēng)光,，了不得，最后坐在了這張九鼎至尊的龍椅上,?！壁w胤自嘲的笑，“但幺姑,，你看見了么,，這張椅子周圍一圈的刀刃，刀尖不是朝外的,，是朝里的,。”

　　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當年那個國子監(jiān)的趙大郎,，還以為自己伸手就能夠到天上的太陽，各懷鬼胎搖擺不定的人追隨他,，只要他有半點背棄,，殺敵的刀尖立馬就能轉(zhuǎn)過來殺了他。

　　于是他終于知道,，自己沒有夠到太陽,，而是離太陽最近的人，也就離地獄最近,。

　　這就是王權(quán)的規(guī)矩,。

　　坐得越高，就越如囚徒,。光芒有多盛,，背后的暗影就有多深。有多少人能捧起他,，便有多少人能摔碎他,。

　　他趙胤，別無選擇,，或者說,，揮刀斷臂。在無數(shù)不眠的長夜,，服了五年的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