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席卷而過,,整個樞洲的玄隱被夜色包圍,,從芍山的頂峰望下去時,,只有一片星光映照下的朦朧之色。
南澤正就著清冷的月光,,坐在石凳上飲酒吹風,。
桃花剪水的眸子看著沒有一點兒燈火的夜景,望著山腳下的粼粼波光和空曠的草地,兩道雋秀的眉不覺輕蹙,。
坐在兩旁的心古和志介察覺到異常,,對視一眼,心古輕聲問道:“神君,,還在想雙面妖的事,?”
雋秀的眉稍稍舒展,修長素凈的手指摩擦著杯口,,久久,,南澤搖首,“你們覺得這下面空嗎,?”
心古望了望山下平整且黑黢黢的空地,,點點頭,“有點,。不過山下一直如此,,倒也習慣了?!?p> 南澤眉頭再次輕蹙,。
心古瞥了瞥他,向志介遞了個眼色,。志介會意,,思量道:“神君可是想到了什么故友?”
南澤的眼眸動了動,。認真地將他熟悉的面孔在腦海里過了遍,沒能和心中的那份空洞對上,。
心古覺得志介問的突兀,,想了想道,“近日玄隱是有些太清靜,,但社日將近,,屆時又能熱鬧許多?!?p> 芍山下的空地,,每年在玄隱舉辦春、秋兩宴時都立滿了長幡,,坐滿了修習仙道的生靈,,每每熱鬧非凡。一經(jīng)對比,,差異尤其明顯,。
南澤繼續(xù)一圈圈緩緩摩擦杯口,“似是…如此?!?p> 志介盯著南澤手中的動作,,看了看依舊輕蹙的眉,終是沒有開口,。最近他聽到了些關(guān)于南澤的傳聞,,只是真假難辨。
“若神君想要熱鬧一番,,”心古道:“過幾日便是七夕,。樞異小妖說,他們將要舉辦七夕宴,,除了魔族和鬼族,,來者均可參加。不然神君也去看看,?”
“七夕宴……”南澤看向心古,,“異界?”
人間也過七夕,,問巧拜神或邀游,,南澤常去。但異界……他此前從未聽聞,。
心古點點頭,,“是挺突然。立意不錯,,說為維系四族的長久和平……”
“而且整個樞異西域已經(jīng)開始籌備,,傳的繪聲繪色,什么歌舞雜耍,、宴飲游戲,、琳瑯美食,一應俱備,,還有個什么游戲……噢對,,葡藤夜話,很多小妖皆是奔它而去,?!?p> 志介為南澤斟了酒,他抿了口,,“有點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去或不去,,心古有些失望地垂了頭,。
志介掌著酒壺,,問道:“神君不想去嗎?”
“該去嗎,?”南澤望著山下的夜色反問,,像是在思忖去與不去。
“事出反常,,小仙覺得玄隱該有祇神前去,。另外,難得洬雨仙子留在玄隱,,神君何不帶仙子一起去看看,?”
南澤抬眸,“這提議不錯,?!?p> 迷蒙夜色下,他展顏一笑,,“看來該去,。洬雨也該…疏通下緊繃的神思?!?p> 這一邊,,笑談之聲伴著芍山上的樹濤融進茫茫夜色。
另一邊,,長長的石廊盡頭,,臥房內(nèi)的燈火已熄滅,彌漫的安神藥香中,,躺在水玉枕上的洬雨再次陷入夢,。
--
萬里冰封的疆域,從長空望下時,,幾乎白茫茫一片,,往近一看,便能發(fā)現(xiàn)一列高聳的樹木,,其狀如柏,枝葉蒼綠,。
更顯眼的是,,這列樹木枝頭的一端,站著個身穿銀色鎧甲的女將,。
面容清秀,,神情冰冷,一雙眸子清冷幽深,,通身透著一股子疏離冷漠,,正是洬雨自己,。
她雙足點踏著綠枝,右手持一桿銀色長槍,,望著落在另一端樹梢上的女子,。
女子身著青蓮色衣衫,頭帽巾半掩面容,,露出一雙魅惑非常的狐貍眼,。
“失策啊失策?!迸用佳酆?,似乎并不懊惱方才的失手。
這是洬雨從未聽過的聲音,,旖旎纏綿,,似有回音。一開口仿佛就能酥掉對方的一身筋骨,。
她瞥了眼腹間的傷口,。
如果方才沒有對女妖的喬裝起疑,這一刀此刻已經(jīng)抹上自己的咽喉,。
“你是誰,?”她冷聲道。
女妖頃首,,“你…不認得,?”
魅惑的眼中多了絲狡黠,“嘖嘖,,好歹我也救過你的心上人,,半份恩情居然轉(zhuǎn)身即忘,果真無情寡義,?!?p> 洬雨眉間輕蹙。
她方才瞥見了女妖的容貌,,對方生得異常嬌艷嫵媚,,若她見過,不會忘記,。
更何況——天上地下,,如今誰又不知她修的是棄情斷愛的小道。
“本仙并未見過你,?!睕甑馈?p> 女妖笑了,,輕嘆一聲,,“那我發(fā)發(fā)慈悲,,給司典仙看樣東西?!?p> 她從寬大的衣袖中抬起纖白的手掌,,輕輕聚力,“紅塵舊事,,忘了不打緊,。”
須臾間,,她掌中懸出一枚墨色的玉簪,,“但它,你總該認得,?”
只一眼,,洬雨雙眸染上驚疑,旋即又覆一層冰冷,,“琳瑯引,!…它是你的?”
“不錯,。是我的,。”
洬雨攥緊長槍,,不發(fā)一語閃身沖向女妖,,勢如利箭脫弦,剎那便至她身前,。
女妖大驚,,顧不得收回墨玉簪,忙翻掌出刀相擋,。
茫茫雪色中,,只見一道銀色步步緊逼,一抹青蓮被迫格擋,,沒幾招女妖便渾身是血,,倒在雪地上。
洬雨抬臂一揮,,輕輕聚力一收,,原本停在半空的墨玉簪飄懸在了手中。
“最好別亂動,。”長槍抵上女妖的咽喉,,她聲帶寒涼,,“簪子哪來的,?”
讓仙族贏得如此不體面的簪子,究竟是哪來的,?
女妖笑了,,不甘轉(zhuǎn)為輕笑,眼神中帶著點喪心病狂般的玩味,。
“這可是秘密,。不過,既是司典仙相問,,也不是不能說實話,。”
她斂了斂肆意的嘲笑,,促狹道:“凡界的一位女將軍想救心上人,,跑到異界做交易,很幸運遇到了我……她叫什么,,嗯我想想……”
“哦對,,”女妖笑得嫵媚明艷,“付塵,,薄命微塵,,盡付東流,卻妄想魚年啊——……”
女妖失聲痛呼,,她的整條左臂被長槍劃拉出一道刺目的血痕,,皮肉翻卷,猩紅滿袖,,疼得她渾身戰(zhàn)栗,。
“這是警告。本仙耐心雖好,,卻也沒空聽瘋話,。”洬雨道,。
付塵,,字魚年,是她飛升前的名字,。
女妖面色慘白,,眸帶三分陰狠,“司典仙,,那位隨你來凡間歷劫的半仙,,回到天界了嗎?你對往事,,還記得幾何,?”
“,!……”洬雨心中一驚。
——“小靈君盜取姻緣石,,私下天界……已經(jīng)被元省除名……”
——“本君竟也看不清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你可知,,你的道,隕了……”
潛匿的不安似破土春芽,,在茫茫白雪間復蘇,。
女妖再添嗤笑,“司典仙,,真正讓仙族贏得這么難看的,,是你!”
“荒謬,!”洬雨眸露霜雪之意,。
女妖冷笑,“身為天界仙將,,應該很清楚,,魔族能夠不費吹灰之力踏過天界整整二十重天,就是因為,,天界大半防御法陣如同虛設(shè)……”
“你住在天界的這些年,,真是無聲無息地去了好多地方吶?!迸Z帶嘲諷,。
洬雨頓生詫異,女妖還在繼續(xù),。
“一簪琳瑯引,,半座琳瑯閣……司典仙掌管天界琳瑯閣,勤勉不倦,,著實敬佩,。就是可惜,若你再苦讀千年,,我也能借光閱盡三界典籍……”
洬雨心跳如擂鼓,,心下平靜已失。
女妖見機,,火上澆油,,“你好好看看它,那顆水玉珠,,不覺得熟悉嗎,?”
墨玉簪長有半尺,細長的簪挺上刻著一道道細長的妖族禁制符文。
最顯眼的是簪首,,三張雕鏤的狐貍玉面中央鑲嵌著一顆貓眼石大小的水玉珠,,珠內(nèi)有絲絲縷縷,星星點點的白色光芒靜靜流轉(zhuǎn),。
耳旁響起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像在喊她的名字,。
洬雨的神識忽然有些不清明,,頭腦昏沉作痛,有模糊的畫面在眼前忽隱忽現(xiàn),。
“看見他/她了嗎,?”
女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聚上一團藍紫色的妖光,輕輕牽引水玉珠里的光芒,。而她魅惑的聲音環(huán)繞進洬雨的耳中,、心口。
她的神識越發(fā)不清明,,有另一道斷斷續(xù)續(xù),、極輕極緩的聲音傳來:別怕……我在洬雨……
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執(zhí)拗地想要記起模糊的畫面,,終于腦海里閃出一段不曾熟悉的場景——
白發(fā)赤瞳的男子一身是血的跌跪在地上,,殷紅的血液侵染了腳下的皚皚白雪,他艱難地支撐著手中的劍不讓自己倒下去……
在他的后背上,,那一側(cè)磅礴的純白羽翼沾滿了污漬和鮮血,,無比刺目……可當他緩緩抬首望過來時,凌亂的面容上,,一雙干凈的星眸滿含能化開霜雪的暖意……
“羽蒼,?!”
像天雷擊中心口,,洬雨猛地清醒,。
“啊嗯……”周身隱隱作痛,四周妖光環(huán)繞——她被困在了陣中,!
竟然現(xiàn)在才察覺,!
她及時收神,想要凝聚仙力,,可身體卻像被撕裂般,,陣陣刺痛自四肢百骸深處傳來……
她的元神似在一點點碎裂!
道道金色光芒從鎧甲間射出,,只剩穿心裂骨的疼痛,!
“啊———”
長槍自手中滑落,女妖在她一點點倒下去的同時,慢慢起身,。
“魂魄被生生撕裂的感覺如何,?”女妖收回墨玉簪,擦掉唇角的血跡,,
這是洬雨從未感受過的疼痛,,肉身和魂元同時一點點的被不停地狠狠撕扯!疼痛似穿針引線般從四面八方而來,,毫無章序的游走全身……
她仿佛置身曾經(jīng)的噩夢,,又仿佛再次遍嘗骨疽之痛,身體和意識在眼前與過去中來回交替,,六感微識只剩疼痛,!
沒有力氣,連站都站不起來…她怎么就輕易掉進了陷進…似要真的死了……
女妖笑得特明媚,,“念在相識一場,,你若有什么遺言,我可以考慮考慮,?!?p> 周身有星星點點的白色碎粒飄起,跪臥在冰面上的洬雨顫聲道:“他,、他怎么了,?”
水玉珠里的白色光華越發(fā)明亮,急速流轉(zhuǎn)著,。它越亮,,洬雨的魂魄越破碎。
“他是誰,?”一抹笑意漫上女妖的唇角,。
“……”她強忍痛意,厲聲道:“羽蒼他…到底怎樣了,?”
女妖冷笑一聲,,“呦,這眼神,,想撕了我?。俊?p> 女妖繞著她,,邊走邊道:“原來你心底真的在意那個半仙……”
“難得,,堂堂冷血無情仙,居然兩次都因為一個半仙,,徹底毀在我手上……可嘆,,可惜,。”
女妖站定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臥在地上的她,,漫不經(jīng)心道:“死了,死在樞洲的雪夜里,?!?p> 頃刻間,洬雨慘白的面容上,、渙散的眼眸中流露出懷疑,、擔憂、帶著痛意的哀傷……
“需要我說的詳細些嗎,?”女妖像是突然有了興致。
洬雨抬眼,,女妖笑得極是快意,。
“無數(shù)刀劍穿身而過,潔白的衣衫被鮮血染成紅衣,,至于那雙讓他穿云破霄的羽翼,,則被硬生生折斷一只……”
女妖忽然頓了一下,再開口似是帶著惋惜,,“你可知,,令讓我這個看客亦心生同情的是什么嗎?”
她盯向洬雨的眼眸,,“他至死都以為,,你在他魂離之際劫滿歸位,然后將他并那一段溫存全部忘在了腦后……”
洬雨滿眸冰涼,,可心下早已愕然,。女妖的眼神不像撒謊……
混亂的記憶一幅接一幅在腦海里快速掠過,連著少年半仙灑脫不羈的模樣:
——“是他們妄言你,,是他們無禮在先……”
——“怕疼很正?!惴判模恍υ捘恪瓫r且在我看來,,小仙姑比他們都要強……”
——“小仙姑,,付塵很好,洬雨也很好,,都很好很好,。”
——“哪個宮的小仙姑,,好大的膽子,。在此私設(shè)爐火,不怕被貶入凡塵?”
——“小仙姑,,你看著我闖了無數(shù)遍異境試煉,,我什么心思難道你看不出?”
——“洬雨,,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別的喜歡?!薄?p> 一滴清淚從眼中低落,,落進雪地。九百年了,,她終究還是沒有找到……
……后悔嗎……
……好像…有一點……
女妖左手掌簪,,右手指間涌出絲縷靈力引向簪首的水玉珠,藍紫色的妖族符文陣在雪地間更加明亮,。
蜷臥在地的洬雨,,一身銀色鎧甲已經(jīng)碎裂滿地,周身浮起粒粒閃爍的碎末,,一并飄向墨玉簪……
神識在一點點喪失……
女妖見她還在試圖凝聚仙力,,心下冷然不屑,“給君容傳信,?他怕是趕……”
一聲清嘯裂空而來,!
玲瓏纖白的白鳥劃過女妖的眼前,沖入陣中——以身死破陣,!
僅僅征愣一瞬,,女妖立刻匆匆收回墨玉簪,隨即舉起畫著符文的匕首朝洬雨心口刺去,。
存亡關(guān)頭遙見一抹頎長的黑影閃出,,身姿軒昂,瞬息逼近,。
她再無力支撐,,重重合上眼瞼。
……
無垠的冰川上,,數(shù)十萬仙族,、魔族、以及妖族的戰(zhàn)士混戰(zhàn)一處,。
周圍的刀戟碰撞之聲,、吶喊之聲、哀嚎之聲,、以及靈獸的咆哮,,交織著此起彼伏,,銀色的鎧甲濺滿了鮮血,出招依舊凌厲迅猛,。
前方又堆出一排尸身,,身后的一批戰(zhàn)士從身邊沖過去。她趁此間隙再次凝聚仙力,,仍是沒有成功,。
一絲驚慌漫上心頭,腦海里映出魅惑非常的狐貍眼,。她的面容上浸了層寒霜,,眸子冷得滲人。
妖魔一批接一批的倒下,,但是擊退一批又有另一批補上來,。
妖魔不盡,仙力散亂導致洬雨的體力漸漸不支……
幾柄長劍自身前刺來,,身后有妖魔伺機偷襲,。她一槍攔出,用力一拿,,再如游龍般靈活翻出,卻沒能避過身后拿著滅魂刀的小妖,。
就那么輕輕一刀,,通身的力量好似瞬間蒸發(fā)……
幾柄長劍入腹,清冷幽深的眸子滿是驚疑,、不可置信,,而周圍眾妖魔的瞳孔漸漸放大,震驚和喜悅淹過他們的眼眸,。
“砍,、砍砍中了……”
“……她的元神碎了!”
“快看,、快看,!無情仙被滅魂刀砍了!……她魂散了哈哈哈,!”
“洬雨?。 ?p> ……
--
如同被緊扼的咽喉陡獲氣息,,躺在床上的洬雨豁然睜眼,,下意識揪緊指尖的錦被,連連輕聲喘息,。視線在黑暗中幾經(jīng)回轉(zhuǎn)才看清,、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緊繃的神思在瞬間放松……
噩夢循環(huán)往復,習以為常且遍嘗驚恐顫栗,。
待心緒平復,,她緩緩坐起,夢里驚出一身薄汗,,后背的褻衣有些微粘,,嗓間干澀不適。
她抬手一揮,,不遠處的石幾上燃起一抹火光,,昏暗的石室瞬間有了一絲暖色。
洬雨從芍山后面的寒潭出來時,,天空已然微微泛白,。
她換了身干凈灰白的衣衫,站在臥房門前思量片刻,,轉(zhuǎn)身折向長長的石廊,。
南澤他們均未起身,芍山上一片清涼安靜,,沿著石廊緩緩穿行,,有種莫名的心安平靜。
在走到長廊盡頭時,,她選了個視角不錯的位置坐下,,靜候羲和上神御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