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和十三年,長安城御道兩側(cè)熙熙攘攘擠著行人,商販叫賣聲,、貴族行走鑼鼓聲,、孩子們歡快嬉笑跑跳聲,,和著頭頂熱辣烈日,,染紅皇城。
遠(yuǎn)處,,索拉索拉的鐵鏈聲催命般響起,,猶冰水潑天而降,眾人猶被凍僵,,下一秒垂手而退讓開整條御道,,靜默的大街死寂一片。
懵懂小兒眨著眼,,張口欲哭,,卻被娘親慌亂中捂死了嘴。
鐵鏈聲由遠(yuǎn)及近,,方看清那個衣衫襤褸的女人,。
她的頭發(fā)亂糟糟打著結(jié),蓬垢遮面,,唯有身上那件半截拖地的褪色繡裳,,尚可彰顯舊日身份,那是獨屬于太子妃的彩鳳紋章,。
十一年前,,太和帝繼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冊封曾經(jīng)的長兄,、奪嫡失敗的晉太子為信王,,而太子妃梁最則因出身梁國女君,故特旨,,仍著鳳裳,。
“信王妃梁最,謀朝篡位,,大逆不道,!”
“陛下恩旨不殺,游街示眾,,以儆效尤……”
隨著哐哐的鑼鼓聲,,官員歷數(shù)梁最十八條大罪,和著鐵鏈聲漸漸遠(yuǎn)去……
烈日照得快反光了的石板上,,沸水似得吹起肉眼難辨的空氣波動,,而女人赤足走在上面,卻毫無知覺一般,。
那雙曾經(jīng)的美人足,如今早已不堪入目,,褐色緊繃的表皮泛著水腫,,細(xì)密的紋路像碎裂的鏡面,,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爆開,簡直成了小孩夜里噩夢的根源,。
御道兩側(cè)盡是麻木的臉,,曾經(jīng)或許還有人暗自抹淚,但如今,,所有人都靜待著熬刑時間過去,,甚至有人希望那個女人能就此倒下,倒在這御道上再也爬不起來,。
既免了她九年來日日游街的羞辱,,也免了他們每個人心底聲嘶力竭地愧疚。
信王妃,,你為什么還不死啊,。
女人還在一步步緩慢地走著,她身后的人就像活過來一樣,,松了口氣又去做自己的,,只有她慢慢走向自己的獸籠。
那是一個墊著茅草,,多半陷在地下,,唯有一頭多高出地面的露天囚籠。
囚籠正對面,,則是膝蓋高的刑臺,,這些年,太和帝殺了多少人,,是砍頭,、腰斬還是凌遲,梁最一一目睹,。
從前,,她還會掙扎還會嘶吼,如今已經(jīng)全無表情,,甚至于那些梁國派來營救她的人死在眼前,,血濺進(jìn)來,她都沒有動容,。
“女君陛下,,用膳了?!鼻艋\之上有人譏誚著踹了踹手臂粗的木柵欄,,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就這樣扔了下來,伴隨著的還有一只冷硬的饅頭。
“又是三個不自量力的,,陛下說給您看看有認(rèn)識的么,?”
“九年多了,還想來救您的人只怕早就殺光了,?!?p> 藏在陰影下的梁最伸出手——撿走饅頭。
那個訓(xùn)練總是墊底的孩子,,也能混進(jìn)晉都救她了,。
梁最吞咽下饅頭,用干啞空洞得幾乎不敢稱作人聲的嗓音道:“九年九月,,零九日,。”
上頭的人愣了一瞬,,似乎沒想到梁最會開口,,隨即又哈哈大笑:“您還算著日子吶?陛下說要您游街二十年,,就保梁晉太平二十年,。您,可千萬要想開點,?!?p> 那人聲音忽然沉下去,竟帶著一絲惋惜:“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這天下的太平日子,,也要到頭了?!?p> 或許太平得太久,,讓許多人都忘記了從前那些舊事,但這位陳大人卻忘不了,。
信王妃,,就是太和帝的信仰。
那個瘋子一生只想要這一個女人,,闔宮上百佳麗,,各個都是和獸籠里這位眉眼相似之人,就連死,,他都要取走那些妃嬪身上和信王妃相似的地方,。
太和帝甚至想用邪術(shù)拼湊出一個信王妃來,一個心里只有他,,沒有信王的信王妃,。
當(dāng)然,,太和帝不可能成功。
信王妃一腳一個血印地在這皇城里走了九年,,三千多個日夜,,寒冬酷暑不曾退步。
她保住了梁晉和平,,也保住了對信王的忠貞承諾,唯一保不住的只有她自己,,她的青春美貌,,她的尊貴榮耀,還有她曾名動天下的才華功業(yè),。
“值嗎,?”陳大人靠著欄桿坐了下來,絳紫官袍半截耷拉下來,,在囚牢里形成一片陰影,。
咔嚓一聲旱天雷,大雨傾盆而落,。
而那沒等到的答案,,恐怕他一輩子也等不到了。
就在雷雨響起的瞬間,,空闊的四周不知從哪里躥出一支利箭,,急快地帶著哨聲正中他心口。
最后一刻,,他栽倒在柵欄之上,,勉強回頭,口中滴落的血和著雨水澆打下來,,手邊則是一只信哨:“求……求我,,”他甚至不顧自己死活,“這是最后一波救……救您的人了,,求我……我就——”
“呵,,”打斷他的是一聲干癟的笑。
梁最濕垂的頭發(fā)貼在臉上,,緩緩站起,,那顆不知何時被她抱在懷里的人頭更襯她修羅般可怖,隨著又一道炸雷響起,,一顆泛著水光的牙齒,,洞穿對方喉骨。
“女君梁最,,”雨水沖刷掉她臉上積染的塵土,,在干裂的唇上潤過:“無需求人,。”
閃電下,,陳大人猶如干涸的魚般張著嘴,,也看不清是哭是笑,那有信哨則從手中滑落,,掉在梁最腳下,,被她踩成塵埃。
“陛下,!”漫天夜雨中,,聲音急切又熟悉。
來人丟開尸體,,跪伏在柵欄上近乎哽咽:“陛下,,九三來遲了……”
“別哭?!绷鹤罘滞馄届o,。
“是,”九三收起哽咽,,亮出一柄銀光大刀,,“陛下小心?!彼嵝?,隨即一刀砍向柵欄,木紋劈裂,,竟露出里面三指粗的硬鐵,,大刀砍過也只露出一道細(xì)微劃痕。
梁最毫不驚訝,,太和帝雖然瘋瘋癲癲,,但該細(xì)心的地方他半點也不含糊。
“請您退后,?!本湃彩怯袀涠鴣怼?p> 梁最依言貼向牢壁,,九三運轉(zhuǎn)內(nèi)勁,,刀鋒像在瞬息開光須臾間仿佛有了生氣,隨著又一道炸雷劈落,,硬鐵斷成兩截,。
“陛下,”九三的手伸了下來,。
“啪啪啪”城墻高臺上傳來一片掌聲和著雨水叫人分不清數(shù)量,。
太和帝一身明黃在夜雨中十分搶眼,,甚至命令侍衛(wèi)們放下弓箭,全都跟著他鼓掌,。
“堂堂大梁攝政王竟親自前來,,倒是朕,有失遠(yuǎn)迎,?!?p> “保護(hù)陛下!”九三怒喝一聲,,徑直將梁最攔在身后,,雨幕中又沖出大量死士,顯然是籌謀許久,。
倒是他身后的梁最動了動嘴,數(shù)年不變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
九三如今長大了,,也會護(hù)著她了。
“這就是你等的人,?梁最,,九年了,朕做這個明君都做膩了,,你還沒看夠嗎,?”
太和帝沿著燕翅樓走過來,搶眼的龍袍像在張揚自己的身份:“你為了一個懦夫的承諾苦熬九年,,但是你看,,今天還有誰敢再提起信王,還有誰記得他,,念著他,?現(xiàn)在全天下念著的,只有朕,,朕的仁德,,朕的善政!”
“成王敗寇,,這就是朕要你臣服的原因,。”
梁最推開九三的保護(hù),,雨幕下她瘦弱的身形像隨時能跌倒一樣,,卻沒有人敢輕視這只脫離束縛的猛虎:“你是勝了他,但你從沒贏過我,?!?p> 太和帝眼里閃過一抹惱意,。
“好,朕今天就贏你一次,!”
太和帝不顧禁軍阻攔,,竟拎起自己的寶劍沖出皇城,梁最也奪刀迎上,,一番激戰(zhàn)不過三十四來回,,梁最卻因體力不支露出破綻。
“陛下,!”九三心緒激蕩,,卻緊遵命令,未曾入場,。
空中炸雷可怖,,甚至可照人身。
“玉來,!”
就在太和帝欲奠定勝局之時,,梁最陡然忽然以刀指天,九三趁勢丟去一顆龍形玉玦,。
太和帝詫異抬頭,,不知是雷光還是刀光,竟刺得他睜不開眼,。
“朕才是一統(tǒng)天下的真龍?zhí)熳?!”他怒而橫劍。
空中涌動的烏云忽然散去,,暴雨停歇的那一刻九顆璀璨星光連成一線猶如打在梁最身上的炸雷,,龍形玉玦猛然粉碎,細(xì)粉光束般附在她的刀上猶帶改天換地之能,。
太和帝像被天命鎖定,,根本躲不開那梟首一刀。
猶帶帝威的表情凝固在面上,,大好頭顱滾落,,城墻上驚懼交加的將士們射來箭雨,卻都凝在半空中,,整個世界,,靜止下來。
唯有梁最一人尚能行動,。
她提著刀,,一顆一顆地砍著隨太和帝沖下來的臣子將士們,仿佛將這九年的心酸屈辱,,一并發(fā)泄,,直至筋疲力盡,,插刀在地,半跪著喘氣,。
整個長安城街道上升起點點血光,,她走過的每一步,都像是血祭的陣法,。
“原來如此……”梁最恍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如今功成,她卻覺了無趣味,。
“我這一生,,都想玩點刺激的,權(quán)勢,、財富,、人心,”她走向九三,,耳中響起冰裂般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在破碎塌陷。
梁最掐起九三臉蛋,,似是自嘲般輕笑:“沒想到最后,贏了他,,卻輸了自己,。”
咔嚓嚓……四周都開始碎裂消散,,眼前只定格著瀕臨消失的九三,,表情急切。
梁最忽而一笑,,松開九三的臉,,反手卻將再度凝聚的玉玦用力按在他心口:“這一世,隨便你吧,?!?p> 聲音像從遠(yuǎn)古傳來,空曠幽蕩,,震碎了時空,,也震碎了梁最自己。
只剩下九三瞬間睜開雙目,。
“陛下,!”

平舒道
開新書啦,廢話不多說,,希望大家有票的捧個票場,,沒票的也能留個言,,每一條舒舒都會看,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