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王仲初雨中路過一山村時,，有感而發(fā),，寫下一首雨過山村：“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中庭梔子花?！?p>　　寫得正是此刻趙懷風所見景致,，不同的是,，秋娘不是去浴蠶,，而是給人瞧病去了,。他躺了半個月，直等到七月末,，腿上的繃帶才拆了,，這才能下地走動。他一下地,，便出門巡視了圈,，這院子不大，一眼看去,，最先注意的當屬院門兩側的竹子了,，竹子翠翠挺挺，在西風的吹拂下?lián)u曳生姿,，兩側邊的籬笆墻內,，一側種著花，另一側養(yǎng)著些雞鴨,。后院則是一畦菜地,，趙懷風不辨五谷，看著都像青菜,。

　　院子都是當初養(yǎng)父布置的,，在村中算是風雅了，偏趙懷風看了,，眼淚都要下來了：娘子怎會住得如此簡陋,。

　　他沒臉沒皮，剛開始手不能動彈,，都是秋娘幫他擦洗的,，越洗越熱，全身上下仿佛就那處沒摔壞,，總不時出來威風下,。趙懷風一臉癡呆的看著給他擦臉的秋娘，暗忖道：身子都被她看了一小半了,，總歸得是我的娘子了,。得虧他腦子還算伶俐，心里叫娘子,，嘴上稱姑娘,，從未出過錯。

　　趙懷風與狗寶在廊下待坐了半個時辰,，這才透過竹子見到了秋娘的身影,，一人一狗同時站了起來,，秋娘開了院門。

　　她撐著一把油紙傘,，頭頭松松挽就,，鬢角簪著一朵野花，要是沒有這點顏色,，她素的仿佛能融入這天地間,。時下流行簪花，洛陽城里的女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姚黃魏紫,，茉莉海棠，斜插鬢邊,，竟相爭艷,。

　　趙懷風撐著拐，顫巍巍幫她拿藥箱,，秋娘道：“下著雨,，可別淋濕了?！毖赞o中帶點擔憂：“你這傷不好好調養(yǎng),，落下病根，可有的罪受,?！?p>　　秋娘看著趙懷風，趙懷風倒是不敢回看她了,，只盯著她鬢邊那朵小花,，仿佛都能聞出些幽香來。

　　這雨下得越發(fā)大了,，遠處的青山都起了層霧氣,，朦朦朧朧，已沒了身影,。秋風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翠竹,，嘩啦嘩啦，整個村子除了一兩聲犬吠外,，靜得不行,。

　　屋子后院也便是山，秋雨除了帶來些寒意外,，也添了股潮氣,。秋娘拿出茶具，準備煎些熱茶取暖。

　　茶盞是兔毫盞,，乃是義父先前在福州時,，替一茶商治愈頑疾后，茶商所贈,，極為貴重,，義父愛之如珍寶。茶盞胎體為黑色,，紋理形如兔毫,，穩(wěn)重中透露出些可愛來,。茶餅是當?shù)氐幕▔]茶,，將它敲碎碾成茶末，再用茶羅將其篩成粉末,，放入茶盞中,。取少量沸水，將其攪拌成膏狀,，是為調膏,。再一手執(zhí)壺將沸水倒入盞內，一手用茶筅反復擊打茶湯,，使之泛起泡沫,。乳花白而厚，喝下后纏綿細密,，茶味中還帶有股花香,。

　　趙懷風牛嚼牡丹似的連喝兩杯，身子暖了過來,。他閑話道：“洛陽有家茶樓,，叫仙霞樓，里面有位賣茶女子,，會耍一套茶百戲,，熱水倒入茶盞中與茶末相遇時，能幻化不同的景致,，有時是王右軍的狂草,，有時是副山水畫，還能幻化成美人兒,。仙霞樓得此,，整日客似云來?！?p>　　秋娘奇道：“還有這等本事,，我以為茶乳白如山雪已是難得了，竟還能幻化景致！莫非是什么神仙不成,？你可曾親眼見過,？”

　　他不只是親眼見過，還親手砸過呢,。他當時十四,，跑去仙霞樓，指明要她幻化個藍翡翠,，那女子當真做出個翡翠來,。可趙懷風卻不滿意,，他說得藍翡翠是只翠鳥,，不是飾物，要她重做,，女子不曾見過翠鳥形態(tài),，只畫出只鳥來，趙懷風又是不依,。女子也來氣了,，只說不做了，小公子另請高明吧,。趙懷風哪里肯依,，爭執(zhí)到最后，女子將茶盞都摔了,，要退出茶界,。茶樓掌柜哪里會同意，這是他的賺錢門路,，茶百戲走了,，他這茶樓離關門也不遠了。掌柜一時慌張,，沒了把門,，竟責備了趙懷風一句，趙懷風哪里能受這個氣,，將這仙霞樓砸了個稀碎,。當然最后郡王賠了錢，又將他關了一個月,，這鬧劇才結束,。

　　趙懷風點了點頭道：“見是見過，不過也就爾爾,，絕對不會是神仙,。”

　　兩人續(xù)了一杯，再想話些家長時,，有人敲門了,。秋娘示意趙懷風進屋里去，自己去開了門,。

　　來人是金氏,，頭戴一朵大紅花，白白胖胖的,。她相公叫陳旺,，在村頭開了個酒家，金氏平日在酒家里幫襯之外,，還做些說媒拉纖的行當,。

　　金氏一見秋娘，便親熱的不行：“秋娘,，在家呢,！嬸子有日子沒來看你了,，不放心,，過來瞧瞧?！?p>　　秋娘三年就見過她四次,，一次是她當家的身子不舒服，跑過來叫義父過去看診,，第二次也是這般熱情,，來給秋娘說媒，第三次是自己身子不爽,，來這兒取了服藥,。今兒是第四次。

　　秋娘道：“嬸子,，可是身子不舒服嗎,？”

　　“你這孩子，不能過來看看你嘛,?！苯鹗下裨沟溃路鹫娉闪艘粋€關心秋娘的長輩,。

　　“哪里哪里,，嬸子你快進來坐?！?p>　　金氏也不客氣,，坐了下來，一眼便看到兩副茶具：“秋娘，剛剛來人了,？嬸子一路趕來,，可也渴的緊，也給嬸子來一杯,?！?p>　　秋娘給她倒了一杯，金氏喝了口贊道：“好喝,，秋娘你手真是巧,，嬸子年年七月七乞巧，手還是笨得很,，這事兒真是拜不來的,。”

　　秋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金氏又自顧自的道：“秋娘,，你今兒二十了吧！嬸子我啊,，對不住你,，上次耀宗那事兒，我都沒臉來見你,，你可別怪嬸子,。”說完拿手絹擦了擦干凈的眼角,。

　　“嬸子,，這事兒不怨你，我自是也沒放在心上,?！?p>　　金氏點了點頭：“是，你心腸好,，跟巧兒都能相熟,，想著必是個不記仇的?！彼畔虏璞K又道：“對了,，你可知巧兒許配人家了？”

　　“真的??？”秋娘喜道。

　　“聽說是個秀才,，書香門第,。這丫頭命好啊,，從小不愁吃穿，要嫁的也是個富貴人家,。只是秋娘,，她一走，你便是更沒伴兒了,?！?p>　　“沒事兒，嬸子,，我也習慣了,，她嫁得好便成?！?p>　　“哎,，你如花似玉的，這方圓百里的女子哪一個有你好看的,，偏偏咋就那么苦命呢,。”金氏說完又用手絹壓了壓眼角,，仍舊沒有壓出一點水光來,。她終于進入了正題：“嬸子這次來呢，是給你帶好事兒了,。秋娘,，你可知道三清鎮(zhèn)上有家開布莊的王員外？”

　　秋娘搖了搖頭,。

　　“就那個王三布莊，你那日過節(jié)去過的,，可還有印象,？”

　　這倒是想起來了，秋娘也立馬明白了她的意圖,。

　　“那王員外上次見過你一面,，對你念念不忘，打聽了一圈,，才找到咱這兒,，這不，托我來問問你的意思,?！?p>　　“嬸子，那員外看著有些歲數(shù)了吧,！還未成親,？”

　　“嗨,，他今年三十，看著顯老而已,，是成過親,，可那娘子福薄，早早地去了,。秋娘,，我跟你說，王員外可有錢,，雖沒讀過幾年書,，但生意做得大啊，城里好幾套宅子呢,！你嫁過去,，多少人服侍啊，總比待在這兒強啊,?！?p>　　屋里傳來一陣響動，金氏扭頭看了一眼：“什么動靜,？”

　　秋娘忙道：“許是狗寶淘氣呢,。嬸子，你再喝茶,?！?p>　　金氏聞言又喝了一口，接著道：“秋娘,，你年紀也不小了,，過了這村就沒那個店了。再往后,，可沒那么好的機會了,。”

　　秋娘笑了笑：“嬸子,，自從義父去了之后,，我便立了志，在這兒呆一輩子,，哪兒都不去,。”

　　金氏急道：“你糊涂啊,，你姑娘家家的,，不成親，在這呆著算怎么回事,？相夫教子,，本就是咱分內的事,，還是你嫌棄那王員外？”

　　秋娘道：“我與那王員外只一面之緣,，何來嫌棄不嫌棄的,。”

　　“那王員外雖說長得不如耀宗吧,，但是比耀宗有錢啊,，年紀大，準會疼人,?！?p>　　“那王員外可有孩子？”

　　“這......”金氏踟躕了下：“是有兩個兒子,，但這也不是什么事兒,，自有丫鬟幫著帶。秋娘,，你嫁過去,，王員外還能生，早點要個孩子,，自然比那兩個沒娘孩子有出息,。”她見秋娘一直不搭話,，又道：“嬸子我再說句難聽的話,，你雖是長得俊，但無父無母,，年紀又大了,，還挑什么呢？”

　　這話倒是惹怒趙懷風了,，他撐著拐,，走了出來，朝著金氏罵道：“哪里來的鄉(xiāng)野村婦,，說話這般臭，她年紀哪里大了,？她就是三十,，四十照樣能嫁個王公貴族，你趕緊跟小爺滾,，別平白臟了這個地兒,。”

　　金氏被罵懵了,，她呆在那兒：“秋娘,，你屋子里怎會有男人,？”

　　秋娘忙解釋：“他從山上摔下來，在我這兒養(yǎng)傷呢,?！?p>　　“這都能走路了，怎的不回去養(yǎng),？”

　　趙懷風不耐煩道：“有你什么事兒,？怎還不快走?！?p>　　金氏也氣了：“你這后生說話怎這般難聽,，我給她來說親，你罵罵咧咧的算怎么回事,？哦,，可是你見她美貌，起了歹意不成,？”

　　“不是不是,，嬸子，他沒那個意思,?！?p>　　金氏無故受氣，見秋娘還幫著她說話：“你倆,，你倆是不是已經(jīng)……”

　　趙懷風何曾與這些婦人打過交道,，西京誰不認識他，他只要一聲“滾”,，別人立馬走得干干凈凈,，哪像現(xiàn)在，她還賴在這兒,。

　　趙懷風耐性要用光了：“已經(jīng)什么了,？你怎么還不走？還有,，你跟那王員外說,，一個三十的鰥夫，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這話倒把秋娘逗笑了,，金氏見狀，似是認定了他倆有了茍且,，“呸”了一聲：“真是污穢,，秋娘，我原以為你是個明禮懂事的,，怎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簡直給咱陳家村蒙羞,。”她此刻便也不多呆了,，疾步走了,，看著真像惡心到了。

　　“這婦人,，總算是走了,。”

　　秋娘嘆了口氣：“你出來做什么,？今兒她一走,，全村都要知曉我屋里藏著個男人了?！?p>　　“藏”這個字竟取悅了趙懷風,，他嘴角上揚：“我是瞧她忒看不起人了，這氣不過才出面的,。你也別擔心,，你我行事磊落，自是不怕別人說,?！?p>　　趙懷風不清楚人言可畏，特別是在鄉(xiāng)野間,，名節(jié)一事可害女子一命,。

　　晚上李氏就急匆匆來了，她也不寒暄,，劈頭就問道：“秋娘,，你家里可是住了個男人？”

　　秋娘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通,，接著道：“本想著他傷好后,，自行回去，也省的多些閑話,，誰知曉他竟為了我,，與金嬸子辯駁了幾句，這才有了這些誤會,?！?p>　　李氏氣憤道：“這王員外我也認得，我爹與他有些往來,，他娘子去了還不到半個月，竟立馬想著娶媳婦兒,，可見人品是多不堪,。金氏更是,，居然為了賺些錢財，過來與你說媒,，簡直不要臉了,。”

　　秋娘道：“本來我為醫(yī)者,，治病救人皆為常理,，怎奈我是個女子，便成了錯處了,?！?p>　　“哎?！崩钍系?，“這世道對咱女子本就不公，要不讓他去咱家住吧,?！?p>　　“嫂子，他去你家住,，別人少不得說你閑話了,。我也沒事兒，這村里閑話還少嗎,？”

　　李氏正想再說,，巧兒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秋姐,，我剛剛偷聽我爹說,，要把你趕出咱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