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章
她這一生,原以為不會再遇到如此親切的人,都打算封心的她,,又有了恍惚間的悸動,。
回去的路上二人皆是少有的沉默,阿泱不動聲色的走在前面,整個魂卻丟在了身后幾步遠(yuǎn)的離墨身上。
而離墨卻只盤算著時間,,若二人不能在天黑前趕回去,,這荒郊野嶺的,,便只能去附近村子里尋個屋檐避一宿了。
她是無所謂,,可阿泱有個習(xí)慣,,不蓋著他那套破敗到發(fā)黑的皮裘,他可是會睡不著的,。
聽阿泱曾說起過,,這件皮裘襖,是他打小就披在身上的,。
這也很有可能,,就是他爹娘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了。
離墨也是孤兒,,自然能感同身受阿泱的心情,。還能有這樣的物件來寄托,對他們這些人來講就是對生活的希望,。
說到阿泱的皮裘襖,,離墨也會不時想起師妹的那件黑袍。
后來聽阿泱說起,,若不是她還裹著那件黑袍,,想必是順著河流沖到海里,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得了她,。
黑袍上不知為何被河水泡暈了墨,,黑色未減其黯,亦未從當(dāng)中看到什么蹊蹺,。
只聽阿泱說,,當(dāng)日他撈起離墨,那件黑袍上確有一些古怪的符文,。
可后來他再端摹,,黑色如墨的袍子上,卻是什么也看不見了,。
離墨不解這袍子上到底被師妹藏了什么,,但她能肯定的一點是,師妹將這黑袍寸步不離身,,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承蒙師妹信任,,臨走前,,還將黑袍交予她防身。
雖說并未幫她躲過師父的擊殺,,卻也是在命懸一線時,,幫她死里逃生,。
若說她頂替了師妹被誤以為墜潭,可師妹人呢,?自偷去了邊北,,她就了無音訊。師父能在南鸞宮內(nèi)對她大開殺戒,,想必整個南鸞的人,,都不能再為師妹所用。當(dāng)下戰(zhàn)事已經(jīng)打到杭城,,向來孱弱的師妹,,眼下舉目無親,又有誰還會護(hù)她周全,?
越想越發(fā)心神不寧,,離墨的腳步也逐漸慢了許多。
阿泱覺察到離墨的不安,,快步回轉(zhuǎn)來扶起她,,“墨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她知道此時開口,,就是對阿泱絕對的不公平,但是,,她實在不愿師妹又一次流落在外,。畢竟世道大亂,她真的不想讓師妹再受到傷害,。
當(dāng)初,,師妹改名換姓,答應(yīng)師父去做南鸞宮宮主,。只因師父向師妹允諾,,這輩子都不會辜負(fù)她,不會讓她深陷泥潭,。
可最終,,師父還是騙了師妹。
眼里噙著淚,,離墨緊咬著牙,,細(xì)碎的額前發(fā)輕顫。初嘗普通人的舉步維艱,,她昔日的不染纖塵也驟然迷失在瑣碎里,。
終于,鼓起勇氣看向阿泱,這一眼,,仿佛洞穿了阿泱的靈魂,。
她說,“我在這世上,,還有至親的姐妹,,我想去找她?!?p> 阿泱其實早就猜到,,她并非尋常人家的女子,也早就做好了她隨時會離開的準(zhǔn)備,。只是當(dāng)這一刻來臨時,,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心。
嘴里說著“好,!”,,可他的心里卻像是在滴血。
知道自己的破舊小屋留不住她,,村里許多人都曾同他說過,,可他就是不愿承認(rèn)那份自作多情。
曾暗自發(fā)誓不會勉強(qiáng)離墨的去留,,可當(dāng)她真正說出要走的話,,阿泱就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讓自己能清醒一點,,能淡笑著看她遠(yuǎn)去,。
“阿泱?”離墨能感覺到阿泱難過的窒息,,小心翼翼的問,,“你,會不會恨我,?”
“哈哈,,墨姐姐這是說哪里話,阿泱怎么會恨你,?”
“可是,,可是我……”
“墨姐姐的心不在阿泱這里,阿泱又怎會看不懂,?這世上,,還有姐姐想見的人,阿泱替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卑笞旖菭繌?qiáng)的笑意,,讓離墨心里十分難受。
她自從被阿泱救起,,就是在他的照顧下休養(yǎng)。
兩人都是孤兒,,說起來也是同病相憐,,所以很快就成為了彼此無話不談的摯友。
來到這個世上,,他們都曾是舉目無親的人,,因為孤立無援,所以都很懂得相伴的珍貴,。
當(dāng)?shù)弥髲男【驮谒奶幜骼?,離墨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因為回首她的前半生,,與其說能在建業(yè)書院豐衣足食的長大,,還不如說是,在顛沛流離中慢慢成長,。
暗門對她的熏陶,,就是在不斷的廝殺和任務(wù)中,去尋找所謂的信仰,。
她受夠了,,受夠殺戮,受夠豪奪別人的生命,!
人本該是生來平等,,無論富貴貧賤,都有活著的權(quán)力,??蓭煾附趟模瑓s是以雷霆手段去剝奪,。
這與她所奢望的人生不一樣,,她不愿再錯下去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不想再做那個‘花弄影’,,也不想再拾起雙刃,,更不想再讓自己活成藏匿地下的老鼠。
幾日后,,離墨拖著初愈的身體,,與背著行囊的阿泱,一道出現(xiàn)在往北去的官道上,。
阿泱還是不放心她獨自去邊北尋人,,思前想后好幾個日夜,他首次決定離開這個賴以維生的村子和小河。
原以為這輩子都只能在村子里終老,,老天爺卻讓他遇見離墨,,讓他能從離墨身上獲悉方圓百里以外的世間百態(tài)。
原來天下很大,,除了藥爺爺口中的淮南金陵,,淮南以外還有河?xùn)|盧龍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藩鎮(zhèn)。
他想出去看看,,想在有生之年,,去見識藥爺爺都不曾知道的秀麗河山。
走到離村子六十里外的官道口,,阿泱頓足,,回望身后村子的方向,他的心里竟沒有絲毫的眷念,。眼中會有些氤氳,,可他深知,這并非背井離鄉(xiāng)的有感而發(fā),,而是對終于能鼓起勇氣離開村子的自己,,有所感動。
發(fā)現(xiàn)阿泱頓足,,離墨也轉(zhuǎn)身將手搭在他肩頭,,“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換做是誰都會難受的,,阿泱若是心里很難過,,不必在姐姐面前壓抑?!?p> “阿泱不難過,,姐姐寬心?!?p> 回以離墨一個暖心的微笑,,他眼眶里的薄霧竟使他看起來有些朦朧。
堅定的看著她,,阿泱一心只想隨她出去闖蕩,。所有之前不敢想象的未知,都在此刻,,化作無形的動力,。
這次,換阿泱先走,,離墨還對他的回望的眼神有些為難,,卻沒想到,,他卻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堅強(qiáng)??粗蟮谋秤?,她心中滋味復(fù)雜。此去一路危險難料,,她又武功盡失,,唯一只剩寧夜幽留下的那件黑袍,她幾乎毫無頭緒和辦法,。
這般堅定不移的信任,,她似乎又似曾相識,。
這不就是她十四歲那年,,對師父的那份執(zhí)念嗎?
回首往事,,她因為這份執(zhí)念所受的苦難,,又豈止一二。利用她的信任,,無限的去傷害更多人,。同時,也利用她的堅持,,撕垮一個人的信念,。這場情事里,她敗的一塌糊涂,,到最后甚至還萬劫不復(fù),。
而今的阿泱對她有多真誠,她所能想到的曾經(jīng),,就對她傷害有多深,。
這么簡單的答案,她卻是長到三十歲的年紀(jì),,才初嘗其中道理,。
“……哈哈,墨姐姐走不動,,阿泱的背可是還空著,!”
“都官道口了,路上這么多行人看著,,哪好意思讓你背,。”
“只要姐姐肯喚阿泱一聲‘相公’,,就不怕別人看著了,!”
“唉,,這不是占我便宜嗎?你個臭小子,,討打,!”
離墨揚(yáng)起手就要朝阿泱拍下,阿泱瞬間如泥鰍般靈活,,嬉笑打鬧的與她在官道上追逐,。
與他們方向悖逆的人潮,讓他們的背道而馳顯得很是鮮明,。
浩浩湯湯整個官道上,,皆是望不見頭的流民,邊北九州是杭城關(guān)隘的最重要一道防線,。如今的淮南,,早就不似曾經(jīng)的吳揚(yáng)王朝了。龍虎軍大將的死,,就已是在向天下昭示,,淮南已彈盡糧絕進(jìn)退維谷。
除非這世間再出下一個徐溫,,否則,,誰也救不了淮南了!
流民中皆是在傳這樣的說法,,離墨和阿泱一路上也是聽了不少,。
她對徐溫大將軍的記憶,還是停留在當(dāng)初大將軍臨赴邊北前,,到小居來見師父最后一面,。猶記得當(dāng)時,因苦夙暴斃而沉默不語的幽恨,,竟破天荒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老人開口說話,,那是她怎么也不可能忘卻的畫面。
此前大將軍的兒子徐知訓(xùn)雖對她有不軌之心,,但卻絲毫未影響,,她對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老人那份崇敬。
即使英雄不再年少輕狂,,她依舊能從大將軍的氣質(zhì)中,,品出其揮毫百萬雄師的宏偉。
就是這樣英雄的一個人,,竟也最后逃不出命運(yùn)的擱淺,。
她這一路總是心神不寧,想起寧夜幽已走多時,,遲遲未歸,,并且還杳無音信,。終日看著寧夜幽留給她的黑袍,她一直都放心不下,。
躲在阿泱身邊近半年,,她甚至都不知如今天下的格局又在如何改變。
若說對那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懷念,,便是離墨她自己,,都是不信的吧!
此去邊北,,雖寸步難行,,但她一點也沒有覺得孤單。不似當(dāng)年被師父趕出書院時,,她的舉目無親萬念俱灰,,十幾年后的今天,即便千瘡百孔身心俱疲,,她的心里,,也早不負(fù)當(dāng)年的無知,。
人說,,只有歷盡千帆,才能真正走近大海,,可她不這樣以為,!
人生好比遠(yuǎn)航,即使沒有千帆過隙的經(jīng)歷,,她任然能看透大海的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