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竟然沒有生氣,,似乎也沒有族人護衛(wèi)。
元春驚訝地睜開眼睛,,就看見身材偉岸的大祭司站在黿頭的脖頸處,,面無表情雙眼空洞地望著他們。
現在臨近辰時,,日頭還不是很高,,大祭司正對著東南陽光將他的整張臉都照亮。他的臉像木雕面具般刻板,、肅穆,,雙眼卻是空洞無神……
好像,好像已經失明,。
“大祭司,,你的眼睛——”元春先發(fā)出尖叫,才想起應該行禮,。趕緊的躬身施禮,。
公輸孟啟一行也跟著躬身施禮。
大祭司輕輕點頭回應,,嘆息道:
“三公主不用驚慌,,老夫這眼睛已瞎了快兩年啦,其實也早該瞎的,?!?p> “前幾日太子殿下匆匆路過南都,還來宗廟進香的,。想不到陳國公的腳程也是這般快捷,,直接登臨黿山之巔?!?p> 大祭司這話明顯是針對公輸孟啟的僭越之舉,,但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責備意思,也就是和元昊太子匆匆路過進香差不多,,對宗廟的敬意不夠虔誠,。
公輸孟啟雙手懷抱權杖,再次向大祭司深深鞠躬說道:
“大祭司,,小王登臨黿山之舉確實頗為冒昧,。皆因陳國已擁立陳喜為太子,還望大祭司能成全公子風的夙愿,,讓小喜喜認祖歸宗以正名分,?!?p> 大祭司身子微微晃動,他緩緩伸出手中的拐杖亦或是法杖輕輕和公輸孟啟的權杖上磕了下,,簌地收了回去,。
“陳國公的權杖好生厲害。公輸神器已不遜于大密神君的耒鍤神器,,天下也該交替……,。”
“孟啟也是‘啟’啊……”
“但愿……”
大祭司接連幾句話都沒有說完,,看他的樣子根本就沒打算說完,。
公輸孟啟依舊躬著身子,恭敬的說:
“大祭司神明,,即使雙眼失明卻能看得很清晰,。”
“陳國公不用給老夫戴高帽子,。老夫眼睛雖然瞎可心還是敞亮的,。這話老夫也對元昊太子說過,希望他也能早日明白吧,?!?p> “這些年老夫一直生活在黑夜里。白天如黑夜,,黑夜如黑夜,,日日夜夜不見光明。今天總算是感覺到一絲陽光,?!?p> “來吧,,小家伙,。你是叫小喜喜,是吧,?!?p> 大祭司的手臂很長,像干枯的樹干伸了出來,。
白濤木然地把小喜喜遞了過去,。雖然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辛苦,,可當這一刻來臨之時她卻茫然無措,。
也許公輸孟啟會給她更多主意和支持,但這樣的場合下他的出現本就令人尷尬,,難道非事事親為讓衛(wèi)國顏面盡失,。
這也不是公輸孟啟的作風。
該自己面對的事情還得自己面對。
小喜喜就很自然,,很大方,,他對大祭司眨眨眼,就像和老熟人打招呼似的揮了揮手,。
大祭司并沒有接過他的意思,,只是伸出用兩根長長的手指捏住了小家伙的鼻梁。隨即喃喃道:
“風天小畜,,風天小畜啊,。公子之后,王者之儲,?!?p> 大祭司干涸的眼窩居然浸出兩滴滾燙的淚水,空洞的眼神似乎也煥發(fā)出一絲生機,。
“既然是認祖歸宗,,還是要進去點‘主’的?!?p> “都過來吧,,地澤臨卦已出,黿山的土地終究會踏上新的足跡,。由春伊始,,萬物更新?!?p> 元春聽明白了大祭司的話,,跨出蓮臺登臨黿山。
“《彖》曰: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兇,消不久也,。而今八月已到,,陳國公還是當謹慎的好?!?p> 公輸孟啟深深地向大祭司一揖到底,。
“多謝大祭司提醒,小王一定謹記,。絕不怨天尤人遷怒無辜,?!?p> “如此甚好,萬民甚幸,?!?p> 大祭司轉身前行。
公輸孟啟跨出蓮臺登臨黿山,,稍稍駐足向三丈之外的黿頭上望去——
黿頭上有一所很小的廟宇,,供奉著手握耒鍤神器的大密真身。
嚴如碧也已扶著白濤走下蓮臺,,跟著大祭司向平壩中央的宗廟走去,。
平整的地面上是一幅天成的河圖。
元氏宗廟并沒有想象中的巍峨高大,,但處處透出古樸莊重,。
公輸孟啟的目光落在“元氏宗廟”的牌匾上,那四個字的雕刻手法非常的熟悉,。
是公輸家的手法,,懷中的“鏨金刻刀”似乎也有了感應……
“哥,‘鏨金刻刀’在動,?!眹廊绫虦惖剿呡p聲說道。
還未等公輸孟啟回答,,大祭司已經開口解答:
“元氏宗廟的牌匾確實出自公輸盤之手,。這也是元氏與公輸氏的淵源吧?!?p> “一日之間就有三位身具公輸血脈之人同時進入元氏宗廟,。這也是奇緣啊?!?p> 元春知道大祭司說的三位身具公輸血脈之人其中肯定包括她自己,,原本應是姐姐的長公主,今后就只能做妹子呢,。
因為公輸國君就叫她元春妹妹,。是因為她的心智還不夠成熟嗎?
“今天老夫也太多話啦,,還是請正主到前邊來吧?!?p> 白濤明白大祭司這話是對她說的,,抱著小喜喜來到前面俯首跪下。
面前正中是元密頭戴冕冠,,手持耒鍤莊嚴端坐的塑像,。元夏帝國立國之后追封大密為元密神君,。開國帝君元啟的塑像端坐于元密的左側,右側是第三任帝君少康(元康)的塑像,。
三尊塑像之前是第一階神龕,,長長的神龕與塑像的底部持平,分作三級供奉著元氏列祖列宗考妣神主,。
在第一階神龕之下還有第二階神龕,,也分作三級供奉著衛(wèi)氏列祖列宗考妣神主。
雖然衛(wèi)氏和元氏同宗同源,,分封諸侯之后便不再享用帝國姓氏,,但其純正的血統(tǒng)衛(wèi)國王室成員仍得以進入元氏宗廟。只是要在牌位上添加“元門”二字,。
透過裊裊香煙,,元春赫然發(fā)現在第一階第二級上有塊牌位上寫著:
“先妣元母公輸孺人閨名月兒神主位……孝男元少康奉祀”
“影子”的情報是正確的,只是她之前竟完全沒有注意到,。元春趕緊跪下叩頭,。
公輸孟啟自然也找到了先祖牌位,跪下叩頭,。
嚴如碧一切跟隨族長哥哥行事,,幾乎就是同步跪下叩頭。
大祭司新添上一炷香,,低沉而緩慢地說到:
“少主年幼三叩九拜的大禮就免了吧,。何況,何況……”
他喘息了好一陣子才繼續(xù)道:
“公子風未能大婚,,且偷,,擅自使用‘獻祭魔法’已被貶為庶人,不能進入宗廟,。老夫身為大祭司在這其中亦有看管不嚴的過錯,。”
“今日特為少主破例,,望列祖列宗體恤,。”
大祭司將一件麻衣披到小喜喜身上,,思慮再三又把一件麻衣披到了白濤身上,。
白濤心中猛地一顫,但她懷抱小喜喜繼續(xù)俯身叩頭,。
大祭司終于請出“神主”——
一塊高約一尺寬約三寸厚約半寸的木牌,,木牌安在長方體的木座上。木牌外面包裹著紅綢,,系著七彩絲線,。
大祭司輕輕地解開七彩絲線,,再慢慢地揭開紅綢。他做得很小心,,因為經他親手打開的牌位不是國君就是王侯,,場面是極其莊重、隆重的,,不可能有絲毫馬虎,。
而這一次沒有隆重的禮樂,沒有盛大的場面,,他卻做得更加仔細,,從來沒像今天這么認真。
因為正是他的失誤和縱容才讓公子風能夠盜用“獻祭魔法”,,最終斷送了公子風美好的一生,。
這些年卻他一直在為此事而懺悔,白天如黑夜,,黑夜如黑夜,,夜夜夜夜地懺悔!
以致偷偷地流干眼淚,,漸漸的雙目失明,。這都是他應得的報應。
幸而今天公輸孟啟帶著小喜喜登臨黿山認祖歸宗,,也算是對公子風的一點點報償吧,。
他的兒子現在是陳國的儲君,將來的國君,。
必須認可小喜喜的身份,,那是真正的王室血脈。能夠讓他名正言順的君臨天下,。
大祭司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一點自己的罪孽,。
紅綢一點一點的揭開,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小喜喜沒有哭也沒有鬧,,一直趴著身子。白濤只感覺兩股熱乎乎的暖流從他的小臉蛋上滑落過她的手臂,。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其滾滾奔涌。
濕了衣襟,,濕了麻衣,,濕了宗廟的地面,也濕了宗廟的香煙,。
紅綢終于揭開:
先父元門衛(wèi)公諱風老大人之神主位
其中的“神”字少寫了最后一“丨”,,“主”字少寫了最先一“丶”。
這缺少的一“丨”一“丶”必須由孝子的鮮血來完成,。
這就是點“主”儀式,。
大祭司忽地抓住小喜喜的中指,干枯的手掌一抹就將小喜喜的中指刺出血來,。
小喜喜渾身顫抖了下,,止住了淚水,任由大祭司牽著他的手指以指代筆,,以血帶墨填上“神”字最后的“丨”,,點上“主”字最先的“丶”。
這時,,白濤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喜喜抱得更緊,,讓他完成點“主”儀式。
當然,,完整的點“主”儀式,,還要補充完成“卒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壽終”。其中的“年”字會少寫最后一“丨”,,“月”字會少寫最后一“一”,,“日”字會少寫中間一“一”,“時”字則少寫最后一“丶”,。
可大祭司知道遭“獻祭魔法”反噬的人是沒有死期的,。
永無死期,永無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