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人間地上,竟有如此無上佛界,!”龍門山腳下,,陽禎背著手逡巡在河岸邊,仍然是壓抑不住滿腹的驚嘆,。如果說永寧大寺是天為檐,、地為墊的玉柱,這眼前的佛窟就是山為幕,、神為筆的畫卷,,那雕刻出來栩栩如生的佛家眾像,讓看到它的任何人都感到由衷的震撼,,以及發(fā)自內(nèi)心的稱贊,。
“是啊,!甚么江南寺廟如叢林之盛,,還有那蕭姥姥自稱禮佛虔誠,和咱們相比而言,,真是天大的笑話,!這些佛界盛事,根本不是他們那些偏安江左的淺薄腦袋,,所能夠想象出來的,!”蘭拈花熟悉得拋出右手點起了指尖,當(dāng)仁不讓得率先附和道,。身為一個自詡虔誠的教徒,,他深感身與榮焉。
“將來某日,,石壁上左邊刻個胡彌勒,,右邊刻個蘭拈花,豈不是美哉妙哉,?換得這千古不朽之身,,也算是沒有白白來這世上走一遭。”關(guān)于插科打諢的衛(wèi)儀,,也左右晃動著他那小腦袋,,一本正經(jīng)得諷刺道。這話不僅是取笑了伙伴,,連帶著一貫禮敬佛事的胡太后,,也牽扯了進(jìn)去。
“衛(wèi)六,,休要胡言亂語,!”田端連忙趕上幾步,輕推著好友呵斥了一聲,,很是緊張地左右張望,。要知道此處既有伊水的自然風(fēng)光,又有佛窟的壯麗景象,,本就是洛陽達(dá)官貴人,、普通百姓的踏游之地。更兼這幾日調(diào)撥了五萬民夫,,以及這兩千多名羽林軍,,路上的行人絡(luò)繹不絕,這犯諱的話很有可能被誰聽見,。
“無憑無據(jù)的,,懼個甚?”在洛陽橫行慣了的衛(wèi)儀,,對此并不介意,,但還是收住了口。
其實周邊人群,,也確實沒心思在意他們,。正值風(fēng)和日麗,伊水河畔擠滿了郊游的人群,,時而有華輪方轂的權(quán)戚之家,,時而見采騎齊鑣的豪侈之族。然而見的最多的,,還是和其同樣打扮的羽林士卒,,正三五成群得嬉笑于路。在這樣的人群中,,他們幾個的低級軍吏裝束根本不顯眼,,完全沒人在乎。
此番的佛窟服役,,已經(jīng)飛逝而過了六天,。這伙滿懷委屈和怨氣的羽林軍,,本就是打算糊弄著應(yīng)付差事,在初時還有心情好好勞作,,但次日開始就立即集體萎靡不振,。休息個把時辰、勞作兩三刻種,,成了全體將士默認(rèn)的作息方式,。羽林監(jiān)孟威也沒有采取什么強(qiáng)硬手段,只是約束好部下勿要擅自脫營,,其他的完全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他本人還是說話算話,每天帶著親兵堅持在工地上枯坐,,還真的做到了以身作則,。
所以陽禎這群八幢四隊軍吏的日常,,就變得更加悠閑舒適,。除了衛(wèi)田二人外,他招呼上了所有伙長作伴,,誰也沒有分個親疏遠(yuǎn)近拉下,。端著弓弩打獵、自制繩線釣魚,,這幾天來他們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了個遍,,終于是游戲打通關(guān)似得感到索然無味,今天起換作單純的散步消磨時間,。初時的新鮮感,,隨著奔波射獵的勞累,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隊正,,難道你也真想被刻在上面,供世人瞻仰嗎,?”王淵注意到陽禎的目不轉(zhuǎn)睛,,微笑著詢問道。
陽禎聞言收回憧憬的目光,,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我記得從小你就酷愛讀書,,和尊兄恰恰相反,。你還曾說,志向唯在于古人之六事,。蕭何之鎮(zhèn)守關(guān)中,,寇恂之安輯河內(nèi),,管仲之尊王攘夷,商鞅之變更法度,,王猛之謀霸苻秦,,諸葛亮之治理西蜀。那些話聽起來,,仿佛還是昨日般清晰,。”王淵追思著往事娓娓道來,,眼神之中澄澈無比,。
“難道我還說過這種話?”陽禎有點不好意思得撓了撓頭,,聽著“自己”那頗有氣魄的故事,,很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記得兄嫂有幾次提到過,,前世的自己是個沉靜循循然的人,,可是也有沒想到,會如此的身在草野,、心懷魏闕,。但說實在的,這想法和他有點不謀而合,。
“何止是說過這些,!”衛(wèi)儀怪笑著湊近身來,插著話道:“當(dāng)時你根本瞧不上軍伍,,說什么孝文皇帝如何高瞻遠(yuǎn)矚,,埋怨太后這幾年大肆崇佛敗了家業(yè),可真是啥話都敢說,。你是不是還忘記了,,曾說怎么也不會永遠(yuǎn)帶刀當(dāng)兵,早晚要脫下戎裝換身儒服,?現(xiàn)在衣服倒是換了,,可卻是隊正啦!”
“少年時看世界不一樣嘛,!”陽禎聞言更是赧然埋頭,,有點架不住面子得嘿嘿尬笑。要知道不久前他的理想,,還是趙青雀頭頂那耀眼的彩羽呢,!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xù)性混吃等死,,他原本就是個后世的宅男模板,。什么遠(yuǎn)大理想不理想,,只是偶爾用來改善改善心態(tài)的藥劑,小富即安才是人生常態(tài),。
“那時候唯有你阿兄,,什么時候都堅決支持。當(dāng)時你既不認(rèn)真學(xué)武,,還花大批財帛買書,,多少伙伴因為這個說過閑話,可他還是由著你的想法來?,F(xiàn)在看來,,你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隊正,也算是前途無量了,??山窈鬅o論在哪,都莫要忘了家人的支持,!”向來不太說話的屈鴻,,此時也發(fā)自肺腑得感慨道。家中父兄死盡的他,,是多么渴望也有這般血濃于水的親情,,可以讓眼前的世界從黑白變?yōu)槎嗖省?p> “一定不敢忘!”陽禎聽得心中感慨萬千,,面對著滔滔東流水保證道。
“多慮啦,,二郎是個什么樣的脾性,,那日的皇城之外就可以看得出來了。他們闔家都是忠善之人,,在戰(zhàn)場上值得互相托付,,在生活中可以始終信賴。只愿將來他鶴鳴聲聞于天之時,,也不要忘了眾兄弟們,!”田端伸出碩大的鐵掌,拍了拍陽禎脆弱的腰背,,很是真誠地勉勵道,。不過經(jīng)歷過最近幾次時間后,他對后者的感觀的確是改善良多,。
“是?。∧嗌乘茉斓姆鹣?,就算再怎么寶相莊嚴(yán),,也終歸只是泥沙而已,。大丈夫昂藏于世,怎么能羨慕那朽爛的泥木呢,?人生一度,,須臾五十年,當(dāng)令蠕蠕怖懼遠(yuǎn)遁,,梁人惶恐稱臣,,國威于揚蔥嶺之外,名姓載于竹帛之間,。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那才是真正的不朽如日月,!”王淵這時才吐露出心聲,,泥塑雕像何足羨!
“喂,,安敢褻瀆神靈,!”蘭拈花怒發(fā)沖冠得暴喝打斷,手上依然翹著指尖,。
“伊洛廣且深,,欲濟(jì)川無梁。泛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此時的陽禎卻顧不上其余,,想著同伴的話沉思著入了迷,,猝然間發(fā)出的躊躇滿志的感嘆來。站在這千古風(fēng)云俯瞰的伊洛之濱,,遙望那漢魏以降雄踞中原的洛陽城,,無限的追憶和想象也在他的心中激蕩,眼前的云中仿佛滌蕩著萬古的英雄之氣,。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币宦曨H有默契的偈語,,忽然從附近傳來。
懂行的陽禎和王大仙人,,都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急忙找尋著搭話者是誰。剛才陽禎的詩句,,那是抒發(fā)滿腔抱負(fù)尚未施展,,以河岸的廣闊喻指前途的艱辛,。而這句頗有哲理的詩經(jīng)原文,放在此處充分表達(dá)了無畏的心態(tài),,一往直前以實現(xiàn)夢想的毅力,。無論是從文學(xué)角度還是對應(yīng)程度,這話都接得頗有水平,。
“南無阿彌陀佛,!沒想到來中土既看到壯麗佛寶,又遇上有緣之人,,真是幸甚幸甚,。”眼前的卻是個相貌丑陋的胡人,,口唱幾聲南無笑得很是難看,。細(xì)看此人長得五短身材,不僅皮膚黝黑粗糙,,而且寬額大耳胡子邋遢,,還長著副難看的吊眼。只是雖瞧他這般怪異模樣,,可中原漢話倒說得準(zhǔn)確流利,,仿佛是“胡頭漢舌”似得。
“有緣人,?”陽禎一聽到這個詞,,驀然間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臉上的表情馬上從好奇變成了嫌惡,,皺著眉頭倒退幾步,。他是深知在后世,什么河南梆子約瑟公說說心里話,,什么街頭校園愣是來一句“XX愛世人”,極端迷信傳播是多么的恐怖,。對方一張口就是聽起來十分套路的話,,讓他下意識得心生警覺。
“是啊,,我觀這位郎君的指法,,是頗有慧根的?!焙噶酥柑m岱,,笑得滿面春風(fēng)。
“吁,!”戒備過度的陽禎,,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滿腹狐疑得打量著二人,也不知道此人說的是真是假,。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也就罷了,,可是蘭拈花的確是瞧著頗有佛家淵源,說不定對方并不是徹底的騙子,。其他幾個同伴也作此想,,且沒有他這樣的過度警覺,只顧叉著手笑嘻嘻得瞧熱鬧,。
“大師真是慧眼如炬,,他可是我們之中最精通佛法的。何時能幫忙替他剃個度,,那也是了卻了此人的平生心愿,。萬望大師打開甘露門,慈悲為懷,、普度眾生,!”衛(wèi)儀噗嗤笑出了聲,但還是猛一甩頭強(qiáng)憋了回去,,換成了很是認(rèn)真的模樣回答道,。
“正該如此!我就覺得我和這位郎君深有前緣,?;蛟S佛祖讓我遠(yuǎn)涉千里傳遞佛法,就是為了能在此處遇上他,。前世因果,,真是命中注定!”聽到這話胡僧更是喜出望外,,又含笑走近了幾步,,端詳著蘭岱的面貌不住點頭。
“滾滾滾,,誰要你來投緣,?”蘭拈花被看得渾身雞皮疙瘩,瞬間氣得放下了手指,,一把就將來者推得倒退幾步,,很是憤懣得叉腰怒吼道。笑話,,他一個堂堂的中原華族,,哪里會瞧得上這么齷齪骯臟,且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胡僧,甚至還需要這種人來指教佛法,?被這種貨色盯上,,真是讓他本就不多的顏面也當(dāng)眾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