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寒江寺依著白沙江而建,,深秋水位驟降,,連帶著水勢也和緩了許多,,少了一份緊急肅殺之感,。
寺中有座三層的閣樓,,矗立在江邊,,正是憑欄遠(yuǎn)眺的好去處,。青水用了一份簡單到可稱寒酸的齋飯,,在寺中走走看看,,百無聊賴上了閣樓。他本沒有附庸風(fēng)雅的情致,,只是一人孤身在外,,望著蕭瑟悲涼的江景,不免有些想家,。
說來也是奇怪,,從發(fā)現(xiàn)母親自盡到斂她下葬,青水都并沒有十分深刻的悲痛感,。聽起來有點狼心狗肺,,可事實上,母親性子孤冷,,雖將他養(yǎng)到十八歲大,,母子倆卻基本上沒有舐犢情深的時候。
要說起“母親”這一詞的切身感受,,白沐萍甚至不如郝大娘,。
只是母親終究是母親,這一種斬不斷的血脈聯(lián)系,,在深秋寒涼的夜里,,伴著清冷的江風(fēng)一股腦兒往青水的心上襲來。望著遠(yuǎn)處人家星火點點,聽著耳邊的潮水呼嘯,,不知為何,,青水已是淚流滿面。
“小兄弟,,何事如此傷心,?”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青水嚇了一跳,,連忙用袖子揩拭淚水,,顯得十分窘迫。待收拾了自己妥當(dāng),,便見身旁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席挺拔的身影,,借著閣樓燈籠昏黃的光線,他瞧見這是個相貌俊朗的年輕男子,,看起來并不比自己大多少,。
見青水沒有反應(yīng),男子將手中的帕子又往他面前遞了遞,。
青水并不敢接,,退了兩步,像做錯了事一般低下了頭,。
男子笑了笑,,將帕子收回,兩手負(fù)在身后走到了圍欄邊,,靜靜地注視著遠(yuǎn)處的江景,。許是深秋寂寥,總叫人感觸良多,,那男子看不多時,,燈火朦朧中的面容也浮出幾分愁苦來。
青水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緊張感少了幾分,,挨著那男子在欄桿邊站住了,也同樣地極目遠(yuǎn)眺,。
過了不知多久,,男子終于收回了目光,再次開口:“小兄弟為何孤身一人在此,?”
青水默了默,,苦笑道:“不單單是在此,我去哪兒都是孤身一人,!”
男子微詫,,目光轉(zhuǎn)向他,,叫青水看清此人年歲只在二十上下,,但通身的氣度非但沒有半分青澀虛浮之感,,反而從容華貴,又叫人覺得有些壓迫,。
男子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突然苦笑起來:“看來今天真是有緣,叫你我兩個孤苦無依之人,,在此相逢何必曾相識了,。”
青水有些詫異,,不知該說些什么,,便沒有接話。
男子卻好似打開了話匣子,,又問:“小兄弟怎么稱呼,?年歲幾何?”
青水道:“我叫陳青水,,十八歲,。”
男子爽朗道:“我倒比你大幾歲,,姓俞,,單名一個松字?!?p> 青水有些納罕,,遲疑道:“你比我大,直呼你姓名,,是不是不大適合,。”
俞松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輕松道:“沒什么不合適的,你要是實在張不開口,,就喊我一聲俞大哥,,可好?”
俞松說得云淡風(fēng)輕,,青水卻愈發(fā)緊張,,莫名其妙多了個大哥,叫他一下子怎么適應(yīng)得過來,,更遑論張開嘴叫他了,。
俞松不以為意,,又問:“兄弟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夜宿寒寺,,可是趕路,,要上哪兒去?”
青水點了點頭:“我要去天水城,?!?p> 俞松的目光瞬間一亮,笑出聲來:“看來你我真是有緣分,,我此行也是去天水城,。”
這一下,,連青水也覺得巧了,,與這個陌生人不免一下子多了幾分“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感。二人一時談得深入,,青水便將上天水城尋親,,舅舅是何身份、有何背景一概說了,。
俞松聽罷連連點頭,,神情頗有幾分敬服,道:“金刀白家創(chuàng)立傳世已四十余載,,在白沙江以北也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家主白文禮自創(chuàng)的白家刀法,取劍法之靈巧,,去刀法之笨拙,,威力極大,江湖上有‘金刀大俠’的美譽,。不想小兄弟相貌平平,,竟是金刀白家的后人,真是失敬,!”
外祖家的名頭,,青水已不是頭一次聽聞,只是從廣林府一路打聽過來,,人家聽到金刀白家至多只是覺得耳熟,,還從未說得這般詳細(xì)過。
青水聽得精神抖擻,,一時又十分緊張,,忙道:“我只是白家外甥,連天水城都從未去過,,怎能稱得上是白家后人,,俞大哥說笑了,。”
俞松笑道:“總歸身上流著‘金刀大俠’的血,,‘白家后人’的稱號,,兄弟當(dāng)?shù)闷稹,!闭f著,,神色突然一黯,,又道:“只可惜,,‘金刀大俠’如此英雄,竟在盛年選擇隱居,,真是可惜,。對了,冒昧一問,,你外祖現(xiàn)在可還在世,?”
青水神色一凜,想起壟頭村南的深山之中,,一座茅草屋后的兩座舊墳,,每年清明寒食,白慕萍都要帶他前去拜祭,。墳前并不立碑,,但隨著青水年紀(jì)漸長,也慢慢知道這墳中葬的,,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則是他的外公,白文禮,。
從現(xiàn)在算起大約三十年前,,白文禮攜幼女慕萍到山中隱居,一直深居簡出,。后來過了幾年,,慕萍突然從山上下來,搬到村中居住,,老父白文禮卻不見,。村民們便猜想那個會武功的和善老頭已經(jīng)去世,后來在山中發(fā)現(xiàn)墳冢,,更確認(rèn)了這一點,。
從鄉(xiāng)鄰們口中知道這些事,青水自然要問,,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村民們對此卻一無所知,,既不知這男子是誰,也不知他如何出現(xiàn),,若非青水在山中祭拜的是兩座墳冢,,連他也要懷疑自己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了。
從往事中回過神,,青水搖了搖頭:“我自幼隨母親寡居,,并未和外公生活在一起,也從未聽母親提過他,。在不在世,,我也不清楚?!?p> 俞松很是失望,,又笑道:“罷了,罷了,,老先生云游天地間自有妙處,,又何須我等小輩掛懷。兄弟你此去白家,,也算有個歸處,,可喜可賀?!?p> 青水自在還禮,,問:“俞大哥此上天水城,也是去投親嗎,?”
俞松神色變了變,,在夜色的掩映下叫人不察,笑道:“算是吧,。今日與陳兄弟有緣相聚,,又相談甚歡,不妨交個朋友,。遠(yuǎn)行至此,,也沒準(zhǔn)備東西,身上只有常年隨身的一枚香囊,,請兄弟收下,,今后到了天水城若有難處,拿著香囊找到一家東興茶樓,,掌柜自會帶你來見我,。不論什么難處,我都能幫得上忙,!”
青水發(fā)愣的工夫,,俞松已將香囊塞到他手里,,神色悠閑下了樓,腳步踩在臺階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聲,。